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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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代表-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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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个头!强伟心里骂着,嘴上却“嗯”了一声。眼下对下面还不能逼得太紧,逼得紧了,他们给你乱处理,留下的后遗症,将来还得他本人去消除。难啊,既要铁腕治吏,又要顾及左右。谁说如今的官好当,让他来当当试试!

“记住,既要坚持原则,又要掌握好尺度,不能因为一个老奎,就把所有人的工作都否定了。”他只能把话讲到这份上了。

“是,是!强书记,我知道怎么做,请你放心!”电话那边传来区委书记唯唯诺诺的声音。

刚拿东城区法院开过刀,强伟又对市委两个要害部门动了刀子,原因很简单:这两个部门的一把手在他被省委齐副书记紧急召去的那天,竟然煽风点火,在办公室里大讲河阳下一步的变局。晚上却又悄悄溜到乔国栋那里,向乔国栋献殷勤,听说还硬拉乔国栋洗了一回桑拿。

眼下是特殊时期,绝不能容许人心分散,特别不能容忍的,就是乔国栋跟周一粲趁势起哄,在干部中间搞小动作。现在,哪怕拿绳子捆,也要把力量捆在一起。

强伟没撤他们的职,而是通知组织部,安排他们去学习。正好省委党校有一期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县处级干部学习班,就让他们先去待上两个月,回来再说。

干完这两件事,强伟将政法委书记成明叫来,问他小奎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成明红着脸道:“专案组刚刚成立,具体工作还没开展。”

“怎么搞的?这都多少天了,工作还没开展,你们还有没有紧迫感?怪不得老百姓要骂娘,我看这样干下去,老百姓翻天都是应该的!”教训了成明一通,强伟心里舒服些了,转而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当然啦,把前期工作做细点,是有好处。小奎这案子,要说复杂,真是复杂,可要说简单,它也简单。不管怎样,都要实事求是地去查,要充分尊重证据,切不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是的,是的,专案组基本调子就是这样定的。”

“那就好。”

这三件事,强伟干得真是漂亮,也很痛快。干完,他跟办公室打了声招呼,带着秘书,去自己的包点单位九墩滩蹲点了。

强伟这一招,对乔国栋跟周一粲来说,颇有点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味道,一下就让他俩懵了。

乔国栋没想到,一趟省城,短短两天,强伟的“棋艺”竟然猛增不少,下出的每一步,都令他无法还手。而且这三步棋一下,等于是给他乔国栋挖了一个坑,他想不跳都由不得自己了。

如果说第一次常委会,他突然发力,给强伟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又借群众监督这张牌,逼强伟缴械,还多少有点效果的话,那么一趟省城之后,这效果就全让风吹了。二次常委会,强伟借力打力,出其不意地将老奎还有小奎的案子一并甩给他,让他全面负责,这一招,就打得他有苦说不出来了。

连续几天,乔国栋都让老奎的案子弄得坐立不安。不管老奎有没有冤,也不管小奎到底是不是法警伤害死的,但老奎揣着炸药包炸会场这件事,于法于理都不能容。身为市委常委、市人大主任,河阳市的二号人物,乔国栋在这件事上并不糊涂,也绝不能犯原则性错误。他必须在常委会限定的时间内,将老奎的事儿弄出个所以然。

乔国栋急,可别人不急。乔国栋接连催了公安局几天,要他们尽快上报专案组名单,公安局那边嘴上应着,行动上却一点不配合。无奈之下,他将电话直接打给公安局长徐守仁。徐守仁嘴上倒是很和气,连着说了一堆“对不起”,然后道:“乔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面,省厅有重要会议,点名让我参加,我不能不来。这样吧,我给家里说一声,让他们马上跟你汇报。”乔国栋嘴上“嗯”着,心里却气得骂娘。什么重要会议?分明是耍滑头,溜差!骂归骂,他还得耐着性子等。又是半天过去了,徐守仁说的“马上”并没落实。乔国栋按捺不住,又将电话打给公安局政委,政委倒是没出差,但他病了,正在医院里输液,说这事儿他们议过,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没个合适人选,要不,乔主任你亲自点将,点上谁我放谁。

这话说得多慷慨啊!让乔国栋自己点,还点上谁放谁。“我点他娘个头!”乔国栋忍不住就骂了出来。到这时他才明白,公安局这边在跟他玩游戏,一场耗子戏猫的游戏。这游戏看似玩得不规范,玩得很危险,玩得没有道理,但它确实玩得起来。

它怎能玩不起来呢?

谁让你是人大主任,而不是市委书记或者市长呢!谁让你那么急着跳出来,跟强伟真刀真枪地干啊!你挑了一枪,人家放了三炮,下面的人哪个还敢听你的?

乔国栋曾经尝过这种滋味,坐冷板凳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乔国栋打市委副书记的位子上挪过来,感受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前呼后拥没了,早请示晚汇报没了。见了面,虽然都还跟你客气地点个头,问声乔主任好,但那问候,凉丝丝、阴森森的,听得人毛骨悚然。这也倒罢了,毕竟自己年龄到了,能挪到这边,还算是不错,总比那些直接退下去的人要好吧。可有一天,他突然就让人给堵在了门口,那人以前是市里某个二级局的副局长,一直想升,想扶正,结果在常委会上,乔国栋硬是投了反对票,原因就是这人男女作风问题太多,几乎一个月就能爆出一个,弄得他单位年轻一点的女同志都不敢上班了。乔国栋说,这样的人要是能提拔重用,我看我们就不要什么组织原则了,只要谁想当,直接让他当不就完事了?那时强伟才来一年多,还不敢太过专断,一听乔国栋把话说到这份上,便也顺水推舟说:“那就先放下,至于他的其他问题,下去查查,要是真有,就按老乔说的办。”

这人是放下了,没能扶正,不过强伟这句“就按老乔说的办”,立刻就成了河阳市的一句民谣。大凡有啥事儿出了岔,当事人就会说:“就按老乔说的办。”传到后来,就连孩子们争一块糖,争不公,大一点的孩子也会站出来,指着小一点的孩子的鼻子:“就按老乔说的办,听见没有!”至于老乔到底说过什么,是在怎样的场合说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传归传,毕竟那时他是市委副书记,也没把这事当个事,私下里还认为,这样传对他有好处。谁知,一到人大,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人就敢把他堵在大院门口,指着他鼻子问:“你现在还说不说了,啊?!”他刚要发火,那人便歇斯底里地叫喊:“不就没给你送钱送女人吗?你个贪官,张口就要三十万,喝血啊,把它给我吐出来!”

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到后来,他都轻易不敢走着出院门了。你说没贪,谁信?你贪了又不给人家办事,挨骂活该!

要是换上以前,谁敢?

一想起这事,乔国栋就想哭。他本来还可以在副书记的位子上多干两年,是强伟,嫌他碍手碍脚,嫌他管得宽说得多,硬是将他拿下来到了这儿。这口气,到现在他都咽不下。

又过了三天,公安局这边终于有所行动,将名单报了过来。一看名单,乔国栋差点背过气去,他们居然将老奎的案子交给了刑侦队队长宋铜!

在河阳,宋铜也算是一个人物,一个不敢轻视的人物。

宋铜的父亲正是原河阳地委书记宋老爷子!河阳撤地设市后,他从市委挪过来,到了人大。在市委那边,他是强伟的前任,人大这边,他又是乔国栋的前任。老爷子在河阳根深蒂固,培养了不少干部,包括现在的公安局长、法院院长,都是在老爷子手下起步的。如今虽说老爷子退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但影响仍是大得很。按民间的话说,如今的河阳,仍是老爷子的地盘儿。加上他大儿子人大研究生毕业后,直接进了中直机关,老坟头上这把高香烧的,立刻又让老爷子扬眉吐气,腰挺得比当地委书记那阵儿还直。

强伟初到河阳,一开始也想来点狠的,来点新的,想把老爷子的影响在短期内彻底消除掉,进而让河阳真正开创新的局面。努力了两年,结果发现,这样做等于是自掘坟墓——你不论砍掉哪条枝儿,长出来的新芽,还是姓宋。哪怕从省上弄个空降干部,到河阳没几天,也都乖乖地给收进到那张网里了。到第三年,强伟聪明了,不作这种无谓的挣扎了。他毕竟不是愚公,与其花吃奶的力气搬一座压根儿就搬不掉的山,不如让那山安安稳稳放着,自己改变一下策略,做山上的一棵新树,让这山肥沃的土壤还有丰厚的养料把自己尽快养大。强伟这一变很成功,立马就化解了他作为新生力量所潜在的危机,忽而一下就成了老河里的一条鱼,很快便游得自如了。

被孤立起来的,倒变成了他乔国栋。

而且,因为他取代了老爷子,让老爷子彻底地闲在了幕后,老爷子便将仇记在了他头上。

乔国栋感到憋气、冤枉,但没办法,政治就是这样,不讲情面。讲什么呢?乔国栋说不清。有时候他觉得,政治就像孩子们玩的那种跳跳床,说它没规则吧,有;说它有吧,又看不见摸不着。在跳跳床上,孩子们不是比谁来得早,也不是谁来得早谁就说了算,而是比力气,比谁能跳倒谁!

在河阳,他是跳不倒强伟,更跳不过宋老爷子,然而,他不想认输!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乔国栋听到消息:省人大将要组织“构建和谐社会改善执法环境调研工作小组”,该小组将于一周后到达河阳。这个消息大大地鼓舞了他。好啊,强伟,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作何表演!

可是等他第二天醒来,再次面对老奎的案子时,那种兴奋劲儿就一点都不剩了。

2

老奎的案子是个死扣儿,没法解。

不查吧,这事儿闹得太大。强伟一开始说不让新闻媒体报道,结果从省城回来,却又顺着乔国栋的话说:“不是不让报道,而是要客观公正地报道,我们始终欢迎新闻媒体对我们的工作进行舆论监督,帮我们改进工作作风。”此话一出,立刻就有媒体闻风而动,将此事爆了出去。仅仅几天工夫,河阳爆炸案就成了全国尽知的大新闻,各大门户网站,更是将此事炒得沸沸扬扬。在此背景下,你能不查?

查,又怎么查?老奎这些年上访,已把自己弄成了名人,加上有秦西岳这样的省人大代表为他申冤,他更成了河阳上下关注的热点人物。一些老百姓可不管你什么法律不法律,他们认的是死理,讲的是道义。他们认定老奎的儿子小奎是被法院那帮人害死的,老奎就该闹,就该四处上告,没人理,就该弄出点动静来!

这些天,乔国栋就被这样的声音包围着,甚至有些退下去的老干部,也是这种观点。乔国栋还接到几个匿名电话,要求他立即将老奎放出来,还以清白!“你是人大主任,是替人民说话的,咋跟贪官污吏一样,老是不干人事儿?”

乔国栋懊恼死了。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忍,忍又不掉头!大半辈子都忍过来了,偏是这关键时候,却又忍不住。难怪到现在,他混得这么凄惨。

乔国栋正在办公室里叹气呢,宋铜来了。宋铜自打接了这案子,几乎天天找他汇报。每次来都是那么一句话:“老奎这鸟养的,骨头硬得很,啥也不说。”一开始乔国栋还批评宋铜:“你怎么能这样讲话?老奎怎么是鸟养的?他是人,我们得尊重他!”宋铜呵呵一笑:“对不起啊乔主任,这行干久了,有些词说惯了,改不掉。”

“改不掉也得改!你是人民警察,说话怎么跟土匪一样?”

宋铜就不笑了,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说:“乔主任,你批评得对!我改,往后我要是再说‘鸟养的’这三个字,你撤我的职。”

“鸟养的”三个字是不说了,但他又换了别的:“乔主任,我咋觉得老奎像个贼骨头,这种人表面上老实巴交、窝窝囊囊,实际上,狠着呐。”

“有多狠?”乔国栋忍住不快,问。

“多狠?乔主任,你是没跟他打过交道,这种人我可见得多了。就说上次那个马九吧,一开始装得多可怜啊!家没了,老婆也没了,姑娘又跟人跑了,好像这世道就没他活的路了,结果呢,最后不还是让我查出,他居然有二十万的存款,都是倒卖文物倒来的。”

“行了行了,你就少往远里扯,还是说正事吧。”乔国栋烦躁地打断他。真是郁闷啊,宋老爷子咋就养下这么一个儿子!

“正事?你是说老奎吧?这贼骨头,问死也不说一个字。到现在,他还觉炸得有理,好像他是大英雄似的。”

“你咋知道?他不是一个字也不说吗?”乔国栋冷不丁就问。

“呵呵,经验,我是凭办案经验判定的。没错儿,他心里准是这么想的。”

乔国栋无话了。宋铜对他,哪有什么真心!他天天来,表面看是汇报案情,其实是在试探他,干扰他,甚至是有点欺负他。

按说,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是不敢在他面前撒野的,更不敢拿这种儿戏的态度,对待一个堂堂的人大主任。可宋铜敢!不但敢,乔国栋还断定:宋铜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浑水中拖了。

你没听他说吗?上面指示了,一定要撬开老奎的嘴巴,让这老贼交代出谁是幕后指使者!

一听“指使”两个字,乔国栋本能地就慌张了:“我们不能乱猜测,办案要讲证据,不能先入为主。”

宋铜呵呵一笑:“先入为主?乔主任,不是我吹,办案我比你有经验。如果没有幕后指使者,就凭他一个老贼,能进得了法院?再者,他咋知道那天要开评议会?他咋知道那天有那么多领导到场?我问过陈副主任,陈副主任也觉得很奇怪,一个上访户,咋能把情报摸得那么准?这里面,名堂大啊。乔主任,这事你就甭管了。放心,我要是撬不开老贼的嘴,警察这活儿,我不干了。”

宋铜左一个“老贼”右一个“老贼”,叫得乔国栋心里都要开锅了,可他还得装作没事。是啊,一直说查,查啥呢?原来他们是查这个。

乔国栋这才明白:老奎这案子,不论咋查,他都脱不掉干系了。

宋铜海吹一通后,走了。“这个瘪三!”乔国栋冲着他背影,忍不住就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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