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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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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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匡郢想法略有不同。他由徐继洙的话得到了启发,觉得乱一乱也无妨。过去几年中天界有条不紊的状况,是白帝一手创下的,乱一乱正好可以证明白帝之不可或缺。

石长德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沉声道:“匡大人,你我为枢相,当以天下社稷为重。一切打算,不能离开这个根本。”

这才是“宰相气度”。匡郢略觉惭愧,点头回答:“那是自然。”

“唉。”石长德轻叹一声:“就不知道王爷心里,究竟如何打算?”

因为天帝这道旨意,带来的烦杂事情也很多,匡郢一直忙到天色将晚,才腾出空去见白帝。进了王府,仆从径引他到后园,却见子晟一个人坐在廊下,正打棋谱,是一副故意做作的悠闲模样。

匡郢暗叹一声,上前见礼。

子晟放下手里的书,吩咐看座。闲聊几句,然后问起外间的反应,各部的情形,匡郢一一作答,子晟便显得很欣慰:“我原先最担心一下子大乱,能像现在这样就好。如今栗王柄政,只好劳你们几个多出力。”

这说法与石长德如出一辙,匡郢微觉安心。随后便问:“王爷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子晟微微皱眉,默然不答。

匡郢试探着说:“天帝旨意上‘以观后效’一句,是为王爷留着余地……”

子晟叹了口气,有些悒悒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匡郢也想到了,子晟心里也未见得没有悔意,然而此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说来也有些咎由自取。为天下计,这个僵局是越早打开越好,然则时机何时能来?这是问也白问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先静观其变一个办法,无奈至极。

告辞的时候,子晟特意引他到一边,屏退了侍从,交待说:“匡郢,你要写一封信给赵延熙。”

匡郢见他说得郑重,便点点头,又凝神细听。

“我现在的状况,不合宜写这封信,所以要由你来写。告诉他,多加留意文义的动向。”子晟神色有些阴沉:“我现在只担心东府那边。文义这个人,生性狡诈,最善于捕捉时机,不能不小心提防。”

匡郢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帝都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文义很有可能趁机有所举动,这的确是不得不防备的事情。而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也正是白帝的过人之处。于是匡郢心悦诚服地回答:“好,我来写。”

“还有,”子晟又说,“告诉他,万一有什么变故,尽自便宜行事,不必拘泥。出了任何事,都有我来保他。”

前一句还在情理之中,后一句却有点奇怪,以白帝现在的处境,怎么能有把握保得住他呢?但匡郢想了一想,忽然恍悟过来,假使东府真的有所举动,到了能逼赵延熙“出事”的地步,恢复白帝的权柄,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势在必行的了!转念至此,匡郢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希望还是希望“出事”?而与此同时,他也忽然想到,白帝心里是否也存着这样的念头?……匡郢只觉得心中一凛,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子晟十年权柄在握,一朝闲置在家,日子其实也很不好过。然而他不肯表现出来,每天故作闲适,不是调教乐班舞姬,就是品酒下棋赏花。黎顺跟他十几年,看得出他心里的不痛快,于是想个办法,暗示他说:“前两天看见小公子,已经长了四颗牙,真是惹人爱极了。”

“唔,对、对。”子晟点头说:“我有五、六天没见这小家伙了。黎顺,你去把小家伙抱来,也把公主一块叫过来。”

黎顺暗叹一口气,知道子晟是故意不接他的话。他本来的意思,是想劝子晟去樨香园看看青梅。小禩离去的那天晚上,子晟宿在樨香园,本意是想好好安慰她一番。然而一向温顺的青梅却忽然起了执扭,转过身去佯睡,一句话也不答。子晟打叠了一肚子的话终究也没能出口,于是那天之后,便一步也没踏进过樨香园。

这里面的缘故,黎顺向丫鬟们多方打听,才算明白。心里就不由为青梅担心,即便是当初的嵇妃,也不敢如此冷落白帝,倘若子晟是真的被激怒,那就万难寰转了。然而观察了一阵,发觉不是这么回事。子晟不是不想见她,竟像是不敢去见她!有一次,他亲眼见子晟不自觉地往樨香园走,却又忽然停下来,苦笑一笑往回走,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但是这个话,黎顺是万不敢去戳穿他的,只能在心里暗自感慨,觉得这也能算是俗话说的“一物降一物”了。

但黎顺能看得明白,府里旁的人却未必看得明白,只当虞妃真的获咎于白帝,那脸色便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黎顺深知这些人的作派,当面警告过好几回:“好好伺候虞王妃,不然,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黎顺是子晟的心腹,说的话没人敢不听,好在如此,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人情炎凉,终究比不了以前,吃穿用度,数量不见得少,东西却换过了,比方薰的香、喝的茶叶,一望可知,都不再是最好的。

青梅自己,却心平气和。她也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不过真心地不在意。反而是几个贴身丫鬟,常常地要抱不平,在她面前说些怨怼的话。青梅多半笑笑不语,偶尔听得多了,也会答一句:“我知道了。”

这天青梅想要绣花,却又心里烦闷,呆坐了一会,见彩霞从外面进来,脸色十分苍白。“你怎么了?”青梅很关切地问,“有什么心事?”

“我……”彩霞左右看看,嗫嚅着说:“我去看了看秀荷。”

青梅知道她为什么脸色这样难看了,自己的神情也随着变得有些抑郁。从秀荷出事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虽然想她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然而终归还是消不去心里的一分不忍。就是想起崔妃,也是一样。所以默然半晌,青梅问了句:“她们好么?”

她们这样,好能好到哪里去?彩霞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崔王妃病着……”

“哦?”青梅倏地抬起眼睛,想了一想,点点头,心里拿定了主意。

这天青梅特意提早传晚膳。等吃完了,青梅站起来,向彩霞递一个眼神,说:“我要到后园走走,彩霞一个人跟着就行了。”彩霞会意,立刻跟了上去。

筑园荒芜依旧。秋风一过,寒气逼人。青梅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是看如云,也是深秋。崔妃毕竟有侧妃的身份,住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门口有个老婆子看着。眼神也不好,迷迷瞪瞪地看了青梅半天,彩霞便告诉她:“这是虞王妃。”

老婆子连忙趴着磕头,青梅摆摆手,进去了。

一进院子,刚好秀荷端着一盆衣服从屋里出来,见到青梅和彩霞,登时愣在那里。

青梅轻轻叹了口气:“秀荷,我……我来看看你们。”

“王妃!”秀荷忽然醒悟过来,把盆扔在一边,怆然地跪下叩头:“奴婢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王妃……”她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地上。

青梅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角也湿润了。

彩霞忙说:“秀荷,快引王妃进去吧。”

秀荷被提醒了,抽噎着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低着头说:“王妃请。”

外面天还半亮着,屋里却阴暗得很。黑暗中听见崔妃问:“有人来了?”声音似乎有些哆嗦。

“是。”秀荷答应一声,摸索了一阵,点起一盏油灯来,青梅这才看见墙角床里,半躺着的崔妃。

“是你……”崔妃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秀荷搬了张凳子过来给青梅,一面低声说:“王妃,我们这里,实在找不出能给王妃沏杯茶的……还请王妃委屈一下。”

“这样就很好了。”青梅说着,坐下来。端详了一阵崔妃,见她脸上憔悴不堪,显见得是有病在身,心里一阵难过,轻轻叫了声:“崔姐姐。”

崔妃自嘲地笑了笑:“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姐姐。若不是秀荷手软,你就死在我手上了,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青梅说:“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姐姐,总也恨不起来。”

崔妃盯着青梅看了移时,轻轻叹了口气:“别人说这话我或者不信,你说这话我只好信——王爷宠你,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可是,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

青梅不知道怎么接口,便不言语。

“我就不行。”崔妃很平静地说:“我的运气太差。所以我嫉恨你。”

青梅叹口气:“姐姐何必再提这些事情……”

崔妃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害你么?”

青梅怔了怔,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我看见你挺着肚子的模样,我就恨。”崔妃说,“我也有过一个儿子,却叫人害死了。这还不够,你看看这府里,还有几个人记得我的骧儿?连王爷都快忘记他还有过这么个儿子。只有我,只有我,时时刻刻都忘不掉……”

“王妃,别说了,保重身子要紧。”秀荷劝她。

“我这身子也没什么好保重的了。你就让我把话说了吧,别让我再带到地下去。”崔妃说着,像是有种不吐不快的亢奋,“骧儿去的时候,我就想跟着一块去,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想知道,无缘无故地,谁害死了他?结果老天有眼,到底让我知道了,果然是她!嵇家那个恶女人!”

很奇怪地,青梅听见这句话,只是心里微微一寒,却也不是十分意外。

“她就有这么狠,人都没有过门,就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也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打那天起,我就在想,我要怎么对付她?一包毒药毒死她都是便宜了她。想来想去,我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其实我也不是真恨你恨得想要你死……可是,我就是气不过,为什么你的运气就那么好?王爷要是有过一天像待你那样待我,或许我就不会这么恨你了。”

崔妃说着,凄然一笑:“那年甄妃自己铰了头发,天帝就把我又指给王爷。那时我才十五岁,自以为嫁了世上最好的男人。可是其实呢?打从我进这个门,王爷就连正眼也没看过我一次。从前他心里一直想着甄妃,我心里还好过一点,论才、论貌、论家世,我是没有一样比得上她。可是,后来你进了门,王爷心里就只有你了……凭什么?凭什么!”

“姐姐……”青梅嗫嚅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崔妃似乎是累了,闭着眼靠在床头,喘了一会,才又说:“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也想开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说到这里,崔妃不做声了。青梅沉默了半晌,低声劝道:“姐姐也别想这么多了,好好把身子养好……”

崔妃睁开眼来看看她,嗤笑了一声:“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拖个一年半载也就到头了。你以为,我这么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么?我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崔妃说着,又把眼睛合起来,仿佛自语似的呢喃着:“这里是怎么个地方,我是已经看够了。下辈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来。”

青梅没有说话。等了好久,崔妃也不再说话,青梅便站起来说:“那,我就走了。姐姐你好好将养……”说着自己也觉得不过是空安慰,叹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崔妃也不说话,只在青梅快要出门的时候,叫了她一声:“青梅。”

青梅回过身来,等了半晌,听她说了句:“谢谢你来看我。”

青梅走到院子里,回身跟秀荷说:“我以后,会常叫彩霞来看你们。需要什么东西,跟彩霞说一声,从我那里拿就是。别不好意思开口,如今我能帮你们的,也就只有这点了。”

秀荷眼圈一红,低声答应了声:“是。”顿了顿,又说:“谢谢王妃。”

青梅心事重重,只浅浅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说着,仿佛逃也似的,转身离了这小院子。

从筑园出来,向南不久,景致又变得锦绣繁华。青梅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靠一靠,什么也不去想。

于是青梅想起子晟来,她仿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渴望,想要立时见到他。青梅冲动着,几乎就要一路跑着,到前院去找他。然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着这欲望,默默地走回了樨香园。

第十三章

帝懋五十年的冬天,格外地寒冷。从十一月末,就零零散散飘起细碎的雪花,等进了腊月,降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以至于冻得人人缩手缩脚,恨不能躲在屋子里,偎着暖笼,一刻也不出来。然而,这与身在政潮中的人心中的那股寒意相比,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天帝与白帝之间的胶着,已经一个多月。一开始疾风暴雨般的处置,把人打得晕头转向,过后却又毫无动静。白帝没有一字认错的话,天帝亦不再追加罪责。这祖孙两人,一个坐在天宫,一个待在王府,都是一副闭门不语的高深模样,不免叫一帮局中人惊疑不定,惶惶难安,不晓得这两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此时的局面却不像帝懋四十一年时那样乱。虽然坐总的栗王才具不足,但自辅相而下,各部官员大多精干,一切事情总算有条不紊。这些人中十之六七由白帝选拔提携,于是一股同情白帝的议论便悄悄蔓延开来,觉得天帝处置的理由未免不足以叫人信服,因而认为白帝是受屈的一方。

只有极少数眼光锐利的人,看出朝政其实还握在白帝的手里,而眼下的局面正是他不动声色地引导而至。天帝处置白帝的理由,说起来是也有些不足,时日拖得越长,便越显得白帝受屈。如此即便到了最后不得不低头,那也元气无伤。这的确是聪明的办法,但其实等于要挟!天帝性情,老而弥坚,是否会就此让步?谁也不敢说。所以这些人比起旁人来,又更为焦虑。只怕日久生变,天帝非但不肯回心转意,反而一绝到底,那就真的没有了寰转的余地。但要打破僵局,也只能静待时机,因此心里苦闷不堪,无从言述。

他们是这样在苦熬,子晟自己的心情也不见得轻松。天帝迄今毫无半点挽回的表示,这不能不让子晟心存疑虑。

然而心里是这样担心,脸上不肯表示出来。每天起居游乐,在外人看来,纯是一副无事身轻的悠闲模样。但这瞒不过身边的人。这天跟胡山下棋,连下两局,都是才到中盘就投子认输。两人棋力原本相差无几,一输而再输,胡山便知道他心事极重,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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