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园·那时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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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园·那时花开-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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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儿也听见这响声,抿嘴笑了笑,道:“小姐,饿了吧?我叫厨房给你做些粥。”

病后正饿,想起油腻的东西又忍不住作呕,只有清淡的粥最合时宜,于是点点头说道:“好。”

吃了一碗粥,梁雨言又坐了片刻,觉得一点点地缓过来了,气力慢慢回到身体里,再站起身来只是略觉无力,不再像刚才一样摇摇欲坠。

她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声响,因而问道:“妈和几位姨娘呢?还没回来么?”

屏儿点点头:“还没回来呢。”

话正说到这里,便听见楼下刘妈的声音:“老爷,姨太太回来了!”

屏儿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回来了么?”说罢,往外迎去。

梁雨言也扶着床沿站起来,好友的婚礼,即使是嫁了并不愿嫁的人,终究一生只有一次,怎么也该去看看的。她既因病没能去,总想着从姨娘的闲聊里能听出个大概景况来。

  第三十四章  识破

谁知,今日不似往常,回来的人竟非同一般地静,屏儿和梁雨言下楼的脚步声便分外地清楚,在偌大的屋内咚咚咚地回响。

刚下到一半,六姨太的眼早直直地瞪过来,看见女儿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梁雨言愣住,不知道母亲哪里来的怒气。

四姨太倒是缓声开口了,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雨言,你今日没去参加婚礼真是可惜。”拖长了声调,却又顿住了。

梁雨言见父亲的脸色沉沉,如同阴天之前的山雨欲来,心知不是什么好事情,又弄不懂,只得问道:“怎么?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四姨太曼声道:“可不是么——杜府的二少爷纪衍泽和你很熟吧?他可一直在和我们打听你为什么不来,比丢了亲妈还着急些”,转头向六姨太笑道,“我没说错吧?”

梁雨言听到“杜府二少爷”几个字,心就嘭地一跳,不自觉地抓紧了楼梯把手。

正不知如何解说,四姨太又接着说道:“这杜府的势力自然是不必说,可雨言你也太小看自己了,连我们的七姨太尚且知道勾搭大少爷,怎么你身为梁府堂堂的小姐,却看上了那个什么纪衍泽?”

四姨太刻意提到杨芸和杜茗轩,果然梁程谦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低喝道:“这里没你的事情,还不快闭嘴!”

四姨太不情不愿地住了口,但还是一副看好戏的得意表情。连六姨太在一旁也顾不上争论,满脸的怒气。

梁雨言知道自己这个母亲,因为自己的歌女出身早年受过不少委屈,如今坚决反对女儿和穷酸人家交往,纪衍泽虽然出身于杜家,可不能继承家业,便与穷人并无二致,尤其还是一个妓女的儿子,更不能为母亲所容。

母亲把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每每借着由头叮嘱梁雨言,万万不可被外面的“穷酸”带坏了,毁了一生,嫁不得好人家。

因此,一直以来,两人暗生的情愫都是小心翼翼地,纪衍泽也是不爱张扬的人,才使这事掩盖到如今,并无旁人知道。

而今天……想必是昨日自己的态度让他担心,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举动来。

梁雨言有些懊悔,若不是昨天自己把气撒在他身上,或许不会发生这档子事——虽然早知道不可能瞒天过海一辈子,但现在就被抖落出来,她完全措手不及。

她凝神想着要怎么应付,梁程谦瞥见她的神情,知道这件事必定是真的了,原本抱着的一丝幻想也落空,想起杨芸的事情,心下一阵气闷,肃声说:“雨言。”

梁雨言自发呆中回过神来,眼睛看着面前的木制楼梯,暗棕的木色,还能看见上面的纹路,一圈一圈地顺着延伸下去,让人微微地眩晕。

“以后不准和那个叫纪衍泽的人来往,你还嫌梁家在杜府那里丢的人还不够么?”

父亲说话并不给人以斩钉截铁的感觉,但梁雨言知道,这只是表象。梁府中父亲是最言出必行的一个,他的话里总是带着一股无以名状的威严,梁雨言此刻低着头,也知道父亲看过来的目光必然是冷定而严厉的。

家里素来是没有人敢和父亲顶嘴的,连四姨娘和母亲那样牙尖嘴利的人,对着父亲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

但此刻,梁雨言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轻轻叫了一声:“爸。”

梁程谦的眼自厚厚镜片后面望过来:“怎么?”

争辩的话就在嘴边,然而她看着父亲的眼光,硬是说不出来。十余年来父亲的威严此刻仿佛都凝聚在这声问话中,她的喉咙不知被什么扼死了,如同那天被杜茗轩掐住了一样。

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觉得似是渐渐地有水气凝在眼眶里了,热热的,一圈一圈地旋着,一个不小心就要落下来。

父亲和众位姨娘的脚步声由轻及重,慢慢自她身边踏过去了。母亲在经过她身边时重重地跺了一下地板,梁雨言一惊回头,却对上母亲一个白眼,还有低低的一声咒骂:“赔钱的货色!”

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打在幽深的木制楼梯上,痕迹并不明显。

五姨太走在最后,趁着没人注意,抚了抚她的头,长长地叹了一声,像是有一点怅惘,又有一点悲悯。

屏儿急急忙忙地跟上六姨太,梁雨言一个人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楼梯上,听着脚步声渐渐又由重及轻,众人已是去的远了,想必是进了各自房间。

整个梁府静静的没有声息,这静令人害怕,像是要把人吞了一样。

大门还未及关上,刘妈和徐妈被老爷罕见的脾气吓得忘记了动作,一时间,风旋着刮进来,这一回的风却不像夏日那样的生机勃勃了,而是带着草木凋落的涩味,瑟瑟的凉。

站了半响,刚刚缓过来的气力支撑不住,终于觉得累了,刚被父亲说了一顿,再在这里让佣人们看笑话倒底是无趣,于是她慢慢地走回房间去了。

  第三十五章  育英女校

纵然挨了骂,学还是要照例上的。这一日,梁雨言草草地吃了几口早饭,便提着书包向外走。

“雨言。”

她站定,看向父亲。

梁程谦抬头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吩咐:“老李,你开了车送小姐上学去,放学时不要忘了去接。”

梁雨言心里苦笑,父亲这是不放心自己了。

老李答应着去了,她也跟在后面出去,上了车。

这一路都是闷闷的,经过昨日的事,老李知道梁雨言心绪不好,也不多说话,只是开车。

车子开到江阴路附近,却突地喧闹了起来,梁雨言向窗外看去,许多年轻人汇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叽叽喳喳地,声音直传进车里来。手里还拿了不少白色的布条之类,看那人群黑压压,怕是有千人不止,浩浩荡荡地向着使馆的方向去了。

人群和车子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很快便晃过去。梁雨言一瞥之下,觉得人群里有个人似乎很是眼熟,也只是一闪,便转过头去看。

虽然只是片刻功夫,人和人叠在一起已经出去几十米远,高矮都差不了多少,又是背影,哪里还看得清楚。纵然心下疑惑,也只得罢了。

老李在镜子里看到,说了一句:“这些学生又开始游行了,这些天总是不断。”

梁雨言吃了一惊:“游行?被抓的学生不是才刚被放出来么?怎么还游行?”

老李开着车,摇了摇头:“这些学生哪有那么容易死心呢?唉……说真的,现在还有些胆子的也就是这些学生,别人早都躲起来了。小姐你不注意,我最近开着车路过这里,天天都是这样,昨天听说警察动用了水枪都没能平息,最后向天开了两枪,才把学生吓退了,可第二天他们还是照样来。”

梁雨言听着,心里有点震惊:没想到他们这样有决心!

她又想起那天叶晨曦说话时慷慨激昂的表情,心里有点感动。洋人做的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她听同学说,洋人生生地拆了江阴路上好几家糕点铺子,都是开了几十年的老牌子,有很多忠实顾客。撤匾的当天,有的老板甚至跪在店前,哭着说家业不该毁在洋人手里,周围看着的中国人无不恻然。

到了班级,梁雨言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教室,发现破天荒地有了几个空位——育英女校向来少人请假,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没来?

刚上完第一节课,趁着下课的间隙,又有一两个人偷偷地跑了。

梁雨言问同桌:“那些人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多人没来上课?”

她的同桌叫赵丽,是个短头发的女生,个子矮小,父亲是江阴路上一家店的老板——离孙宁买帽子的那家不远。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教习美术的是个洋人,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洋人老师进了门,脸色就不大好,等到看见了教室里平白地少了六七个学生,更是拉着一张脸,把书本往讲台上“嘭”地一声摔,溅起粉笔灰来,呛得坐在前排的学生一阵猛咳。

赵丽皱了皱鼻子,想要打喷嚏,半响却没打出来,转过身去对梁雨言说:“你看她这副样子,像谁欠了她钱一样,真是的,跑到这里和学生撒什么气!”

赵丽素来不喜欢洋人,每逢洋人老师上课,总是低着头记笔记,连抬头看一眼也不愿意,皆因她的父亲和她说,那些洋人总是把他们的次货拿到中国来卖,还偏偏要以次充好卖高价钱。

她这一番话说的声音大了,不防被老师听见,连板书也停了,回头直直地瞪着她。

赵丽伸了伸舌头,低下头装作是在看书,半天不敢抬头。

老师总不好当堂和学生斗嘴,只得转过身去,把气撒在黑板上,粉笔所到之处是一阵令人耳麻的咯吱咯吱声,粉笔灰顺着字迹簌簌地落下来,在阳光照射下看得分外清楚。

梁雨言这才拍了拍赵丽的肩膀,凑着她的耳朵说:“没事啦,把头抬起来吧。”

赵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之后还不忘对着讲台上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无声地向着梁雨言比了个口型,意思是说:这个老姑婆吓死人了。

梁雨言会心一笑,她们上课时聊天有几个通用的手势,面目狰狞地叉着腰,就是指像这样脾气不好的老女人。

她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来,在上面写道:“没来的那些人都去哪了?”

写完,把这张纸推到赵丽面前。

这么多的人没来,而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却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一定是知道她们去做什么了。

赵丽看了看,拿起桌上的水笔,唰唰唰地写着,过了一会儿趁老师不注意又把纸条塞了回来。

梁雨言在桌子下面展开纸条,上面写的是:她们去参加游行了。

难怪自己在车上看见的那个人影如此眼熟,大概就是同班的同学吧,梁雨言并没有在这上多想。

只是没想到示威游行的热情已经渗透到育英女校来了,这所学校里有一大半学生的家长都是城里数得出名姓的生意人,和洋人也素来有些交集,前些日子的示威里,并没有一个育英女校的学生,谁知道今日却……

她直觉这一次的游行或许难以善了。

  第三十六章  塔丽曼被关

快到中午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美术课是最无趣的,听着老师滔滔不绝地念世界各地的美术史,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梁雨言低着头,像是看书的样子,其实视线迷迷蒙蒙地,书在眼前无限放大,思绪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其他人也是如此,更有甚者,教室后面竟传出了轻微的鼾声,是从一本立着的教科书后面传出来的。

老师站在讲台前有些尴尬,重重地咳嗽一声以示警醒,谁知被饥饿和困倦双重折磨的学生们并没注意这一声咳,照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咣”的一声,故技重施。

梁雨言被这一声惊醒,猛地抬起头来,赵丽倒没有睡着,对着迷蒙的梁雨言指一指讲台。

梁雨言这才明白了声音的来处,连忙收敛了残存的一点倦意,正襟危坐。

其他的人没有这样好运,神智还停留在未完的梦里,四处张望,不知道是谁扰醒了她们的酣梦。

老师终于忍不住,脸上厚厚的脂粉因为面目扭曲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用力地把书拍在讲台上:“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是我的耻辱!你们中国人真是不可救药!”

班级里轰然炸开,老师的这一句话不啻于热油进了水锅,转瞬间激起无数浪纹。

后排的蔡佳早站起来:“老太婆,你说什么?”

蔡佳和赵丽一样,也是讨厌洋人的,平日里看这涂脂抹粉的女老师就不顺眼,今日第一个站了出来。

老师最恨别人说她老,脸都气的变了颜色,仿佛解恨似的,扬起了头,和全班学生对峙一般,说道:“我—说—你—们—中—国—人—都—是—废—物,无药可救!”

全班同学都变了颜色,只听得桌椅呼啦一阵响,有大半的学生站起身来,盯住了老师,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

洋人老师吃了一惊,往黑板处退了一步,片刻之后站定,强稳了稳心神,依旧是不怕死的语气:“你们想怎么样?”

蔡佳像是笑了一声,走到讲台前面,眼睛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里去:“你怕了。”

洋人不屑地冷笑一声,金色的头发,说出的话却字正腔圆:“我怕什么?你们还能怎么样?总有一天,你们中国人会成为我们的奴隶!”

她靠近蔡佳,示威般接了一句:“你们引以为豪的地大物博都将成为我们的仓库。”

说罢,唯恐不能激怒这些学生似的,又启唇吐出恶狠狠的一句:“废物!”

她涂着艳红口红的唇里传出难闻的气息,让前排的梁雨言闻之欲呕。然而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那句“中国人都是废物”,就是这句话让全班的同学都为之愤怒,连一向并不大用心在时事上的梁雨言,也在校服内慢慢握紧了双手。

沉默的对峙。

昔日曾经在同一个课堂互为主宾的老师和学生,站在以讲台为分界线的两岸,拉开了一条无声的战线。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为了课堂的枯燥与否,也不是为了课业多寡,而是为了两个字——

中国。

有什么声音尖利地划过空气,传进了所有人的耳膜,仿佛是从不远的江阴路方向传过来的。

一声,两声,三声……

转瞬间,所有人都明白过来,那是枪声。

梁雨言更是惨白了脸,自从训练场上的那一日起,她就对枪声格外敏感和恐惧。

所有人都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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