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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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惊春-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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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中汤碗往前一递,唐绯兴奋地说:“猴子,快尝尝。”

江展羿一愣:“这是什么?”

“我炖的鱼汤,你快尝一尝,已经不烫了。”唐绯捉起勺子,在汤碗里舀了一舀。一边喂给江展羿,一边又有模有样地哄他,“你快喝一点儿。喝了这个,你不但身体好,腿上的毛病,也能好起来的。”

江展羿听了这话,心中一刺,皱眉偏过头:“拿走,我不想喝。”

唐绯一呆,只当他是不饿,又将汤勺与他递去:“那你尝一点,就一点,我做了一下午呢!”

江展羿避之不及,本想站起身来。可他左腿一用力,便是一阵剧痛。他皱起眉头,烦躁地挥开手:“你烦不烦啊?我说了我不想喝!”

这一挥手,唐绯却没能躲开。汤碗砰然落在地上,鱼汤溅开来。

唐绯怔住了。江展羿也愣了,过了一会儿,他喊了声:“狐狸仙……”

可唐绯没有理他,只是沉默地蹲下身,将碎瓷片一个一个收起,拿到河边清洗干净。

江展羿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一阵,又轻声道:“狐狸仙,我……”

唐绯回过头来。她的眼里有委屈的神色,唇角动了动,很是生气的样子。

“你冲我嚷嚷什么啊?”过了半刻,她嚷道,“我、我要不是昨晚偷看你练功,觉得你腿伤挺严重的,我至于辛辛苦苦熬汤给你喝吗?!”

她抿了抿唇,连声音都发干了:“我老三叔说,习武之人,可以没有眼,可以没有手,可一定得有一双腿。你如果——”

“够了!别说了!!”江展羿心头一股闷气压得他几乎窒息,仿佛只能吼出来。

“我偏要说!”唐绯道,“我懂医术的。你的腿,不过是经络的毛病。如果好好爱护,不久以后就可以复原。可你、可你要是不管它了,日后残废了怎么办?日后走不动了,连你的刀都舞不起来了,又该怎么办?”

江展羿听了这话,彻底愣住。

方才心头还有怒火,还有不甘。可现在呢?现在连怒火也没了,只觉得对自己失望。目之所及,心底各处,均是一片荒凉。

他沉默地看向远山,撑着石头,努力站起身。虽然竭尽全力做出正常的样子,可目光与唐绯擦肩,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我当初,怎么会答应罗师爷,把你带来山庄?”

唐绯猛然滞住。她怔怔地望向江展羿,身子没能瞧清他走路的样子,其实是一瘸一拐的。

“你说……什么?”

江展羿杵着拐杖,略路偏回头,冷声道:“当初,你在常西城闹事不断,罗师爷看不下去,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暂且收留你。”

“你……”唐绯有点难以置信,“什么……一百两银子?”

江展羿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猴子,你是主动收留我的,不是么?”

“山庄里、山庄里的人,都挺喜欢我的,不是……么?“

唐绯的样子有些难过,像是失落的孩子。江展羿忽然不忍心看她,将头转到一侧。目光所及,流水匆匆,一去不复返。

于是唐绯便明白了。

她的眼圈顷刻红起来,心口几起几伏,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江展羿用余光看着唐绯的样子,突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

其实呢,有没有那一百两银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狐狸仙,是个好姑娘啊。

江展羿默了一默,轻声道:“狐狸仙,其实……”他伸出手,还没够着唐绯,左腿便因为不着力而一个踉跄。

江展羿忽然觉得无力,觉得有许多事,他从前做得到,以后或许做不到了。

他慢慢地收回手,抛下一句:“河边风凉,早些回吧。”便杵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了。

第08章(修)

当日夜里,唐绯没能睡着。

她的眼前,全是白天时,江展羿的背影,小河水湍急,山风清凉。曾几何时,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怎么就杵着拐杖,一瘸一拐了呢?

唐绯觉得有些难过。一种不同以往的,从心里头一丝丝儿地漫开的难过。

同样不痛快的还有江展羿。

他在榻上翻来覆去,终于入梦。

梦里头,却见一只毛色雪白,眸子清澈的狐狸。狐狸跟他跑跑跳跳,煞是可爱。但一不小心,他踩到了狐狸尾巴。狐狸吃痛,钻入草丛中,再也不见了。

狐狸仙便是这样的人吧。虽然单纯,可心思细腻敏感。

也不知今日自己的一通话,会令这小姑娘更觉几分人情荒凉。

江展羿在睡梦中,手指微微一动,拧起来眉头。

过后便是大晴天。一年夏光,总有那么几日,太阳会极尽热烈地炙烤大地。

今年的这个时候,云过山庄格外安静。胖三齐寿下山办事了。江展羿在东院养伤。庄内事物,都有姚玄操持。姚玄是秀才出身,骨子里头,有文人的清寡和内敛。

唐阿绯倒是日夜忙活,只是她的忙碌法,委实不知所云。

七八日后,天阳依旧灿漫,气候稍稍转凉,胖三和齐寿便回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面容清丽,貌美如花的姑娘——白尤歌。

很多事情,都是撞在一块儿发生的。彼时江展羿腿伤复原,顽疾仍在。而唐门阿绯,依旧对日前的事耿耿于怀。

这一天,卯时刚至,天色还是一片水茫茫。膳房长桌上,统共有四人落座,江展羿和他的三个跟班,以及一头前来蹭饭的呆龟。

唐绯有点犹豫,能干的活,已经干完。可要她与四人一同坐下,终是不妥。

不为什么,只是她突然知道云过山庄收留自己的缘由,是一百两银子。

似觉察到唐绯的一样,姚玄笑着招呼:“阿绯姑娘,坐下一块儿吃吧?”

唐绯连忙摆手,扯出一脸牵强笑颜:“不了不了,等小阿呆吃完,我还得带它去洗个澡。”

四人一龟同时噎住。这世上,上哪儿去找洗澡的乌龟呢。

如此拙劣的借口,令唐绯也尴尬起来。胖三瞧出些蹊跷,伸手捅了捅江展羿,小声道:“老大,你对狐狸妹始乱终弃了?”

江展羿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他回头看唐绯一眼,沉默片刻,冲对面位置扬了扬下巴。

“坐吧。”

唐绯亦沉默一阵,“哦”了一声。她的样子有点怯怯的,正要伸手夹菜,却与对面的筷子碰在一起。

江展羿下意识避让,唐阿绯赶紧挑了盘里的肉,放入他的碗里。然后那一盘菜,她再也不碰了。

江展羿忽觉烦躁,再吃两口,味同嚼蜡。想起她其实是个爱美的姑娘,可第一夜来山庄以后,便将行囊里头最好的簪子送给泰婶。又想起她虽谨慎小心,可到底是个单纯性子,一去常西城,俨然一副乐昏头的模样。

“啪”的一声,江展羿将筷子一放。他抬头再看唐绯一眼,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转身便走了。

云过山庄是个正经门派,不做大奸大恶的事,不练邪煞绝世的梧桐,可必要的操练,还是每日一修的。

近来,此庄庄主江展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每到半夜,便将庄里弟子撵去练武场,勒令他们从基本功练起。捆沙袋,扎马步,扛着木头跑圈。如此几日,山庄弟子叫苦不迭。

这天夜里,练武场众人挥汗如雨。江展羿扛刀在肩头,目光四下一扫,准备提人出来训喝。

山风清凉,送来草木芬芳,亦送来一声轻笑。姚玄道:“我方才过来,撞见齐豹子。他本不是个多嘴的人,也忍不住问我,庄主最近可是吞了火药,凭的脾气这般暴躁。”

江展羿只当是没听到这话,只问道:“怎么样了?”

姚玄的笑容里有玩味:“白姑娘那头,真真是没奈何。她说除非庄主亲自去问她,她不会将小公子的下落告诉任何人。可若云过山庄不救那小公子,她也绝不会回到白将军身边。”

其实这桩事,说来十分简单。白尤歌是蜀地白将军的大闺女儿。前些日子,俩父女不知何故闹翻了。白尤歌离家出走。来到常西城。

白将军自是着急,可又不敢擅离职守,只好托云过山庄将白大小姐带回府。谁料临到头,白尤歌又提条件,她嚷云过山庄帮她救四个人,三个姑娘,外加一个小公子。

江展羿闻言,眉头一皱:“那便耗着吧,过几日直接将她绑回白府去。”语罢,目光朝练武场一扫,顿时一声怒吼,“你!绑好沙袋,站去木桩!”

人群中,有人叫苦,有人窃笑。

江展羿等了一会儿,没听姚玄往下说,忍不住看他一眼:“还有呢?”

“还有什么?”姚玄故作不知。

江展羿咳了一声,有点儿尴尬:“狐狸、狐狸仙呢?”

姚安和长江展羿两岁,自小饱读诗书,许多事情,他看得也比江猴子通透些。“说来奇怪,阿绯姑娘近来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江展羿喉结上下动了动,没有说话。

姚玄又笑:“依我看,阿绯姑娘虽心思敏感,到底是个明白人。凡若谁与她起了争执,只要放下架子,与她说个明白,阿绯姑娘必能懂得。”

江展羿似乎没听见这话。一个砍刀劈过去,飒飒刀风割裂木桩:“让你站桩子还偷懒,今晚不想睡了是不是?!”

那头一阵叫屈,“老大,方才是胖爷非要脱我裤子……”

江展羿目露锋芒,瞪了胖三一眼,又看向众人。大伙儿顿时强打精神,然却已疲惫难掩。

耳旁,又传来姚玄的话:“所以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差的不过是一个解释罢了。”

江展羿仿佛仍没听到,他冲众人招了招手:“算了,散了吧。”山庄弟子如获大赦,欢呼起来。

江少侠沉默一会儿,将长刀往肩上扛了,便朝练武场外走去。夜风扬起他玄青色的劲衣,挺阔的背脊,犹如一棵苍松。

姚玄笑着又道:“那白姑娘的事,也一齐解决了吧。让她明日到南院来?”

风里传来江展羿一声淡淡的“嗯”。

去西院,要经过一道长廊。长廊外头,种有桃李,彼时桃李已谢,唯有果子落了一地。因不是刻意栽种,那些果子酸涩得厉害。唯有枝叶葳蕤,葱茏有度。

江展羿到了西院,闻到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唐绯正蹲在院子后头,手拿杵子,往盅里捣捣碾碾。捣了一会儿,又抓起一旁的小草扇,跑去灶台旁扇风。

天外有寂凉地月色。山间树影交织如墨。近处的竹夹子上,晒着几簸箕的草药。竹架前,便是忙天慌地的唐阿绯。

江展羿静静看了一会儿,想起那夜消失在梦里的狐狸。

有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找到那只狐狸了。小狐狸还跟原来一样,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即便闲着,也能欢愉自如。

江展羿咳了一声,喊道:“狐狸仙。”

其实唐门阿绯敏感是敏感,终归忘性大,且又不爱记仇。这么些日子来,她讲两人的矛盾看淡了许多,所以一见到江展羿,便愉快地招呼道:“猴子!”一边给小灶扇风,一边又使嘴,“快,帮我把那盅子拿过来。”

江展羿愣了一下,放下长刀,拿了盅递给她,又问:“你在做什么?”

唐绯仍是蹲在地上,凑头一瞧,连连又说:“不成不成,你在帮我把草药捣碎一下吧。”

江展羿默了默,慢慢在她身边蹲下,循规蹈矩地捣起草药来。

他手劲大,随便一瞧,草药便四处飞溅。唐阿绯被他逗乐了,又哈哈笑得清爽,“不是这么捣药的。你这么用力,草药还不被你捣没了?”

江展羿不由看她一眼。不知带了几分歉疚,几分复杂滋味,“我的手笨。”

而唐绯不以为然,将小扇子往江展羿手里一塞:“你来扇风,我捣药。”

两人忙活一阵,唐绯终于直起腰身,一边抹汗,一边高兴道:“总算弄好了,我一会儿便将药给你送去。”

江展羿也站起来,怔了一下:“给我?”

唐门阿绯煞有介事:“对啊!我说了要给你治腿的。”

江展羿愣住,目光移向她身后的几个簸箕。唐绯连忙解释:“这些草药没花银子,是我这几日去山上采的。”

“我……”江展羿眉头微微一拧,晚膳拿了一旁的长刀,“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自顾着乐地唐绯没能听见,只推搡他道:“行了行了,你快回屋里歇着吧,我一会儿去找你啊。”

江展羿顿了一下,本欲说些什么。可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唐绯看他走了几步,像是不放心,又在后头喊:“猴子,你别睡啊,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夜色清凉,云如水,月如玉。江展羿背影一僵,微微回头,说了一句:“谢、谢谢。”

可唐阿绯还是没听见。

第09章(修)

江展羿回了房,精神有点恍惚。

烛火朦胧,轻微晃动。他看着看着,就仿佛看到了那天小河流边的唐绯。

汤碗碎裂在地,那个一向欢天喜地的姑娘黯然下来。她捡了碎瓷片,于河流中清洗干净。

在江展羿的印象中,唐阿绯是有些瘦弱的。毕竟十七岁未出嫁的姑娘,身姿自带三分青涩。

然后呢,不知何故,江展羿的呼吸就微微一窒,胸口郁结起来。对于很多事,人总是后知后觉。诚如此刻,江展羿只觉胸口那股闷气,来得太过莫名。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人叩门。

唐阿绯端着一碗药,立在月华中。一双眸子清如泉,下巴尖尖的,小而精致。就像狐狸。

她将药碗往前一递,高兴地说:“给你,已经不烫了。”

江展羿一愣,接过药碗闻了闻。药气是苦的,想必味道会更苦。山野少年不惧苦,只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他看了唐绯一眼,将药一饮而尽。

唐绯接过空碗,赶紧追问:“怎么样,好些没有?”

江展羿不由笑起来:“哪里会这么快见效。”

唐绯跟在他后头,又一本正经地点头:“说的也是,不过要是有效,你就跟我说,我每天熬两碗给你。”

江展羿怔住。其实唐绯熬的是什么要,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种活络活血的药,他小时候吃过不少,只是……他的腿疾,并非经络血脉的问题。

然不知何故,他明知这药没效,仍是“嗯”了一声,答应了她。

江展羿的神情,不见半点喜色。心事重重的模样,倒像是那天小河流边的他。唐绯抬头看着他的样子,不经意就想起了那一百两银子的事。

她又有些不开心了。垂下头,手足无措:“那……这么晚了,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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