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朱砂眼中那抹乞求,却只是淡淡地牵动了唇角,放下朱砂,回身将那囚车上的铁链斩断。
囚车上的女子们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涌出囚车,跪倒在地上,一面恸哭着,一面大声地向朱砂向白隐道谢。
朱砂在白隐的怀里,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渐渐远去,等待着这些女子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而等待着她与白隐的,又将是甚么?
谁,又知道呢?
这是自从几年前离开王府别院之后,朱砂第一处与白隐独处这么久的时间。
那淡淡的麝香一如从前般芬芳,夹杂着的却是血腥的气息。就像是在这污浊的乱世,即便是唯一的温暖也要包上残忍的外衣。
朱砂牵动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她慢慢地向后靠去,依偎在白隐的怀抱之中。
马,正在朝着京城的方向奔跑,朱砂静静地听着白隐的心跳,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抬起头望住这双黑眸,朱砂的唇边却绽出顽皮的笑意:“你,担心了?”
薄唇微微挑起,白隐黑眸里闪过的,是一闪即逝的温和笑意。然而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前方。
“京城,就在眼前了。”朱砂听到白隐淡淡地说道。
是了,京城,就在眼前。她和他,终是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两旁挂满雪霜的树木都在飞快地向后跑去,生恐迟一点儿,便赶不上回家的路。
是了,谁也不能让时间停止下来,谁也不能让那即将发生的悲惨之剧停止下来。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不是么?只能这样一步步地走下去,直到万劫不复。
“到底是谁劫持了我?”朱砂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惊声问道。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白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冷的笑意,“那是本王要做的事情。本王说过了,是谁让你流了血,谁就要用血来偿还。”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足以让朱砂读得懂他话里的隐藏的杀意。
“这难道就是靖王爷您所谓的保护?”朱砂哧笑出声。
“如果是保护,怎会让你受到伤害。”白隐的话让朱砂的心再次颤抖起来,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却看到他俯下身来,在朱砂脸颊被匕首刺伤的地方,轻轻印下一吻。
如此……冰冷的吻么?
却为何让我只想流泪呢?
朱砂在心里无声地叹息着,却突然间听到一阵阵轰隆隆而来的马蹄之声。抬眼望去,但见一队人马正急速地朝着这边疾驰而来。而那为首之人,却是一骑马白,猩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银色的战铠被月光的清辉映得分外耀目。
这战甲,这披风,这雪骑,这挺拔的人影……朱砂的心底微微地一颤。
李萧!
102:赎回我心
感觉到怀中朱砂身体的僵硬,白隐便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俯下身,在朱砂的耳边轻喃道:“看起来牵挂你的,可不止是本王一个人。”
朱砂没有说话,眼见着李萧在离自己百步之远的地方喝住了前进的人马,只身策马奔向朱砂。
还是那张脸庞,还是那双若年轻骏马般明亮的眼,李萧却难掩脸上的怒气。他连君臣之礼都没有行地,怒视着白隐道:“靖王爷,你可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
白隐微挑浓眉,漠然笑道:“依本王看,李将军你似乎更想与本王的位置换换罢?”
一席话说得李萧的脸顿时涨得红了,他愤然抽出了腰中的宝剑,怒斥道:“靖王爷,李萧一向敬重你,还请不要如此不知自重。”
不知自重。
这样的四个字让朱砂都有些难堪了,她如何不知身为一国之后与靖王爷白隐如此亲密是件颇为不妥的事情?然而却没有想到李萧会生气至此,还扔出这么言重的话来。一时之间亦红了脸,但是更多的,还是心底那隐隐的担忧。
谁都知道,这个靖王白隐是个杀意汹涌翻脸比书还快的异类,若是惹恼了他,会做出些甚么样的事情,那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好在,白隐只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纵身从马上跃下,然后朝着朱砂伸出了手。朱砂看着白隐,眼中有着欲言又止的深意。白隐却只是微微地挑起了唇角,扶着朱砂下了马,然后缓缓转身对李萧道:“李将军,那么就烦劳你护送婉瑜皇后娘娘回宫。希望将军不要做出甚么不知自重的事情。”
说罢,还不待李萧反应过来,便翻身上了马。他的身上还沾着片片血迹,一看便知从怎样的情况下救出了朱砂,李萧被白隐的话气得不轻,就在白隐调转马头奔跑出几步之遥的时候,李萧突然纵身跃到白隐的马前,怒视着白隐,厉声问道:“你对她做了甚么?”
“李将军,难道你看不出,本王救下了婉瑜皇后娘娘?”白隐微笑着问道。
“我问的是四年前你对她做了什么!”李萧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她怎么会与你这种邪恶之徒产生瓜葛?她明明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
李萧说不下去了,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年少之时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那个浅浅地笑着的少女,那个常常被他牵着小手的少女呵……曾经是那么依恋自己的。她那么弱小,让李萧恨不能倾其所有去保护她、爱护她,他怎么能允许有人利用她的善良去做恶事!
“李将军,”白隐的黑眸微微地眯了起来,他慢慢地将身体前倾,将手臂支在马颈上,凑近李萧缓声说道,“恐怕你认错人了,你说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早就死了。你看到了么,站在你面前的那位皇后娘娘,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她的骨子里流的尽是仇恨的血液,单纯与善良早就与她绝缘了!本王劝李将军你迟早收拾好你的心情,别再让往事迷住了你的心窍!”
说罢,白隐便猛地一夹马腹,马声嘶鸣,扬蹄飞奔。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李萧悲伤而绝望地对着白隐的背影大喊,“是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是你让她的双手沾满鲜血,是你把仇恨强行带给了她!”
白隐的身形微微地震了震,眼眸冰冷而无情地望向前方。
不错,是他把仇恨带给了她,是他让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可是,那又怎么样?
就算是你们所有人都厌恶她,憎恨她,置疑她,抛弃她,本王也绝不会看轻她一眼。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她,本王,也一样会捉住她的手。
说甚么善良?道甚么天真?那种只会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的东西,又有甚么用?
白隐的唇边,绽出冷冷的笑容。
你们这自自恃正直的人,简直就是一帮愚蠢的东西。
朱砂听着李萧那撕心裂肺地叫喊,只觉心都在剧烈地疼着。李萧缓缓地转过身来,用凄凉的眼望住了朱砂。
“无论如何也不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甚么,是吗?”李萧一步步地走到朱砂的身边,伸出手扶住了朱砂的肩膀,“怜姑姑的死是怎么回事?你又到底是怎么样与白隐这条毒蛇产生瓜葛的?小桃,不要再隐瞒,告诉我吗。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思念的、牵挂的全都是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逼疯的。”
日日夜夜思念的、牵挂的,全都是我吗?
朱砂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李萧,慢慢地露出一抹凄美的微笑:“可是,你早在四年前就离我而去了,李萧哥哥。”
那颤抖着的声音,那带着哽咽的话语,一字字一句句地戳在李萧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从那以后,我就只能依靠我自己了。”朱砂的眼中,有晶莹的泪缓缓滑落,她知道,当她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的时候,她跟他的距离,就不只是咫尺天涯那般遥远了。“不管是生,是死,是善,是恶。我以后能做的,就是自己保护我自己,自己照顾我自己。李萧哥哥,从你转身离开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我所依赖的那个李萧哥哥了,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李萧像是被一记闪电击中,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怔怔地望着朱砂,一步步踉跄着后退。
还是那句“李萧哥哥”,明明是……自己盼了那么久希望她再次唤自己的这个名字,却为何……不是自己企盼中的那般欣喜呢?
到底是……怎么了?
是眼泪吗?从李萧的眼中缓缓滴落,原来泪水竟是这么苦,这么涩的……
“我,”李萧听见自己颤抖的唇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就算是山崩地裂,就算是江山倾覆,我也会陪着你,除非我死。”
“为了赎罪吗?”朱砂冷冷地笑。
“为了赎回我的心,”李萧一字一句地道,“为了赎回那颗,在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寄放在你那儿的心。”
【作者题外话】:今天是二零一一年最后一天啦!谢谢大家一路陪着素衣,么么么!
第五卷
001:一场生死两厢离愁
这是一条极为漫长的路,至少对于朱砂与李萧两个人来说,这是他们从小到大从不曾有过夜行一路都不说话的时候。从最初的亲密无间,到而今漫漫长路相顾无言,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着无以言表的悲伤与难过。
似水流年,或许有些情感有些人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再无相知的可能。
朱砂就这样回到了皇宫,那厚重的宫门巍然矗立在那里,冷眼看着相隔在内外的这对男女。不过是几重宫门而已,竟相隔了一场生死,两厢离愁。
关于朱砂回来的消息,可教宫内之人们又惊又喜,那一簇簇的宫人们相迎着朱砂,将她迎向“明霞殿”,然而前来迎接朱砂的,却是代表了皇上白泽的顺元。
“皇后娘娘您可是回来了,皇上都要急坏了。”那顺元一脸的关切,引着朱砂走向“明霞殿”,却终是难掩脸上的尴尬。
朱砂的眼波流转,望了一眼顺元。既是急坏,却如何不见白泽的人影?犹记曾经朱砂被劫,回到宫中之时,白泽乃是远远儿地便迎出了宫门。然而这会子,却是在“明霞殿”内等着自己么?
还未到“明霞殿”,便见白泽急匆匆地自殿内奔了出来,他远远便朝着朱砂张开了手臂,然而望着这张充满了关切的脸,朱砂的心中却微微地沉了下去。
她瞧见了白泽那未来得及扣紧的明黄色袍子,瞧见了他那匆匆挽起的发髻,瞧见了他眼中除了担忧之外还闪过的一抹异样。
朱砂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一步一步地走着,她的眼睛,掠过白泽,朝着“明霞殿”内望去。果然,不多时便有一个绛粉色的身影从那殿内闪了出来。
流纱大氅还尚且敞着衣襟,一头青丝只松松地挽着,妖媚的眼睛微微眯着,向朱砂露出了抹妖娆笑意。
红月。
朱砂的面色微微地沉了下去,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在袖下攥在了一起。
“妖儿,妖儿,你总算没有受伤。”白泽一把将朱砂揽入了怀中,那响在耳边一声声关切的问候,就像是在耳边吹过的风声,未曾有关句钻入朱砂的耳中。从白泽的肩头,朱砂看到的,却是红月半倚“明霞殿”的门扉,朝着自己冷笑的模样。
是该推开白泽,还是该闭上眼睛,祥装一切都未曾发生?
如果是你……应当如何去做呢?
太后娘娘……
人都说,女子嫁人之后,在处理夫妻之间问题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其母是如何去做的。然而对于朱砂来说,娘亲给她的记忆太过清浅,竟在这个时候远不如庄太后那般鲜活。那个倔强而强势的女人,那个永远选择睁大眼睛去看的女人,那个宁愿将自己的凤椅涂满鲜血也不允许他人染指的女人……教给朱砂的只有一个道理:成者为王,败者寇。
所以朱砂慢慢地伸出双手,揽住了白泽,朝着红月回敬了一个美仑美奂的微笑。
婉若霁月驱散了乌云,向人间洒下清辉,那般高高在上的美丽容颜,只教那浑身遍沾污秽之人相形影惭。
红月唇边那挑衅似的微笑僵硬在那里,她以为朱砂会在这个时候愤怒地冲过来打自己的耳光,或者是一把推开白泽又哭又闹,却未曾想过她竟会回给自己一个如此心无芥蒂的微笑。
这个女人……她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正主既是回来了,便再没有这名正五品才人待在“明霞殿”的道理。那朱砂与白泽竟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地,相拥着走进了殿内。
红月气愤地看着众宫人簇拥着朱砂与白泽走过去,不由得上前一步,便要说话。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夏青黑着一张脸横在了她的面前,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让红月到嘴边的话顿时冻结在那里。
夏青连半句话都懒得与这红月讲,只是皱着眉瞪她,这红月自知这些侍奉在皇后身边的宫人定然都是她惹不起的角色,当即便愤愤地拂袖而去。
朱砂虽是挽着白泽,但眼角的余光却仍然瞄见了红月那匆匆离去的身影。那朱红的唇微微扬起,却早已然再无了当年的青涩与纯真。
或许白隐说得是对的,而今这个端坐在凤椅上的女子,早已然不再是曾经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女了。那个已然被白隐用仇恨与血液浇灌盛开的花儿呵……难道还能盛开出一尘不染的雪白么?
“朕一定要查出来到底谁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到时候,严惩不怠!”白泽在看到朱砂那受了伤的脸颊,气愤不已地拍案而起。
朱砂忧伤地看着白泽,这位年轻气盛的皇上总是难藏他内心的喜怒哀乐,那气愤中所透出的隐隐的内疚与不安都被朱砂尽收眼底。但,她又能说些甚么呢?身为帝后,难道要她做不到没有容纳他人的觉悟么?
尽管这红月是个不可提携之人。
于是朱砂便微笑着站起身来,亲手替白泽整理好了衣裳,温柔地说道:“皇上,臣妾之所以这样连夜不眠地赶回宫来,就是为了恐皇上您夜不能寐,耽误了早朝。这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就请早些上朝罢。”
这样充满了体贴的话语让白泽的脸攸地红到了耳根,他紧紧地握住了朱砂的手,动情地唤道:“妖儿……”
“皇上。”朱砂却将手遮在了白泽的嘴唇之上,笑道,“皇上,该上朝了。”
白泽的目光炽热,感动地将朱砂紧紧拥在了怀中。
还需要有甚么解释么?
甚么都……不需要了。
就在白泽上朝之后,朱砂从妙涵的口中得知,那白泽因担心朱砂的安危,便整夜待在“明霞殿”内,食不下咽,辗转反侧。然而那红月却借安慰白泽为由,带着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