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自小生长在宫中,由宫女们看护着长大,许是母后教导有方,五六岁就先知先觉地拒绝宫女贴身服侍,只肯在太监内侍面前赤身裸体。成年后,最贴近他的侍从是福至,而后林静娴在他昏迷不醒、伤痛不能动弹时为他擦洗换药,自然也就一览无余地看了他的身体,然后她做了他的侧妃,但他恢复健康之后又维持了原先的习惯——除掉外袍即屏退身边人,他喜欢静静地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看似享受的按摩与揉搓于他来说却是一种骚扰。
知书和赏画被王爷遣出,在内室门外相视一笑:王爷和王妃貌似不大对眼,这两人的习性却何其相近,王妃也只肯让人帮着洗头发脱外衣,之后便赶人走,一个都不留在旁边,唯恐人家看了她去。
明珠先洗好,听琴观棋进去帮着收拾了一下,松松地挽了个坠云髻,黑柔乌亮的发间只插一枝碧绿扁玉簪子,肌肤水灵嫩滑,粉脸儿铅华不施透着红晕,身上一袭雪纺软纱裙衫,裙脚袖边领子尽是繁密的镂绣花朵儿,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天然纯净,婉约清雅。
当看到身穿天青色软缎袍子,脚蹬金线银铂勾边厚底靴,玉冠束发,神清气爽、飘逸出尘的安王出现在面前,明珠表示十二分的诧异:
“王爷怎么在这?”
安王挑眉:“王妃问得奇怪,这里是我家,不在这,在哪里?”
“……”
明珠无语,说得没错,整个王府都是他家,爱去哪里不行?
她难道可以说王妃我现在不欢迎你住到芷蘅院来?
秦妈妈在门外请示:“王爷、王妃娘娘,晚膳是在前边厅里用呢,还是……”
“在小花厅里吧!”明珠说,在前院用完饭,方便这人离开。
安王看了她一眼:“还是摆进来吧,王妃累了,不必走到前院去!”
明珠垂眸,她确实不想到前厅去吃这一餐饭,她并不很饿,在山上用过斋饭,安王不爱吃,她却细嚼慢咽,吃了一碗糙米饭。安王那会儿数着饭粒陪她,脸上表情平静淡定,她却从他略显惊奇的眼神里猜到他内心所想,必定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横在哪里吧?哈哈!笨古人,以为山珍海味、精米细面才是最好的,殊不知这一碗糙米饭比你几顿精细食物营养还多!看人家贫贱人家的小孩比你们富贵人家的小孩健康好养大,秘密就在这里面。宰相小姐吃得下糙米饭怎么啦?我有这本事,你也吃吃看啊,细嚼嚼就知道了,多香甜哪!
话说前世明珠小时候也不爱吃糙米饭来着,跟在爷爷身边一段时间,爷爷随身的保健医生兼营养师时不时地安排吃糙米饭,吃着吃着,竟就吃出味道来了。
甘妈妈做主厨,精心烹制了一大桌美味佳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香酥焖肉、四喜丸子、贵妃鸡、松子鲑鱼、西湖牛肉羹、烧花鸭、什锦苏盘儿……
明珠一看尽是些大鱼大肉,不禁乐了:“甘妈妈,您这是喂老虎呢!”
秦妈妈站在对面,指点赏画服侍好王爷,闻言忙给她使眼色,笑道:
“王爷和王妃今日在庙里用的斋饭,太清淡了些,回家来多吃些晕菜原是应该的!”
明珠眨着眼睛,不明白秦妈妈那一记眼神里是什么,安王却侧过脸看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即轻轻退后一步,低下了头。
安王从小爱吃肉食,体格力气也比皇兄皇弟们强健勇猛,曾被乳母失口称之为“小老虎”,因他本身是龙子龙孙,乳母为此被母后责令杖责,险些儿丧命。知道这事的人很少,秦妈妈是阮妈妈手下,偶然听说了,安王看她那一眼,意在警告她作为老人,要教导好王妃,有时祸从口出,悔之晚矣。
秦妈妈精明老练,自然省得那层意思,因而悄然后退,淡定地站在安王身后,稍倾即走出房门,待在廊下。
吃完饭,福至匆匆来了,听书在廊下看见,想着他此来说不定会把王爷叫走,便不乐意地一步上前堵住他,被他神色严肃地拿出一块龙犀木牌子一扬,吓得跳闪一边去,那木牌子是安王府至高令符,佩着它,整个王府无处不能去,无人能阻。
惹得听书轻骂:“就说有急事不结了?值得拿这劳什子来吓你姐姐!”
福至瞪她一眼:“叫福大哥,不然下次还吓你!快给我传报!”
听书就走到门侧,微微俯首:“启禀王爷、王妃娘娘:福大哥来了,有急事禀报王爷!”
福至一下冒汗了:“我以后叫你姐姐!行不?”
听书笑而不语,旁边几个廓下丫头仆妇捂嘴偷笑,死命抱住了肚子。
福至用了暗语禀报,安王一听便知是太子召自己回德辉院。
便对明珠说:“王妃今天累了,早些歇息。我有事回德辉院去,喝一杯茶就走!”
明珠想这是在讨茶喝呢,吃肉多了吧,看向听琴:“给王爷拿杯白开水!”
安王和福至都楞了一下,福至心道这芷蘅院还真是了不得,王妃给王爷喝白开水,侍女敢拦王爷近身侍卫。
明珠笑道:“饭后一个时辰内不喝茶,渴了可喝些白开水,这是养生之道,没别的意思!”
安王微微笑了一下,接过水喝了,起身就带着福至离去。明珠也愿他快走,很爽快地送出门来,本要送到院门去的,顺便在室外走几步换口气,想到有舍不得他去的嫌疑,便在廊下停住了。
走出芷蘅院老远,安王见福至不时回头张望,不免奇怪:“看什么呢?”
福至跟了安王多年,说话不必顾忌什么:“小的觉着这芷蘅院好生怪异,大婚那几日乱纷纷的,侍女们慌慌张张像没头苍蝇,这才几天,个个变得精灵起来,王妃娘娘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安王也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透着灯光的芷蘅院,笑道:“你当她们是妖精呢,说变就变的!别胡说了,当心又给那侍女把你套进去——太子殿下可是来得久了?”
“是,在墨香楼坐着,小的来时是提气奔了来的!”
“那我们快些儿吧!”
主仆加快步伐,转眼隐进夜色中不见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封赏
太子和安王见了面,兄弟俩独处也不论什么礼数,两人一起在书房里相对而坐。
安王早遣人告知太子自己明着带王妃去上香,暗地里探庆王口风,回程听到明珠信誓旦旦地说皇上的病并不严重,只在今晚就好,将信将疑。趁明珠睡着,唤了侍卫陈规快马赶回太子府,将这话转告了太子。
早有侍从泡有一壶热茶放在桌上,太子正自斟自饮,安王来了,他便为弟弟倒了一杯,放到他面前,安王拿起又放下,却没有喝。
太子诧异地看着他,安王笑笑:“刚喝过,停会再喝。”
太子点头,微叹口气:“我们兄弟倒是白担心一场,父皇已是好了!”
安王有点吃惊,明珠的话不假,到底是什么原因?
太子说道:“庆王求的什么佛?白云寺真这么灵光吗?我刚从宫里来,见着父皇了,他坐在帐里,看不见他气色,但言语有力,中气十足,显见已无碍。我私下抓了张公公问,他说父皇原先的病说重不重,说轻又是比死还难受的,庆王求佛回来之前确确实实还痛苦着,庆王求得奇药回来,吃了就好!明日父皇上殿,百官大朝。你可要早些去,父皇必定要问你整治济河的事,那事可还顺利?”
“哥哥放心,徐怀锦、吕朋等人是治水的高手,已寻得好的方法,他二人正具文当中,父皇问起,我有应答!”
“好!知道你行,手下俱是高才!”
见太子仍皱着眉,安王问道:“可是为南边那事犯愁?”
太子叹气:“东南有东关候郑德阳,西南有威武大将军许久安,这两人是至交,勇猛多智,素来威镇南边,南芝国此次挑衅,应是小事一桩,并不敢大肆来犯。这二人是边关守将,握着一方重兵,我曾以朝庭名义给他们下过抚慰文诏,加盖了太子印鉴,有所暗示,这两人回文却是公事公办,一派武将作风,着实有些着恼!你知兵部尚书李源,与东关候乃是同乡。”
“威武大将军许久安是个真正的耿直武将,想来是没心思参与此中争斗,东关候倒确是个人物,他战功显赫,有勇有谋,更重要是深得人心,南边一脉武将没有不服他的。我却不知他与兵部尚书李源是同乡,若如此,他应早已得了李源的书信,李源势必要求他拥戴庆王。哥哥也不必过于烦恼,那东关候,想来也不会轻易就信他。”
太子点头:“但愿如此……”
此时更鼓传来,竟已到二更天,太子忙起身离去,安王相送,太子摆了摆手:
“不必送!你今日累了,且好生歇着。江登已回到京城,今日护送我来的,他却比你还熟悉你安王府的路数!”
安王笑了笑:确实如此,太子近侍江登,在安王府里混得是够熟的。
翌日清晨,安王带了福至等侍从一走出德辉院,便遇上香织和香茗,两名侍女齐齐朝安王福了一福,说是林侧妃请王爷过芳华院用早饭。
福至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再去你们芳华院用早饭,王爷就无需上朝了。
王爷口气温和,还是那几句话:叫侧妃顾惜身子,自己好好吃饭,王爷要赶着上朝去。
或许有人时刻惦念着那感觉不错吧,也不怪王爷对林侧妃好,林侧妃这个粘人劲,一天三趟地问讯,不管王爷去不去,只管派了人来,有时还要亲自来,软语呢哝地问候,嘱咐王爷要爱惜自己,注意保养,温柔贴心的话儿,由不得你不感动。
福至见多了,却觉得太腻了些,许是他未经情事,不懂那是情人夫妻间需要的,若不这样,何来感情积存?
他心里想着若是王爷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也不去芳华院,也不去芷蘅院,然后芳华院天天遣人来或亲自来,守在德辉院门口候着,芷蘅院也天天遣人来或亲自来,也守在德辉院门口候着,王爷一出来,那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想像着那个场景,福至笑得嘴巴裂开好大一条缝,安王看了他:
“笑什么?”
“没、没什么!”
“说!”
福至只好坦白:“那个,我只是想若是王妃娘娘也遣人来请王爷去芷蘅院用早饭,那怎么办?王爷又正闲着的话,去芳华院呢,还是去芷蘅院?”
安王不作声,只挥了挥手,意思是赶紧走,少说废话。
暗地里却为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确实是个难题,习惯了芳华院,可是能拒绝芷蘅院吗?那可是正室。
朝堂上,皇帝端端正正地坐在金銮殿,除了脸上几点若有若无的红色印痕,不见有什么异常,他气色很好,心情愉悦,接受群臣叩拜,庆驾龙体安康。皇上听取众臣奏议之后,又收了几个折子上去,便开始褒奖太子和几位王子,说自己病了这几日,全靠太子勤勉,全力打理朝政,问了安王治理济河的事,安王有问有答,并呈上奏折,上面俱是图治济河的良策,皇上大喜,勉励一番,责令继续监管此事,务必做出成效。
之后就很高兴地提到了庆王,夸庆王聪明能干,自入户部协助监管税收事务,业绩不凡。更可贵在孝心深重,为减轻圣躬病痛,不辞辛苦奔赴离城百多里外的白云寺拜佛祈福,求得良药,彻底解除了圣躬疾病,其至孝之心,当为人子者楷模。
皇帝话音刚落,满朝百官纷纷颂赞皇上仁德贤慈,教子有方,庆王仁孝,自是传承了皇上的优良传统……皇上眉开眼笑,大手一挥:
“为嘉奖贤孝,朕自当重赏庆王……”
庆王却在此时站出班列:“启禀父皇:儿臣有奏!”
众臣暗暗惊讶:封赏在即,庆王这是……
皇上温和地问道:“皇儿有什么事?”
太子的眉毛跳了一跳,皇上只有在他们小的时候才称呼“皇儿”,成人礼后,只唤封号,或呼之以名,如傲儿、俊儿、代儿。
如今当着百官的面直呼庆王“皇儿”,显见太过亲昵,他有点受不了。
庆王跪下来:“父皇请恕儿臣隐瞒实情之罪!”
皇上有点吃惊:“什么实情?你又为何隐瞒?皇儿且说来听听!”
庆王说道:“儿臣上白云寺为父皇拜佛祈福,高僧诵经作法事,瑞兆降临,高僧言道:‘必有奇遇,只在今日。’未几儿臣果然遇见一人,将奇药给了儿臣,并说此药原也是偶然得来,皇上用之必能痊愈,教不必告与他人知道。今日父皇欲封赏儿臣,儿臣若坦然受之,无异于夺人功劳,因而不得不禀明父皇!”
皇上不禁动容,身体前倾:“皇儿不必内疚,若非你前去求佛,又何来奇遇?此件功劳非你莫属!但此人是谁?朕当同样封赏于他!”
庆王微笑道:“她原是宰相府千金,如今是皇室中人,父皇您的儿媳——董明珠!”
金殿上皇帝惊讶,金殿下却险些震倒了一干人:排列在最前的董宰相和排列在中间的董明志,还有再后些的董明政、董明律,特别是宰相董承梓,冒出一身冷汗:皇上病中密诏入宫见了几次面,都束手无策,而今竟说自家女儿有奇药?这可是大祸临头啊!有药不献,让皇上受尽病痛折磨,这欺君之罪大了去了,搞不好就是抄家,灭门!
这这这庆王他怎么搞的?不是娶不上明珠拿董家出气吧?
太子和安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安王脑海里闪过明珠说过的话:只在今夜,若皇上不好,你拿我是问!
没错,秦妈妈也说过出嫁前宰相夫人给过王妃奇药,她吃了,也给赏画吃了,而后带上山,交付给庆王!
安王有点恍惚:如果与明珠像一般新婚夫妻那样以礼相待,恩爱相顾,或许能知道她一些事情,她会不会将药交给自己,而不是交给庆王?可如果不哄骗她吃药,让她疑似得病,自己既不与她同房,也不与她住在一起,又怎么解释得清楚?难道一开始就跟她明说:我有隐伤,不能与你同房……
她即使不闹起来,也会跑回娘家倾诉,他怎能容得?
本来就是为了骗取她,稳住她,这些手段是非用不可的!
他会想办法继续哄她,她愿意也罢,不愿也好,如今只能呆在安王府,乖乖做安王妃,哪里也别想去!
安王在那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根本没听庆王和皇上之间的问答。
连皇上喊了他一声,也没听到。
一旁四皇叔的儿子,堂兄镜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才清醒过来,忙上前跪下:
“儿臣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