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内监对钱财之物都有着极大的热爱,沈嘉彦也不在意,就说:“哦,那你快去吧,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那内监面露感激之色,打了个揖,“外头都说沈大人您面冷心热,今儿个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那奴才就先去了。您照直了走,到前面拐个弯就看见嘉福殿的宫墙了,只是正门还有点远,你打那座黄颜色的小门进去就成。”一溜烟跑走了。
沈嘉彦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进去,却不想面前出现了三道岔路,他皱了皱眉,选了一条看起来最近的路,却没想越走越远,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就在这时,远处拂来了一阵风,还带着点点花香,他叹道:“深宫里面,怎么也有这么香的栀子花?”
他顺着花香来源走去,不料却看到了一位少女,黑发间插着一朵白花,正愣愣地站在栀子花前,眼含泪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不禁看呆了,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么让人感到内心安宁的。
这少女正是陆贞,因为担心高湛,也没有戴女官的发髻,穿着便衣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想起两人的往事,潸然泪下,也没发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刚好这时一只小鸟飞过,陆贞回过神,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宫中人,大吃一惊,“你不是内监,也不是侍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嘉彦看了看自己的武官服饰,抱歉地说:“在下是羽林将军沈嘉彦,奉皇上旨意前去嘉福殿,不料无意中迷了路,惊吓了姑娘,还请见谅。”
陆贞一愣,“嘉福殿?可这是御花园,跟嘉福殿完全是两个方向啊。”
沈嘉彦有点意外,指着远处那座宫院说:“那不是嘉福殿吗?”
陆贞不解地看着他,“那是徐芳仪住的恒珍殿。”她看到沈嘉彦脸色大变,恍然大悟,“你是外臣,皇上不会让你独自进内宫,只怕是有人故意给你带错了路吧。”
沈嘉彦看着她没说话,陆贞叹了口气,“那你跟着我走吧,这内宫里,路又多,人又杂,要是不小心误入了哪位娘娘的宫室,你一个外臣,只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转身走在了前面,沈嘉彦略一思考,跟在了陆贞的身后。两人走了一段路,始终都没有说话,沈嘉彦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放心就带我去嘉福殿?不怕我是什么坏人?”
陆贞微微一笑,“羽林将军官居二品,你穿的正好是二品武官的服饰,再说平常的坏人,只怕不会用那么名贵的天丝锦做鞋面。”
沈嘉彦有点吃惊,“你是司衣司的宫女?”他看陆贞点头承认,又问:“可就凭这个,也不能证明我不是坏人啊?”
陆贞笑着说破,“你怎么就那么想当坏人?对不起,我正好认识沈司珍,天下长得那么像她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大哥的,只怕还没几个。”她又反将了一军,“再说,刚才你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就跟着我来了吗?你就不担心我也会故意给你带错了路吗?”
沈嘉彦本来有点讪讪,听到陆贞这么说,猛然抬头认真地说:“你不会的,我相信你,你的眼睛是干净的。”
这话以前高湛也说过,一语勾起了陆贞的伤心事,她半天才平复好情绪,淡淡地说:“是吗?以前有人也这么说。”
紧接着,指了指前方的大殿,“我们到了,你看,院门上写着‘嘉福殿’三个字,我没有骗你吧?”
沈嘉彦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心中有着小小的失落,施礼道:“今天多谢姑娘了,改日我托人到司衣司致谢。”
陆贞回了个礼,“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转身就走。看着她的背影,沈嘉彦脱口而出,“等等!”
陆贞疑惑地回头看他,他语气缓缓地问道:“还没请教姑娘姓名。”
陆贞想了想,“我叫玲珑。”她欠了欠身,这才走了。
入夜以后。
阿碧和一个小宫女正走在宫道上,看到突然从面前经过,里面隐隐约约有着男人的身影,不由得疑惑,“这么晚了,内宫里面怎么还会有男人?”
那小宫女很快就跑去打听了一番,一会儿回来禀报,“大人,这车驾是沈司珍的,皇上特许她哥哥沈将军接她出宫归宁。”
阿碧一时不解,“用得着这么着急吗?明天早上走也来得及啊。”她走了几步,突然醒悟,“不对!太子殿下刚一失踪沈司珍就急着出宫,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心里担忧高湛的安危,也顾不了那么多,高声道:“我现在就回去,你去找内监要一份宫门抄来!”
回司衣司后,她抚摸那份写着“令沈国公沈天雄调集属军,全力营救太子”的宫门抄良久,内心焦急如火——事情如此紧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想了片刻,对身边那小宫女说:“你不是认识仁寿殿的元喜吗?帮我带个信给他,就说我这有太后的一件凤衣,还想请他指点一下到底该绣什么花纹。”镇定地从台上摸出一块黄金,递给了她。
太监们最爱的就是黄白二物,元喜很快就来见了阿碧。阿碧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只盒子放在他的面前,里面的宝石闪闪动人,看得元喜目光都挪不开了。阿碧这才道:“公公,事情紧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块宝石价值一千两黄金,阿碧只想用它来买一个消息。太子殿下现在哪里?”
元喜果然脸色一变,将盒子推回阿碧面前,“沈大人,奴才可不敢随便收你的重礼。”这番举动更坚定了阿碧的判断,她连忙说:“公公不必推辞,我知道您担心什么。阿碧官职卑微,上面发生的事我全都不懂,也不敢懂,只是……”她说到这里,脸红了一红,一副小儿女的模样,焦急地说:“我的未婚夫婿是位羽林郎,他这次运气不好,被挑去跟着太子殿下出了京。现在他生死未卜,我要是成了望门寡,那……那可怎么办啊?”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元喜同情地看着她,“原来如此。”
阿碧看他口气有所松动,更加哭得厉害,“元喜公公,阿碧不求其他,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要是死了,我也就跟了他去了,要是还有半条命在……公公,求你给条生路,让我爹派个人去寻寻他,哪怕是瘸了残了,我也要照顾他一辈子!”
元喜下意识地问,“令尊是……”
阿碧顿了顿,说:“家父是刑部四品主事,我那未婚夫姓郑,是威烈将军的亲侄子。”
元喜有点踌躇,“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也没听太后提过太子殿下到底在哪儿。”
阿碧哪里能等他犹豫,趁热打铁地说:“公公现在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只要留心帮阿碧打听就是,要是我那苦命的夫婿能逃出生天,我们全家一定把您当再生父母给供起来。别的不说,等您出宫的时候,一定给您安排一间大宅子,再挑几个聪明的孩子给您养老送终……”她又将那只盒子不动声色地塞进元喜的怀里。
这番话说到了元喜的心坎里,他下定了决心,“沈大人,以后那些事咱们先别提,倒是娄尚侍今早来陪太后娘娘说话时,提到了八风渡、吴江镇两个地名。你留心让人查一查,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
第二日,陆贞正在处理司衣司的事务,只见阿碧一径走了进来,面色不佳地呵斥一旁的宫女,“你们退下。”
等到屋里只剩两个人,陆贞一挑眉,就见阿碧直截了当对她说道:“我知道这些天你都在防着我,可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救太子殿下?”
陆贞满心的疑惑,但还是担心高湛,出声问道:“怎么救?”
阿碧咬着自己的嘴唇,“我这边有消息,殿下他八成是被困在吴江镇了,围着他的人攻得很猛,好在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她送走元喜后,又连夜打探了其他的消息,确定无误后,一大清早就来找陆贞——只有陆贞才能请得动皇上,才能救得了高湛。
陆贞心里一阵欢喜,但有点不太相信阿碧,狐疑地问:“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碧也不隐瞒,“我收买了仁寿殿的内监,是他们告诉我的。”
陆贞迟疑着,“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碧冷笑了一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救太子殿下!你以为我是来求你?要不是我惹不起太后那边,我早自己动手了。可现在就算我有心想救殿下也没那个本事。只有你陆大人和皇上交好,才能请他调动兵马尽快搭救太子殿下!”陆贞再无怀疑,立时站起身,“好,我信你,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昭阳殿!”
两人急匆匆赶去昭阳殿,等了良久,才见元福面带异样地走出来,看着陆贞说:“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说话呢。两位大人前来参见,不知是否有什么急事?”
阿碧着急地说:“我是为了……”
陆贞却看出元寿有点不太对劲,拉了拉阿碧的衣袖,打断她的话,看着元寿说:“没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想问问公公,用随州云锦新改的龙袍,皇上穿得满意吗?”
她在“随州”二字上加重了声音,元福也聪明地回道:“皇上本来觉得还不错,可后来太后娘娘看了后,觉得那云锦也很一般,刚才还发了不小的脾气,让人收回来重做呢。依我看,你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陆贞不禁心中一凛,“多谢公公提醒,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阿碧也听出两人话里含着玄机,跟着陆贞出了昭阳殿,才问她:“刚才你们打什么哑谜?是不是……”
陆贞面色平常,口中却是小声说:“别说话。”给阿碧使了个眼色,阿碧心领神会,目光往后略一打量,就看到离自己不远的角落里露出一抹宫女的服饰,显然是在监视着她们。
阿碧立刻故意放声说:“大人,咱们还是快回司衣司重新找料子吧,要不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
陆贞也顺势说:“闭嘴!本座自有主张,要不是你……”
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往外走,那小宫女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陆贞突然扭住了脚,哎哟叫了一声,阿碧上前去扶她,“大人您的脚怎么了?快靠着这边歇歇!”她装作查看陆贞的脚的情况,低着头对陆贞说:“那是不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陆贞小声地对她说:“不错,你既然能去收买仁寿殿的内监,多半也猜到了这件事和太后那边脱不了干系。我推断,元寿刚才是想告诉咱们,皇上虽然派了人去救太子殿下,但却被太后那边拦住了。”
阿碧急了,“那怎么办?要是皇上都救不了殿下,谁还能有办法?”
陆贞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了长公主的身影,“还有一个,一定会帮咱们。”她是阿湛的亲姐姐,一定不会看着阿湛死却不救的!只要自己能出了宫,阿湛就有活命的机会!
另一边,陆贞焦急地在一个偏僻宫室里等待阿碧安排。良久,阿碧悄悄地推门进来,“阖闾门那边的侍卫都认得我们,所以只能从前宫的端门走。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换上这套衣服,装成跟我爹上朝的亲随,趁待会儿入值的官员出宫时,跟他一起混出去。”
陆贞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刚才元寿也派人给我传了消息来,皇上果然已经被太后软禁了,她还派人拦截了皇上的圣旨,不让朝廷派援军去救殿下。”
阿碧着急地上前给陆贞穿好衣服,“那你马上就去!”
陆贞点了点头,“我要是被发现了,你就想法送信出去,虽然有些不够妥当,但要是万不得已,还是用得上的。”阿碧一径把陆贞推出了门,“我爹留着长须,脸上这个地方有一颗大痣,腰里总是佩着一条红色的玉带,你认清楚了。”
内宫门外,大臣们刚刚下朝,陆贞捧着一叠文书,小心地打量着附近的官员,接近了一个走得很慢的中年男人身边,“沈大人。”
那男人果然一脸不满地说:“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来得这么慢?”
陆贞也说着先前准备好的话,“大人,小的刚才一时腹痛……”
没想到沈悟觉见到了她的脸,心里吃了一惊,“怎么是你?阿碧她……”
陆贞看他认出了自己,连忙说:“事情紧急,沈大人,我们耽搁不起。”
沈悟觉脸色不快,甩了甩衣袖说:“跟我走吧。”
两人走到端门前,侍卫们正在检查大臣和他们亲随的腰牌,人群已经排成了长队,沈悟觉站到了末尾,却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连手本也忘拿了。”
他带着陆贞走远了,这才厉声道:“陆贞,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说动阿碧,逼她让我带你出宫。可我既然认出了你,就不敢担这个风险。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就扬长而去。
陆贞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落在了广场一旁放着的几顶轿子上。她趁四下无人,溜进了一座轿子里。果然没多久,轿子就被抬起往外走,陆贞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人一把抓住了脖子从轿箱下提出来摔在了一旁,“你是何人,竟敢混到这里来?”
她心里一慌,自己被人发现了!却感到那人用在自己脖子上的力气消失了,他愣愣看着她,“怎么是你?”
陆贞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竟然是沈嘉彦,她咳嗽着说:“我忘了你也是二品。”
沈嘉彦正准备说话,轿夫已经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沈嘉彦连忙回答:“没事,不小心撞着了头。你们继续走吧。”
他看陆贞平复了气息,这才低声问她:“你想藏在轿子里混出宫去?”目光变得凌厉。
陆贞艰难地说:“我不是坏人。”刚才那一撞,她整个人差点就昏死过去,沈嘉彦本就是武将,又以为自己是刺客,下手哪里会轻?
沈嘉彦还没说话,又有侍卫在外面说话了,“沈将军,打扰了。”原来是快要出皇宫了,正要做检查,来不及多想,他就把陆贞塞回了轿箱里,自己又坐了上去,用官衣挡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已经掀开了轿帘,凑趣说:“倒是很少看到沈将军坐轿出宫。”
沈嘉彦一脸平静,“昨儿出宫打猎,伤了腿。”
轿子顺利被放行出去,沈嘉彦这才扶出了陆贞,问她:“你要去哪里?”
陆贞肯定地问:“北城,朱雀街。”
沈嘉彦立刻大声吩咐,“阿七,去朱雀街!”
两人挤在轿子里,陆贞尴尬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嘉彦仍是淡淡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