这个男人在三月份的夜里,在中心广场的喷泉池边给过我他的衣服,然后一路跟着我,近四个月的时间,阴魂不散。我把他的衣服抖落地之地,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我们系新来的教授纪寅泽,专教心理学。
那时候还没有都教授,但他的出现,凭着一双桃花眼,已然在整所学校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我抬起头,自他手中夺过书,继续看起来。这几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位为人师表的纪寅泽先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恢复得不错,如果开口说话,啊,改了这个冷漠瞪人的态度,会更好。”纪寅泽才不管我此刻是什么眼神,仗着是心理学专业,照实直说。
这四个月来,他给我做的心理辅导比较多。现在的心态已然平稳得多了,只是性格的漠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倒是实话,还有开口这件事。会说,但不想说。
李阳溪还在实习期,我的情况稳定了之后,本来还想再呆一段时间,但事务所那边通知他接了新案子,需要他,便离开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没有回过S市,君小晴、君长谦、纪敏恩这些人我一个也没有见过。倒是乐思源在Q市拍戏,抽空约我吃了顿饭。
彼时他坐在我的对面,前襟上别着那枚特别的胸针,我眼睛疼得厉害,他便像看出了什么似的,摘了放进口袋里。
乐思源的性格比之俞北要好一些,不会没轻没重的说一些我不想听的事,所以那餐饭,基本上聊的都是他的这部戏怎么怎么样。
乐思源说:“你现在头发剪了怪可惜的,还记不记得,你十五岁那年,有导演一眼就看中了你那头秀发,说要让你出演女主角。”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还是君长谦误会我喜欢岑野瞳,而我又因为他的态度而闹了一次离家出走。却怎料三年的时间,一切都已变了样。
我缓缓拿起刀叉,把一小块牛排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现在低头也好,拿什么东西都好,头发再也不会滑落下来挡在身前了,有些东西注定要成为过去,要划清界限,内心还在拉扯的时候,就只有外在去做变化。
“俞北最近刚刚接手老头子的产业,忙得灰头土脸。我们三个人,只有我,还算得上闲云野鹤。”我边吃边听,总觉得他的话有那么几分伤感。
“来之前见过忠叔,特意让我带这些给你。外面买的没有家里的好,有空就自己炖点汤。”这些话应该是忠叔的原话,那时候一听阿白走了的时候,我还跟君长谦说,想要自己快点毕业,回家陪忠叔,却发现有的时候,哪怕是一个极小的愿望,也不一定会成真。
“君同学!你又在走神!上课走神也就算了,下课还在走神的人可不多见。”纪寅泽把书放回到我的面前,无奈的感叹。
“对了,你的唇语学得怎么样了?听说你有两周没有去过了?”纪寅泽问。
我被他吵得不耐烦,索性拿了冰淇淋,把书放回原处,撑起伞,离开了书吧。我只是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每天都来书吧小坐一会儿,就当是缅怀我和岑野瞳的曾经。
纪寅泽所说的唇语,是在上上个月,在他的逼迫、大力推销下报的。我们宿舍四个女生都被他轮番骚扰了一遍,说是教练十分有名,某某权威机构几级认证。欢欢听了“切”了一声,说权威机构几级认证的讲师,还会让他来拉皮条?虽然纪寅泽在学校里呼声很高,但欢欢一直认定自己的男朋友要比他帅,当然也就不买他的帐。
午睡一下,起来梳洗之后,就要准备去月裳湖春。月裳湖村是一家私人会所,我在那里工作,工作是李阳溪介绍的,他的一个同学在这里当大堂经理,听说要招一名钢琴师,之前也曾耳闻过我在校园歌手大赛上弹过钢琴,我又拜托他帮忙留意工作,就推荐我来了这里。
每天晚上六点到十点,有人点的时候才去,其余时候,可以自己窝着看书或是打盹什么的。但一定要弹得好,弹得不好被顾客投诉也是常事。
我在这里上班接近三个月了,工资加小费,基本上够我的开销。君长谦给的卡,我连同钥匙锁在了Q大外面的那套房子里了,凭自己的努力,我也生活得很好。
“不语,A201。”慕姐在叫我。立即就把书放下,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往A201去了。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有相对应的制服,弹钢琴的和弹古筝的不同,虽然都是白色,但古筝的要求衣裙是汉服。所幸我弹的是钢琴,对服装的要求不那么高,否则单穿那一套估计花的时间就不少。
月裳湖春的包间格局都大同小异,但音乐器材摆设并不见得相同,比如A大多摆设为钢琴,一些生意人谈事情,喜欢有一点背景音乐,大多来这边的会偏年轻偏现代风一些。
我工作的地方和他们用餐谈事情的地方以一道屏风相隔,两边的灯光不同,我的身影透过灯光打在屏风上,伴随着钢琴声,便会带来一些视觉和听觉的感受。
我朝着他们微鞠一躬,坐在钢琴前面,十指放在黑白键上,开始弹奏。
这里弹奏的曲子,大多数是顾客自点的,如若没有点,那就谈会所规定的曲目。我刚要开始,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难得徐总盛情,今儿我便点一曲如何?”
我的背僵直了,我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巧遇,三个多月过去了,由乍暖还寒的春进入炽热炎炎的夏,我迈过了好几个心的门坎,才安然自若的坐在这里,可这道声音,单单一句话,就让我放在黑白键上的双手微微发颤。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微微侧过身,朝着屏幕那边的那道身影微微点头。
“弹一首苏打绿的歌,《我好想你》。”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响在我的耳侧,敲得我耳膜一震,继而钻入心底,心湖荡漾难平。
这首歌我已经不听了,很久不曾听过了。偶尔在商场会是学校广播里听到,都会忍不住拿耳机塞住耳朵。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尽管恨,却无法不想念。
我双拳握了握,再松开,朝着他微微点了头,十指开始灵活的翻飞起来。
伴着钢琴,我竟听见他轻微的和着:
开了灯眼前的模样
偌大的房寂寞的床
关了灯全都一个样
心里的伤无法分享
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
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
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
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不露痕迹……
我眼泪再也忍不住,落到琴键上,落到手背上。既然想我,既然爱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我想拍在琴键上,跳起来推开屏风质问他,可到底做不到,到底理智占了上风,更主要的却是,我不想再见到他,一眼都不要!
手指继续跳跃,我想起九岁的我,穿着崭新的白色连衣裙,坐在他的那架白色的钢琴前,一脸的仰慕。他教我指法,就坐在我的身后,大掌握住我的小手,教我要让手指保持一个什么样的弧度。
彼时,阳光明媚,海面无风,蔚蓝而宽广,阿白在钢琴旁转来转去,搞不懂我们在做什么。
我还踮着脚思念
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着眼流泪
我还装作无所谓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欺骗自己
在过门的时候,只有钢琴声继续,我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隔着屏风,似乎也能看见他直射过来的视线,便又低了头,索性闭上了双眼。
或许是因为发自于内心的音乐和歌声特别容易打动人,也或者是他们有意要奉迎君长谦几句,一曲毕,掌声热烈的响起来。
一位说:“没想到君总的歌竟然唱得这么好。”
另一位说:“就是啊,下一个节目转战KTV,让我们的耳朵过一回瘾。”
一位女声道:“君总但去无妨,我替敏恩看着,她放心得很。”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根刺,这么许久不曾听过,这一下入了耳朵,便直刺入心脏,连耳膜都在嗡嗡作响。方才的那些让我落泪的感动都成了错觉,我站起身来,朝他们微鞠一躬便要逃,却听见方才的女声道:“既然弹得这么好,再来一首吧。”
我愣在那里,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尽早离开!
☆、第一二二章 事务所就职 @积福惜福精华书评加更
“既然弹得这么好,再来一首吧。”有人要求。
我走到屏风外的身子背对着他们微微僵住,但好歹我现在的在份是这里的钢琴师,以服务顾客为第一要务,握着拳缓缓的转过身来。
自屏风的缝隙间,一眼便可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面容依然温润淡雅,只是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我不禁微微一震。原本我想过,即便再见,我也会当他陌生人,会头也不抬的走过去,却原来,真正面对面的看见,心还是会跳个不停。
隔着距离,他紧紧的锁住我,眸子里烟雾迷蒙,我不像他,可以一眼看进别人的心里。索性低了眼眸,便要走回到钢琴旁。
“今天主要是为国际mALL的事情而来,有背景音乐固然好,但……”
方才提议去KTV的男人立即接话道:“是是是,君总所言极是。”说着朝一旁的女子使了眼色。
君长谦知道的吧,或者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索性让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女人朝我走来,将几张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道:“你弹得很好,这些是小费。”
我低着眸子接过,转身就要走,却听她疑惑的道:“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刚刚称呼纪敏恩不是称纪小姐,而是直呼其名,想必和她的关系亲厚,纪敏恩那般视我如洪水猛兽,恨不能一力倾之,作为她的朋友,看过我的一些资料应该也正常。
我摇了摇头,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又微微点头就要离去。
“咦,你眼睛红成这样,刚刚哭过?”有的时候,不是你招惹了才会纠缠不清。
她的话才一出来,一道视线便从主位那边直射过来。方才的男人立即道:“刚刚君总唱得那般好,连我都被感动了,琪琪你别说你没有被感动?”
一句话替我解了围,又听他道:“君总,这是并购计划。”
琪琪皱了皱眉,返了回去,我也得以离开,便觉得身后有苍狼在追,急不可待的奔了出去。
才一出门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高跟鞋扭了一下,整只脚踝钻心的疼。
“不语,你没事吧?”撞到的竟然是熟人,李阳溪扶着我,着急的看向我的脚踝处道:“怎么样?扭伤了没有?到那边看看。”
慕姐吓了一跳,我向来都是紧守着钢琴师的本份,从来不会惹一些麻烦,这次怎么会被一个男人搀出来,还双眼泛红,眼中带泪。
我朝她摇头表示没事,李阳溪道:“估计扭到脚了,麻烦您,不语今天先请假离开好么?”
慕姐并没有听见A201的投诉,想必我的服务他们还是满意的,看了看班表,点头道:“带去医院看一下,明晚不能上班的话,给我来个电话。”
我感激的点头,忍着泪由得李阳溪抱着离开了。
他比我还着急,径直抱到大马路上,打了车一路往医院赶。在车上,还不忘托起我的脚来看看有没有肿。
我朝他扯了一个微笑,表示并不那么疼。李阳溪摸摸我的头道:“你呀,这么大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这段时间,李阳溪给我的帮助最大。或许人在逆境之中,总是容易依赖一个让自己相对信任的人。再者,他的朴实平凡与忠厚,都让人有一种邻家大哥哥的风范。
我疑惑的看着他,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会在那里。李阳溪道:“我陪师傅出来见当事人。好啦,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种会所谈公事!问了田磊,说你刚好有上班,就去看看,哪料到你这个冒失鬼急急忙忙的冲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摇头,好在方才扭到脚眼睛也红了一下,掩盖了事先就哭过的痕迹。
李阳溪思索道:“我们事务所现在有一个文职岗空缺,那一位要休产假,一时半会儿招不到临时人员,要不我问问师傅,你暑假先帮我们两个月怎么样/”
李阳溪自己都是个实习生,就算再得陆律师的宠爱,也不好意思在才去了一年左右就拉自己人进去,这样影响不好。
我摇了摇头,李阳溪道:“我先问问看,你正好也可以考虑一下。”
到医院看过之后,并没有什么大碍,的确扭了一下,但没有伤到脚踝,拿了些药酒搽搽就没事了。
李阳溪送我回宿舍,骆云和欢欢暑假都没有回家,此刻正巧也在,问我怎么了?我在宿舍排最小,再加上前期出事,她们也陪着我经历过,虽然骗我,却也没恶意,这几个月的相处,更是照顾有加。虽然心里有刺,但对于她们的关照,也会淡淡回应。
李阳溪解释说我脚扭了,麻烦她们帮着照顾,临走的时候懊恼道;“如果事务所不那么远就好了。”懊恼完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一再嘱咐我,注意休养。
欢欢性格比较没轻没重,搡了搡我暧昧的道:“不语,我看李学长真的好体贴耶。”
她才一开这个话题,就被骆云飞了个眼刀过来道:“现在也晚了,你躺着休息一下。吃过晚饭了吗?”
我点头,表示吃过了,小心翼翼的把腿抬到床上去,闭上了眼睛。
君长谦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那里工作?就像当初我在苏州的时候,他也去了君恒国际。他今天来这里,不是巧遇吧?
既然和纪敏恩订婚了,又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又何必还要把我放在心上?我以为自己即将结痂的伤口,在见到他,听见他说那句“我好想你”的时候又突然被撕裂,血肉模糊。他非要这般来折磨我么?
一夜无眠,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我还想去书吧,骆云威吓我说,如果我去书吧,就把我关在外面,不让我再住进来。
于是只得作罢。骆云要去工作,欢欢一早陪男朋友出去了,宿舍便只得我一个人。便又是像昨天夜里那般辗转反侧,随手拾起一本书,却是一行字都看不进去。
这次短暂的遇见之后,让我心湖难平了几天,到第五天的时候,李阳溪给我打电话,说是问了事务所的工作,事务所那边说次日带我去看看。
李阳溪来学校接我,从学校到事务所,需要搭地铁,然后转乘两次公交车。
李阳溪把我护在他胸前道:“学校过来距离的确远了点儿,不过,如果应聘上了的话,事务所有给员工准备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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