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第一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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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香港飞往银州的波音747飞机晚点一小时零三分抵达银州国际机场,机上的秦思思跟欧阳默黔终于舒展了眉头,相视一笑,松开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这班飞机真是吓坏了他们,在中途转道首都北京时,飞机突然遭遇了强气流,落了几次都没落下来。巨大的颠簸中,对飞机怀有强烈恐惧感的秦思思第一个失声尖叫,她的叫声吓坏了欧阳默黔,也让处于惊慌中的乘客们顿时意识到了死亡的危险。的确,那一刻,怕是全机舱的人,都想到了死亡这个词。情急中,欧阳默黔用力捂住秦思思的嘴,并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一边不停地安慰:“别怕,思思,不会有事的,遇到了点气流,很快就会好的。”一边拿目光示意空姐,让她想办法请前面那个女人安静下来,因为那个女人的尖叫比思思的更可怕,它让思思刚刚消停下来的尖叫声重又响亮起来,两个人简直成了二重唱!任凭他怎么安慰,思思就是不肯安定下来。
虚惊过后,思思虚脱了一般,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欧阳默黔搂着妻子的手有些颤动,他已很久没有这样搂过思思了,有那么一刻,他仿佛觉得又回到了热恋时期,一股温情禁不住在双掌间流动,慢慢地氲氤着他们。这真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很美好,却也很陌生。欧阳默黔心里暗暗颤了一下。
这次回国,欧阳默黔一开始是不打算带秦思思回来的,他想直接从洛杉矶飞往北京,然后转机到省城银州,跟河阳方面的人谈完事儿就回去。不想,思思坚决要来,她说已两年零四个月又六天没见到父母了,再不让她见父母,她就跳海!跳海当然是玩笑话,思思只要一生气,就拿跳海来吓唬他,欧阳默黔也习惯这个词了,笑着说:“宝贝,你还是别跳海吧,真跳了,我回去咋跟老爷子交代,他还不把我丢黄河里喂鱼?”“知道就好。”思思很骄傲地在电话那头嗔了一声,然后道:“你先飞香港来,我正好有十天假期,是系主任特批的,我要把十天全用在父母身上。”没办法,欧阳默黔只能夫从妇命,打电话通知香港公司,将他在国内的行程稍稍调整了一下。可是在心里,他真不想带她一块过来。他怕有些事让思思知道,会惹出麻烦来。
有惊无险的旅途终于结束。一走下飞机,思思就叫:“我回来了,银州,我的故乡!”欧阳默黔忙用胳膊肘捣捣她,提醒她别老是失态,惹得人家总拿怪眼望他们。思思小嘴一撅:“怕啥,这是我的家乡,我想咋就咋!”欧阳默黔苦笑了一下:“走吧,大美人,老爷子怕是早就等急了。”
出了候机大厅,两人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居然没瞅见老爷子。奇怪,说好的老爷子要亲自接机,怎么没来?正纳闷呢,河阳市女市长周一粲在省西部开发办公室主任和瑞特公司中国西北区代表麦瑞小姐一行的陪同下,笑吟吟走过来:“你们好,欧阳先生,秦小姐,一路辛苦了。”
欧阳默黔望了一眼周一粲,感觉她比上次见面更漂亮更见风韵了。
“我爸呢,我老爸呢?”没等欧阳默黔跟周一粲说上一句话,秦思思的叫声又响了,她踮起脚,目光跃过周一粲头顶,情急地朝四处张望。
“不好意思,秦小姐,你爸临时有点事,没能来机场,他在河阳等你。”周一粲微笑道。
“什么,河阳,要我到河阳做什么?”秦思思一边说话,一边不甘心地张望着。这一刻,她见到父亲的愿望是那么强烈,那么的迫不及待。她朝四下寻找了半天,可惜,还是没能看见父亲秦西岳的影子。
欧阳默黔拽拽她衣角,小声道:“走吧思思,别让人家笑话。”
“我找我老爸,关别人什么事?”秦思思突然就发了火,弄得边上迎接他们的三个人很是尴尬。周一粲以前虽听说秦大专家的千金脾气怪异,个性极端,但没想到,她会如此不顾礼仪。碍于欧阳默黔的特殊身份,只能赔着笑脸说:“秦小姐思父心切,我能理解,不过还得辛苦你,再坐四个小时的车,就能看见你父亲了。”
“天呀,还得四个小时,我要崩溃了!”
崩溃归崩溃,秦思思最终还是听从了欧阳的劝说,跟着周一粲她们往外走。就要上车时,她又变卦了:“不行,我得先去看我妈,马上送我回家。”
欧阳默黔终于阴下了脸:“思思,这不是旅游,这是来谈公事,应该尊重人家的安排。”
“要尊重你去尊重,我才不要管呢,我要回家。”秦思思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因为没见到父亲,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坏。这是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孩子,虽是嫁了人,但她的小姐脾气一点也没变。
思思的爸妈住在省城银州,黄河北边,那是她外祖母留下的房子。老爸去了河阳,家里就只有母亲跟保姆,她不能路过省城而不进家门,况且她母亲还有病在身。
欧阳默黔难住了,他是一个礼节高于习惯的人,特别是加盟瑞特公司,成为高管层的一员后,更是将商务礼仪看得比啥都重。况且,这次跟河阳方面的合作,事关重大,他不能在小事上闹出什么不痛快。既然河阳方面已作了安排,他就得服从。这次又是他代表瑞特公司第一次跟国内的政府部门谈判,细节问题就更该注意。
“要不这么着吧,我陪秦小姐回家,你们先走,要不然强书记他们该着急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麦瑞小姐说话了。麦瑞很年轻,跟思思差不了几岁,长相不俗,甚至比思思还要耐看,加上天生有股子妖冶劲儿,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公关小姐。欧阳默黔见麦瑞望思思的眼神有点特别,心里暗暗一惊,不过他没把这些露在脸上。思考了几秒钟,欧阳默黔正要点头,秦思思一把揽住他手臂:“不行,老公,我要你陪我一道去。”
麦瑞眼神一暗,佯装整理头发,将目光避开了。
“思思,别耍小孩子脾气行不?这是工作,不是在家里。”欧阳默黔不高兴了。
“哼,工作,老是拿工作来压我,好像我没工作似的。”说完,她钻进了麦瑞的车子,理也不理欧阳。欧阳沉吟片刻,对周一粲说:“周市长,我们走吧,不管她了。”
周一粲似乎有些犹豫,但一想河阳那边几十号人正等着哩,就故作轻松地打趣说:“实在对不起,刚下飞机就把你们夫妻分开了。”
欧阳淡淡地“哦”了一声,心想内地的官员真是不一样,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而且善于举重若轻,一句平常的话里往往有着很深的含义,让人反复思量。比如这会儿,明明已经替你拿定了主意、作出了安排,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轻描淡写、无所用心的样子。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奥迪车,想说什么,却无言以对,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车子开动时,周一粲将电话打到河阳,跟接待办的曾主任说:“客人已出发,告诉强书记,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的曾主任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吞吞吐吐的,不讲。周一粲也不好老是抱着电话,又说了一句我们上路了,便挂了机。
银州的景色扑面而来,透过车窗,欧阳默黔看到高速路两旁哗哗掠过的钻天杨,还有油绿的庄稼,以及远处隐隐约约显出的楼群。记得他第一次来银州,这条高速路还没有,省城通往机场的公路是从一座叫做天岘山的山脉中穿过的,道路崎岖不平,四周一片荒凉,看不见一点绿色。当时他还纳闷,这么枯黄的地方,咋就能生出思思那样的美人?后来他才知道,黄河水养人。银州是全国第二个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城虽小,但依山而立,偎河而居,倒也多了几份江南的水色。银州的女孩子,喝着黄河水长大,真的还都是些美人坯子。一晃十年过去了,想不到当年寸草不生的天岘山,竟也被绿色覆盖了。娇艳的阳光下,欧阳默黔看见山腰里喷出的簇簇水柱,这才明白,这是人工绿化林,那些弯弯曲曲爬到山顶的白生生的水管,可能就是麦瑞小姐跟他说过的引水上山工程。看来,银州为了招商引资,美化环境,真是费了不少力啊。
车子拐过高架桥,正要驶上通往河阳的高速路时,欧阳默黔猛地看见,麦瑞那辆奥迪跟了上来。一开始他还不敢确定,怀疑看错了车,等接到麦瑞电话时,他才确信,思思又变了。麦瑞说,思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看老爸,她们只好掉头又跟了上来。
欧阳叹了一声,无言地合上了电话。
车内的周一粲也显得心事重重。周一粲这次代表河阳市委、市政府前来迎接欧阳默黔,是为了招商引资的事。河阳地处西北偏远地区,这些年工业企业很不景气,龙头骨干企业河化集团一蹶不振,处于瘫痪状态已长达三年之久,别的中小企业也是半死不活,国有企业的改革遭遇瓶颈,始终无法突破。民营经济发展又受资源、技术、科技含量等影响,一时无法成为地方经济的重要支脉。河阳经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作为一市之长,她身上的担子格外重,压力也越来越大。好在这个时候,世界著名的瑞特公司向河阳抛出了绣球,瑞特公司跟河阳的合作,就显得格外重要。如果能将这只金凤凰引来,在河阳筑巢建窝,那对河阳经济,将是一次质的推动。
但,能不能跟瑞特公司签下合约,引来十个亿的投资,周一粲心里还没底。尽管前两次接触,双方谈得都很愉快,瑞特方面也表现出强烈的愿望,但这是一项大投资,牵扯的细节很多,事情没有最终敲定前,周一粲不敢有丝毫的乐观和大意。
见周一粲不说话,欧阳默黔打开手提电脑,想给公司总部发个“伊妹儿”。相比妻子秦思思,年轻的欧阳默黔更像是个工作狂,走到哪儿,工作带到哪儿。周一粲曾经跟欧阳开过一句玩笑:“要是我们的政府工作人员都能像你这样敬业,我们的工作效率,将会大大提高。”那是她第一次跟欧阳接触,也是在车上,她被欧阳身上表现出来的某种精神感染了,半是认真半是感叹地说了这么一句。当时欧阳默黔笑着抬起头,也是用玩笑的口吻回答道:“你说的政府工作人员,他们端的是铁饭碗,旱涝保收。这在全世界,怕也是最优越的,我哪敢跟他们比。”周一粲当时听了,就觉什么地方被欧阳刺了一下。后来她也尝试着在政府部门搞过一些效率改革,可这很难。利益一旦被某种制度锁定为终生享有,再要想激发人的主动性或是奉献精神,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信箱刚一打开,就有一封信跳了进来。欧阳一看,脸红了,心也怦怦直跳。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想你,疯狂地想你。然后是两颗合在一起跳个不停的红心。欧阳赶忙关闭信箱,红着脸平静了一会儿被突然搅乱的心绪,正欲二次操作,忽然发现,市长周一粲正拿一种怪异的目光偷偷望他。其实周一粲已经盯他多时,只是他没注意罢了。周一粲尽管外表柔丽,目光却有几分尖辣,这目光让他非常不自在,也让他忽然的对她生出一丝提防之心。
车子是下午四点到达河阳宾馆的,比原计划晚了将近两个小时。周一粲他们走下车时,奉命前来参加欢迎仪式的市区领导早已等得坐不住了,三三两两的走出宾馆贵宾楼,在楼下花园边聊天。看见市长驾到,慌慌张张就往楼上跑。这个场景刺痛了周一粲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又朝欧阳望了望,年轻帅气一身阳光的欧阳似乎没在意这些,似乎全然不知道这一大群人,正是为他而来,就是来等他的。他急着跟另一辆车上下来的思思打招呼。
思思一下车,立马笑吟吟走过来,轻声道:“老公,没怪我吧?”她的样子不仅乖巧而且可爱,欧阳默黔真是哭笑不得。思思就这性格,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三十好几的女人整天跟小女孩儿一样。简单说了两句,欧阳默黔的目光投向麦瑞小姐。今天的麦瑞格外抢眼,一袭紫罗兰套裙衬托得她身材越发修长,黑亮的头发垂在肩上,掩得她半边脸有点迷离。欧阳默黔望了她一眼,就被她身上那股朦朦胧胧的气息熏染了,他的心微微一动,刚想说句啥,就见麦瑞的目光挑衅似的望过来,半怒半怨地盯住她。那目光既熟悉又陌生,此刻,却别具意味。欧阳默黔忽地想起那封信,想起那两颗重叠在一起怦怦跳动的心,慌忙避开麦瑞的目光,朝远处的人群张望。麦瑞走过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模仿着思思:“老公,没怪我吧?”
欧阳默黔惊了几惊,生怕这时候出现不可控制的一幕。还好,麦瑞学完这句,立刻又变得正经起来,她说:“没看见强伟,估计议程变了。”欧阳默黔松了一口气,冲她淡淡一笑:“客随主便,听他们安排好了。”麦瑞丢下他,往周一粲那边去,当与他擦身而过时,又冷冷地挤出一句:“你真不该带她来!”
欧阳默黔心里“砰”地炸了一声。
几分钟后,周一粲引领着欧阳他们往楼上走。她的目光焦急地四下寻找接待办的曾主任。刚才一看见人们在院里乱走动,她就突地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阵不见曾主任,这感觉就更为强烈。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岔子啊!正乱想着,就见政府这边的秘书长慌慌张张走来,见面就说:“不好了,周市长,沙县那边出事了,强书记跟秦代表,暂时都回不来了。”
什么?!周一粲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事情是上午十点多钟发生的,当时周一粲正在省城银州,不知道这边出了事。强伟也许是怕她担心,也许是出于别的考虑,总之,没跟她说实话,而且通知接待办和秘书处:这边的情况暂时不要告诉周市长,让她按计划去机场接人。
强伟想得太简单了,原想只要自己到了现场,围攻秦西岳的村民就会散开,风波就会平息。没想,他不来还好,他一出现,矛盾立刻被激化了,村民们非但不放秦西岳走,还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也给围住了。后来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沙县方面又派来一干子警察,结果一下子将局面弄得更僵。带头闹事的土豆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势,豁出命般扑到强伟跟前,嘴里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抓啊,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抓走,我还不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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