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哭得悲恸,几乎喘不上气来。
面色一直冷淡的墨允都有些动容,动了动嘴,再看春晓的脸色,却忍住没开口。
春晓撇撇嘴,想起在青楼她紧紧拉住自己,害的自己逃生不能,只好等师父来救的事儿就有些窝火,但如果现在眼看她哭得这么凄惨,还要赶她走,未免显得自己气量太小,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算了,师父,让她留下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春晓已经后悔了。如果她知道日后因为琉璃会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无论如何,当时也不会留下她。
当然,这都是后话。
本来就不是很大的院子,有了琉璃的加入,显得更加热闹,更有生气了些。
后院有个小小的水塘,原来的主人在里面栽了些莲花,如今莲花早已谢尽,净留些饱满的莲蓬让人垂涎。
春晓早就盯上这些绿油油胖乎乎的莲蓬了,里面的莲子颗颗圆润,就像青楼那个老鸨一样肥厚饱满,想想里面那刻白花花的莲子肉可以给师父和师兄熬汤,那点碧绿的莲子心可以晒干了给师父泡茶,她就忍不住,每天都围在水塘边转了又转。
“你可是想摘那莲蓬?”
春晓看着琉璃穿着那身盛夏碧荷般明媚的绿罗裙就满身的难受,那本是师父买给自己的,她却在一次烧火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将唯一的一件衣裙烧着了。本想随便找一件给她,可又担心师父骂自己小气,便将这件新的给了她。
春晓皱着眉头,“是啊,怎么了?”
“你别看现在莲蓬那么漂亮,其实里面还没有长到最饱满的时候,要等到外面的莲蓬皱皱的,里面才是长得最好的呢。”琉璃背着手,在她面前晃了两圈,绿罗裙随着她的步子,轻轻的漾开,青葱明媚。
“哦。”春晓点了点头,实在不想看见她穿这件裙子的美好样子,转身想去求师父再给自己做件新的。
却听身后啊的一声。
转身,琉璃滑倒在水塘边,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淤泥里,一只手扒着岸边的草,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一颗莲蓬。
“你!你不是说莲蓬不熟么?”春晓见她的窘态,正想笑,却被那一颗莲蓬挑起了怒火。
“我只是说,没有长到最饱满的时候,可没有说过它不熟啊!”琉璃随身陷窘境,可神情却泰然自若,仿佛她脚下的不是脏兮兮的淤泥,而是圣池仙露。
春晓想起了师父曾说的,为人要豁达的话,收起准备踢两块石头伤伤她的脚,转身离开。与其落人话柄,不如让她自身自灭,反正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够尴尬了。
“哎,春晓!你不拉我出来么?”琉璃见她不吵了,反倒要走,顿觉这一跤摔得不值。
春晓从后院转到前厅,却没有寻到师父的身影,连天天都在她身边,无论她在干嘛,一抬头或是一转身,就总能看见正在练武的墨允,也不见了踪影。
师父和师兄,竟然一起出去,没有带上她?!太过分了吧?!
春晓叉着腰,站在前院,盘算着等师父和墨允回来了,要怎样批评教育他们一番。却忽而感觉头顶一股强劲的冲力,滚滚压来。她敏捷的往旁边一闪,只听砰地一声。
天上掉下一人来,正砸在院子中央。
“墨允,师兄,你怎么了?”春晓忙奔过去,把天上砸下来的人扶进怀中,鼻青脸肿,本来一张俊逸的脸被打得犹如猪头,不是墨允却还有谁?
“师兄,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啊?我从来不知道你轻功练得这么差啊!早知道就和你比轻功,说不定今天的师姐就是我了呢!”
春晓轻轻晃着墨允,嘴里还不忘东拉西扯的嚷嚷。
被猛摔一下,有些昏迷不清的墨允,被她晃得更加眩晕,无奈的咳了两声,“晓晓,别晃了。无碍的,皮外伤。原来你对师兄还是师姐这件事,还是这么介怀,你放心,师兄一定不违诺言,好好照顾你的。”
“哼,先管好你自己吧!”一声冷冷的训斥从天而降。
“师父,”春晓抱着猪头一样的墨允,不满的嘟着嘴,“你眼看着师兄被人打成这样,都不管的么?哪有你这样自己徒弟被打,都袖手旁观的人呐!就算是师兄学艺不精打不过人家,你也应该扑上去,把欺负师兄的人好好地教训一顿是不是?”
“咳,打人的就是为师。”
姚渊话音刚落,一只有点脏有点旧的布鞋就冲他飞了过去。
“你这是唱得哪出,把自己的大徒弟打成个这样子?要是你这不成器的二徒弟惹你生气,你是不是还要打死我才能出气?!”春晓暴怒了。
从来没见她生气成这个样子的师父,此时也有点招架不住,脸色尴尬的解释说:“今天一大早练了几遍枪法,我到屋里喝几口水,你师兄就不见了踪影。开始我还不信他会像你一样,偷跑出去玩儿,沿街一转,就发现了他。你可知,他竟在那里舞刀弄枪的卖艺要钱!”
姚渊气哼哼的顺了顺气,“我是如何亏待你了,少你吃穿,让你挨饿受冻了?竟到街头卖艺,丢人现眼!我教你这一身武功,就是为了让你去街头卖艺么?!”
“呃?师父,你,你别生气了,”春晓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被打成猪头的墨允,不禁几份庆幸,师父下手还是留足了情面的,墨允的伤看起来吓人,却真的只是皮外伤而已,要知道师傅一向为人低调,哪有当小偷的会在街头那么招摇的,“师兄,你快跟师父赔不是吧,唉,还是太年轻啊,年少轻狂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嘛,是吧师父,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师父不还曾大张旗鼓的去偷护国将军的心头玉,搏了个‘鬼影神偷’的名号么!”
姚渊站在一边哭笑不得。
墨允半躺在春晓怀中,不知是在忍着疼,还是忍着委屈,闭着眼一声不吭。
“晓晓,扶他回去吧,要记住,师父教你们武功,不是为了让你们到街头炫耀的!想出人头地,也要找个惊世骇俗的方式,”姚渊抬头,忧伤的望着墙外的天空,“街头卖艺,唉,太不入流了啊!”
第四章
其实姚渊比较好奇,两个徒弟的性格他是十分清楚的,如果说春晓在街头卖艺骗吃骗喝,他一点儿不会怀疑。可是一直坚韧稳重,行事透着超出年龄的成熟的墨允去卖艺,一定有支持他怎么做的理由。
姚渊忍不住好奇心驱使,偷偷摸摸的靠近徒弟的房间。
“师兄,疼不疼?”春晓趴在桌边,给墨允倒了杯水,突然靠近端坐着的墨允,抱着他的脑袋,冲着他的伤口轻轻的吹起,“我给你吹吹,是不是就不疼了?”
墨允只觉自己原本有些疼的脊背,瞬间僵直,不过脸上的伤,似乎真的没那么疼了。他点点头,把春晓扯开,按在凳子上,“好了晓晓,没那么疼了,不用担心。”
“师父那里有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药,你等着,我去偷来给你!”春晓从凳子上跳起来就要走。
“晓晓!”
“嗯?”
“我没事,你别去惹师父生气。”墨允漆黑的眼眸中流光溢彩,里面倒影着春晓小小的身影,似有眷恋。
“那你为什么要惹师父生气呢?”春晓听话的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嗯……技痒而已。”墨允侧过脸,不再看她。
“你骗人!如果你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师父就不会为了你,带着我们从北方来到南方!”春晓柳眉倒竖,似有怒意。
墨允闻言,略略低头,眼睑微垂,两人相对静默了一阵子。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师父知道的,比他想象中要多,师父一定知道他身负家仇,一定知道他还在被仇人追杀。即便如此,仍不怕被牵连的带他在身边,这份情谊他何以为报?
“师兄,”春晓看他脸色不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气你有秘密都不肯跟我分享,出去玩儿也不带我。是不是,是不是琉璃来了,你和师父都不喜欢我了?”
门外偷听的姚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果然偷听不是不道德的吧?
“咳咳咳,晓晓,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墨允也被她忽的蹦出来的一句话,呛住了。
“一定是这样的,”春晓低着头,看着自己荡来荡去的脚尖,“你们都觉得她听话又懂事,而我只会捣乱闯祸,我昨晚还梦到,一觉醒来,你们带着她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会的晓晓,师父和师兄都不会丢下你的,任何情况,都不会!”
“那你今天为什么出去卖艺,还瞒着我和师父?”春晓抬起头,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直视着他,清透纯粹。
“嗯……因为……我……”
“如果你敢骗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理你!”春晓挥舞着小粉拳,严肃的威胁。
“我看你很喜欢那身绿罗裙,总是盯着琉璃穿着那身绿罗裙一个人闷闷不乐,所以……所以我就想靠自己挣点钱,给你做身更漂亮的新裙子……”墨允说着低下头去。
门外的师父,悄悄的吸了吸鼻子,他这两个徒弟真是相亲相爱啊,不枉费他一番苦心的谆谆教导啊!
“师兄!”春晓亮亮的眼睛里,水波荡漾。
她激动的扑进墨允的怀中,墨允龇牙咧嘴的忍着疼,哼都不哼一声。身上的疼哪里比得上心里的美好。
“琉璃,你这是怎么回事?”姚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春晓这才想起来,自己走的时候,琉璃还在池塘淤泥里泡着呢。忙放了墨允,拉开房门。
琉璃已经不是半身泥污,而是从头到脚全是黑乎乎的淤泥,别说那一身明媚的绿罗裙,连她粉嫩可爱的五官都已辨不出位置。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春晓痛惜的看着她涂满全身的淤泥,她那可怜的一次都没有穿过的裙子啊!
“晓晓,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池塘,呜呜……”琉璃气若游丝,一身淤泥中更显她的单薄可怜。
“你、说、什、么?!”春晓简直要七窍生烟了,毁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不说,现在竟然还要来诋毁她,她是救了只白眼狼回来么?!
姚渊一把抱住想要扑上去吃人的春晓,看着顶着一身淤泥不住颤动的琉璃,淡淡的开口:“我家晓晓自幼被我宠坏,性格刁蛮,生性顽劣。当初,救你回来不过情急之举,想要送你会你自己家,也是你断然拒绝。现在看来,你与晓晓很难和平共处。正好,我们也要离开些日子,这处宅院就留给你吧,去留都由你自己做主。”
离开?
春晓停止挣扎,离开扬州要去哪里呢?
琉璃一下子连哭都忘记,愣愣的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姚渊师徒,脸上两道被泪水冲出的沟壑分外抢眼,“你们要走了,把我扔下?”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故乡,我们会留下些银两给你,够你长大再给自己置办些嫁妆了。常来家里帮工的刘奶奶也会照顾你的。”姚渊说完,把一瓶药膏塞进春晓手里,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春晓看了看手里那瓶自己刚刚打算去偷的药膏,终于明白,师父和师兄都是非常疼爱她的,和被自己的兄嫂卖到青楼的琉璃相比,她真的不知道有多幸福。
她俯视着台阶下站着的琉璃,模仿着师父淡然的口气:“你以为你陷害我,师父就会帮你么?”
淤泥的掩盖下,她看不到琉璃的表情,但是不难猜到她一定快要气死了。看到她气得无话可说的样子,自己怎么会就那么开心呢?
春晓轻快的转身进了师兄的房间,帮他抹药。
师父打算当晚就离开,春晓只带了几个特别喜欢的小玩意一身换洗的衣服,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简单的就收拾停当了。
可离开前,师徒三人找遍的不大的庭院,愣是没寻见琉璃的身影。
“说不定是回了兄嫂那里,我们别再耽搁,现在就走吧。”墨允眼神有些不安。
“不会的,当初救她回来的时候,她死都不肯回去,现在我们留了钱又留了房子给她,她怎么会突然想通了要回去呢!”春晓感受到了师父身上的冷意,以及师兄的不安,但又不明所以。
“不说那么多,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师父帮春晓将她小小的包袱系在身上,抱她来到后院,坐上备好的马车。
墨允跟着钻进马车,就听见院外一片喧闹。
“抓住他们,一个都别让跑!”
春晓撩开帘子,只见墙外火光一片,不知是围了多少人,多少火把,似要将这夜幕都照亮。
“现在怎么办啊师父?”春晓扒在车窗框上,眼神中却闪着兴奋的光。
“墨允,保护好师妹,咱们冲出去。”
“是,师父。”
墨允一只手握住刀柄,一只手按在刀鞘上,屏气凝神的准备着。
姚渊坐在马车外,挥马抽鞭,冲向后院大门。
临近大门,一道长长的鞭影甩过,结实的木门断成两截。
“在这儿呢!他们在……”
有人在喊,话音未落,但听鞭声一响,几声闷哼,就没了呼喊。
喊杀之声已经渐渐聚拢在马车周围,透过帘幕照进来的火光也越来越亮。
扬州的小道甚是狭窄,他们的马车虽然已经很小,但想要跑起来,还是有诸多不便。更可况前有拦路后有追兵,师父长鞭挥舞,清扫挡路之人,还要不断挡开射向马车的乱箭,又要驾着马车,以免翻倒,实在不易。
小道甚窄,却有唯一的好处,围追的官兵,也挤不进来许多,很多人只能举着火把看着乱喊着,却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当心!”师父猛的一喊。
墨允抽刀横在身前,一把将春晓护在怀中。
马车猛的颠簸几下,吱吱乱响,几只乱箭当当几声,钉在了马车上。
“师父你没事吧?”春晓紧张的抓着墨允的衣襟。
“师父没事,马车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你们小心!”姚渊沉稳没有一丝慌乱的声音,一下子让两个徒弟平复了紧张的心情,舒了口气,沉着应对。
“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扬州城最近几起大户人家的失窃案,全是他们所为!抓到活的,重重有赏!”
一声大喊,让围在巷子里的官兵像是打了鸡血般,再次蜂拥上来。
刀呀箭呀的不断向马车上招呼,一两只漏网之鱼,躲过了姚渊的长鞭,射进车内,都会被墨允的快刀挡住。但车内地方太过狭小,舞动不开,墨允的刀几次劈到马车。
这般的内外夹击,马车早已如残烛枯灯,再不堪重负,吱呀一声,碎裂开来。
春晓这才看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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