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郑佩云陪她来了,她们见到了明珠,她依然纯真美丽,依然明珠般闪烁夺目,光彩照人,可是那个时刻想念她的人,生命却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当初郑府决定,不管郑挽澜活下来还是死去,都要给他做一门亲事,一为冲喜,或可改变他命运;一为免他未婚即逝之憾,他二十岁了,作为将军,他威武勇猛,战功无数,作为人子,他孝悌仁敬,作为兄长,他对妹妹爱护有加,他是个好孩子,该有个妻室守护他,为他哭灵!
有许多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将死的郑挽澜,东关候世子、少将军的英名,边城女子们早已耳熟能详。
许盈盈不顾父兄的反对,持剑以自刎相逼,硬是让父母亲自出面,与郑府结了这个姻亲。
两家世代交好,从小她就喜欢郑挽澜,郑挽澜待她如同待郑佩云,她经常住在郑府,快乐地和郑家兄妹一起生活,早就把自己当成他家的一员。如果没有明珠出现,她想她能够搏取得郑挽澜的爱情,可是偏偏他们兄妹遇见了明珠,郑挽澜深深地陷了进去,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比明珠年长一岁,明珠看不到的东西她能深深领会得到,郑挽澜的眼神,专对于明珠的笑容,完全不同平常对她和郑佩云!
太后寿辰,她因事不能同去,仅仅三天时间,她就失去了机会!
郑挽澜爱明珠之深之切,不能用语言来表述。得知她病了,她母亲长嫂责怪郑府,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第二天出来面色发黑,眼睛红肿,像变了个人。
他求佩云再去相府走一趟,亲自挑了很多药品让她带去,又口述让佩云写了一封信带去,当佩云再次被拒回来,他白了脸,不言不语,闷闷不乐。
终于要回边关,他不能不走,却又舍不得走,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郑夫人劝导他:即使喜欢,也不能是现在,明珠还未及竿,说不定她根本就不能理解他对她的心意,不如再等一年两年,她长大些,再来论说。
郑挽澜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放下来,随父回到边关。
但从此后他眼里心里再也进不去谁,不管许盈盈怎么努力,始终不能打动他。他一心一意想念明珠,定期往京城寄信寄东西,当然信件由郑佩云书写,内容却由他拟就,以佩云的口气身份,问候明珠,嘱她保重身体,并将他们兄妹的近况告诉她。虽然从未有回音,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明珠会等他,他会在她及竿后回京求婚。
直到明珠被赐婚,嫁给安王的消息传来,他终于死心了。死心的郑挽澜既不买醉也不狂怒,只是不停地与人换防,不分日夜地四处巡防,不回家,也不休息。直到几天后邻国挑衅,战事爆发,他带着将士们猛虎下山一般冲锋陷阵,把敌兵杀了个片甲不留。打扫战场,他与副将萧敬并马而行,中间隔着一丈远,一声弦响,冷箭破空而来,直射萧敬后心,他猛然跃起,挡住萧敬身体,利箭穿过他左肋,贴心而过。
是一支淬了剧毒的利箭,他救了妹妹郑佩云的未婚夫,自己却命悬一线。
他经受了难以忍受的剧烈痛苦,从身体肿涨如鼓到逐渐消肿,滚烫如火炭到冷硬如冰,到现在的形销骨立,毫无人形,一直在昏阙,抽搐,他醒都未醒过,没有意识,怎么掐都没有反应,形同死人。
皇恩浩荡,赏赐万千,封他为正三品威武将军,派了龙廷骑卫赶到边城,将他护送回京师,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尽全力救治。
太医们每天来来去去,没有人敢断言他能否活得下来,许盈盈只记住了一位游方和尚的话:好生照顾着吧,若有奇迹,他就能活,若没有,三五个月,便见分晓!
充满希望又太过绝望的一句话,奇迹在哪里?什么叫见分晓?
弦乐又起,李莫忧抚琴,唱一首低婉悱恻的歌曲,意在安慰许盈盈。许盈盈却越发低了头,泪水再次漫过眼眶。
几十丈外玫瑰花丛中,粉色轻纱围起一处雅致的坐席,安王妃陪着太子妃、贞兰公主和另外几位皇女,还有多位一品诰命夫人坐品香茗,闲谈家长,她们听到了侍女们报过来的外边情形,闻听琴乐,太子妃皱眉道:
“庆王侧妃倒是一片好心,只是这乐曲却过于悲凉了些。”
贞静公主说:“本就愁肠百结,再听此乐,怕是要断肠了!”
诰命夫人们一致和道:“是啊是啊,该换个曲调才好!”
太子妃便转向明珠:“我与安王妃去瞧瞧,看她们怎样了?”
明珠早有此意,便与太子妃相携而出,走出粉纱围,正在捉蜗牛玩的喜安和龙意见她们要走,也跟了上来。
郑佩云和几位素来交厚的闺友轻声细语说了几句话后,听李莫忧弹弄的琴声越来越苍凉,便皱了眉,走去扶许盈盈的肩,轻声说:
“嫂嫂,我们回了罢,刚才也跟王妃说过了,现在走不至失礼!”
许盈盈含泪抬起头来,看到亭外不远处浓密的柳荫下,一群年轻公子站在那里,像在等人,一边在讨论什么,他们往这边观望,眼里尽是同情之色。
公子们在同情她,抑或,是为了李莫忧的琴声歌声而驻足?
许盈盈的脸微微有些红,握了郑佩云的手:“好,我们这就回去!”
一行二十多位衣饰绮丽华美的侍女簇拥着太子妃和安王妃走来,明珠一扫刚才在紫藤花架下的可怜模样,面带微笑,高贵端庄,仪态万方地走进亭子,贵女们纷纷站起,福身问好。
李莫愁姐妹也起身行礼,与明珠对面而站,李莫愁眼神冷漠,明珠并不理会她的倨傲,笑着李莫忧说:
“李侧妃琴艺大有长进啊!”
李莫忧以前也曾与明珠见过面,彼此还交换过音律方面的知识经验,她娇笑道:
“安王妃过奖了!刚刚的曲子,您可听见?是一位诗人写的新诗,倾诉有情人别离之苦,诗中情意缠绵真挚,感人至深,我花了一天一夜才给配好曲谱,弹得还不是很熟,只为安慰一下郑少夫人,免她过于伤怀。”
明珠说:“你那首曲子只好自己拿来消遣,郑少夫人并不需要你这个安慰!”
太子妃微微一笑,众贵女都有些吃惊:王妃说话真是不带拐弯的,说不好就不好。
柳树边等着湖中划船人上岸的公子们听得真切,忍不住好笑,他们早就不耐烦听李莫忧弹唱这一首曲子,郑少夫人那样心情的人,听了只会更加难受。
湖中人玩得好,不急着上岸,公子们就近寻了个席位坐下来,喝茶吃点心,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看安王妃和庆王妃为乐曲起争执。
陈世杰咬了一棵青草,找不到地儿坐,索性坐到石桌上,趁着安王不在旁边,好好欣赏安王妃风姿。当年那个柔弱娇艳的小美人,一眨眼长大了,绮丽娇美,风华绝代,那张粉嫩绝丽的小脸一笑迷死人,端庄起来却也不怒自威,教人不敢造次。
还没等坐稳,后衣领就被人揪住,他吐掉青草:“我说王爷,你慢些来行不行?好歹让我在这坐一会!”
安王说:“这里不是坐的地方!”
他也跟着朝亭子张望一眼:“她们在做什么?”
陈世杰笑道:“你家王妃帮庆王妃教训侧妃呢!我说,你那位侧……”
安王冷冷地飞他一个眼刀:“你喜欢吃青草?我这园里近来倒长有不少!”
“好,不说!”
陈世杰只老实了一秒钟,还是忍不住:“她连庆王侧妃都看不惯,你那个要活命,趁早别出现在她面前……”
见安王不作声,他先知先觉地离开远点,另外扯了一位红衣公子过来,挡在中间。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赏菊宴(八)
李莫忧不服气:“安王妃是嫌莫忧琴艺不好吧!”
明珠笑道:“你的琴艺是绝好的,但郑少夫人又无事,你这个安慰却多余。”
李莫忧说:“安王妃不知道吧?郑世子他……”
“怎样了?”明珠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冷冷地扫向不知好歹的李莫忧。
李莫忧到底会看眼色,噤了声。
李莫愁眼见妹妹被明珠吓住,顿时生出一份侠肝义胆来,出言相助:
“想是莫忧琴艺歌喉确实不如人,倒教安王妃笑话了!今日安王府大宴宾朋,原该欢欢喜喜,热热闹闹,但郑候府确实有伤心事,大家遇在一起,相互抚慰一下总是应该的吧?安王妃曾与郑少夫人、郑小姐交好,也见过郑世子,世子受重伤,少夫人难过,你不至于连安慰一下都不肯吧?”
明珠冷笑道:“庆王妃此言差矣!郑候府能有什么伤心事?你倒说来听听!郑世子身为将军,为国驱敌,受了伤这个不假,但请庆王妃弄明白:他仅仅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忧!他是英雄,国之栋梁,皇上恩重,岂会不顾念?太医院正全力救治,郑世子很快就会好起来,郑少夫人虽然担忧,何至于伤心!庆王妃不了解情况,凭自己猜测便作如此深重的安慰,未免太过武断,只恐好心反办了坏事,徒添郑少夫人的不安与烦恼,倒教她不自信了!”
一席话说得众命妇贵女们频频点头,忙换了笑脸和口气,对许盈盈和郑佩云说:
“很快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忧!”
“坚持住!总会好起来的!”
“少将军是英雄,皇恩隆重,太医院太医医术精湛,没有治不好的!”
李莫愁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见太子妃淡淡地看她一眼,没能说出来,只好闭嘴,和李莫忧姐妹俩一起站到了许盈盈身边。
太子妃却走去握了许盈盈的手,拉着走了几步,笑着说道:“安王妃的话很有道理,不必担忧,放宽心,事情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李侧妃的那首曲子稍嫌低沉冷涩,咱们换一个听听好不好?安王妃很会唱歌,教她给你唱一支来听听!”
场面热烈起来,命妇贵女们拍着手说:好啊好啊!安王妃的琴艺精湛绝伦,歌声更美,今日有幸得聆听,真是太好了!
明珠不禁冒汗:这个太子妃,也不问过她一声,人家李莫愁唱的可都是些“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类古韵盎然的曲子,她上辈子爱K歌是没错,歌喉也还过得去,可是这一类古色古香的歌曲真没唱得几首,而且因为不上心,在KTV里唱这样的歌也会掉词,要不干脆唱个现代歌曲?来个惊世骇俗,把安王府彻底震翻?
明珠想着往后边一看,雪儿站在一株细叶树下,朝她莞尔一笑。
“安王妃,你不是不愿意吧?”太子妃朝她挤挤眼。
明珠笑道:“我与郑少夫人认识很久了,今日专为她作一首歌——这首歌名为‘奇迹’,各位可在旁静听,其中意义,除非郑少夫人愿意透露,不然就只能她一人懂!”
一直垂着头的许盈盈心里一动,蓦然抬眼盯看明珠。
李莫忧忍不住问:“安王妃既作歌唱出来,旁人如何能不知?”
明珠故作神秘地看着她:“这是本王妃独创,专为赠人歌曲,却不欲旁人偷听了其中内容。李侧妃擅谱曲,可为我较正此曲谱得好不好?”
说完转身,华丽的轻裳旋出一道柔美的弧线,娇声道:
“乐器伺候!”
李莫忧,古代人,教你们知道,歌喉不够美妙不要紧,配乐齐全新颖很重要哪!
正对亭子的平地上,铺上了厚厚的晕彩毯子,瑶琴摆好,檀香燃起,七八名秀美的华衣少女怀抱各种精巧的乐器,有条不紊,呈扇形围坐开来。
明珠走近瑶琴,从容娴熟地戴上薄韧的黄金甲套,然后目光轻灵地扫一眼身边操弄乐器的侍女,彼此交换眼神,纤纤玉指微动,挑按捺抹瞬间完成,天籁般的弦乐飘溢出来,动人心弦,迷人魂魄,众人竟不知乐声从何来而——看似从前方安王妃指间流泻,偏偏耳边,头顶,脚下都似有音乐声汇聚形成共鸣,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时而优雅,时而轻灵,待要想去捕捉这音乐来源奇妙之处,所有乐声又噶然而止,原来只是在试音,调试看各样乐器所处位置角度是否合理。
音乐声再起,是一首柔美浪漫,充满温馨气息的曲子,安王妃表情真挚温柔,笑容明媚,目光专注地看着郑少夫人,以轻快甜美的嗓音婉转而唱,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目不转睛地只管看着她,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在唱什么,只又见旁边一块五彩毯子上,摆着一张长方形条案,俏美的侍女雪儿伏在案上专心地写着什么,不时地看一眼安王妃,每次她目光一投过去,安王妃便会立即侧过脸,以会意的目光相接应。
明珠唱的是一首英文歌,雪儿在写译词。明珠当众说过:这首歌专为许盈盈而唱,便是不能让旁人知道歌曲的意义,除了音律共享,真正做到了专为一人而作歌。
柳树下一群公子哥儿全呆了:歌坊花楼逛过不少,高门贵胄人家的歌舞宴席也参加过无数场,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歌曲美妙动听,歌词却是奇异古怪,教人听得欲罢不能,却又全然不知所云!美丽的安王妃拔动瑶琴唱着歌,表情生动,目光纯洁,深身散发着迷人的光彩,人坐在毯上,就如同坐在五彩祥云间,神仙般高洁华美,随时可能腾空飞走。
安王面色略显苍白,双唇紧抿,蹙着眉头,呼吸有点急促,他注视着明珠,目光暗沉。虽然完全听不懂歌中含义,但他会猜,明珠这首歌说是专为郑少夫人而唱,其实应是唱给郑世子郑挽澜!那样动人心弦的旋律,用清丽曼妙的嗓音唱出来,表情沉醉甜美,散发着异彩的眼睛里,还有暗藏的柔情……
当着他的面,她也敢以琴音歌声传递对郑挽澜的思念和牵挂,董明珠,她还是这么恣意妄为,这么过份!
陈世杰靠上去,想看雪儿写的什么,旁边闪出听琴和观棋,拦在他面前,不让近前,陈世杰指着两名侍女看向安王:
“安王你不管管?”
安王没好气:“非礼勿视,不该你看的就不要看,赶紧给我回来!”
陈世杰悻悻地回到石桌边,乐曲终了,雪儿将写好的译词拿来给明珠看,明珠看过之后又交给她,雪儿便将译词送到许盈盈面前,许盈盈接过去快速看着,脸上现出激动的表情。
她忽然站起身来,奔到明珠面前跪下来,眼里蓄着泪水,隔着瑶琴捉住明珠的手:
“你说的,这首歌名叫做奇迹?”
没错,它原名“挥着翅膀的女孩”,到了古代改为“奇迹”,未为不可!
歌中女孩得到某人的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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