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向来重用忠臣良将,必会恢复你身份。三伯这一脉,也算有了后。”
萧少贤再次单膝跪地,“谢太子殿下恩典,微臣铭记于心。”他张了张嘴,似有难言之隐。
萧霆轩目光一闪,淡淡笑道:“恭亲王虽大逆不道,但恭亲王妃却丝毫没有参与其中,又对你有养育之恩。父皇向来仁义治国,母后更是极重孝悌之义。本宫会禀明父皇母后,宽恕恭亲王妃。”
萧少贤眼露感激,“微臣谢太子殿下隆恩,日后定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烈火刀山,在所不惜。”
凌汐涵挑了挑眉,恩威并重,乃帝王之道。只这一瞬间,萧霆轩便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先一番大刀阔斧的处置叛党,令其余朝廷臣子日后心中畏怯,更加小心翼翼。再广施天家恩泽,让百姓感受到身为帝君的仁义宽厚,才能更得民心。
果然,萧霆轩一番话落下后,街旁两道百姓再次欢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日的街道,断肢残臂,血腥弥重,在毒辣的阳光下更为灼热刺鼻。然而,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正慢慢消失,直到化为虚无。
萧霆轩站在正中央,承受着百姓的拥护与爱戴,目光不波不惊,神情淡然随和。常年不变的一袭白衣,在万千人流中却仍旧那般醒目和绚烂。并非刻意,他自身散发出来的风华气质便足以令人倾倒膜拜。
凌汐涵一直静静站在他身侧,第一次,她觉得他陪着他一同站在了世界的最高点。也是第一次,在他们十指紧握之中,她心中却有了淡淡烦闷和压抑。
繁华世界,他们彼此相依相偎,共同享万里山河。可是这样的他,是属于天下人,而非她一人。
直到今日,她终于明白,为何皇后眼中永远凝聚着化不开的忧伤和愁闷。哪怕她拥有这世界上所有女子所羡慕的一切,容貌、武功、家世、以及丈夫独一无二的深情。可她却仍旧不开心,因为她的丈夫,是属于天下,而非她一人。
如今萧霆轩还只是太子,她第一次与他执手站在万千百姓之前,第一次陪着他感受到身为上位者的崇高和孤寂。
虽然拥有世间荣华,却失却了心中自由。
可即便如此,仍旧是她追求的未来。
因为—他!
她水眸晃动,凝视在身侧之人绝美的侧颜,眼中泛着柔光。
纵然将来她或许会永失自由,永远住在那华丽的宫殿之中。但,还有他不是吗?
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梦想,最为完美的爱情。曾经她嗤之以鼻,如今,她却因此而激动欢悦。
罢了,皇后即便半生不虞,不也抛却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陪着元倾帝过了大半生吗?
这样一想,她嘴角便浮上了淡淡笑意。那样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敷衍算计或是冷漠森寒的笑意,是世界上最为纯美的笑容。
落天祥一直在关注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和矛盾。彼时他心中有着期待,他心知凌汐涵的性格,是断然不喜宫墙大院内的繁琐肮脏。然,见她不过犹豫一会儿,便眉目舒展,脸上甚至浮现了柔和而绝美的笑容。那笑容温润若细雨,淡淡若梨花笑涡,却美得惊心,也美得让他心痛。
他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握成拳,深邃的眸子各种复杂之光交错而过。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只待今生的擦肩而过。而我,要多少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与你相识相知的机会?既有相识相知,为何不能相爱相守?是我迟到,还是你,从未给我机会?
像是有感应一般,萧霆轩忽而回头,正巧对上凌汐涵脸上刚刚绽放的绝美笑容。他不禁微微怔住,美人如玉,笑靥如花,说的,大抵便是如今眼前这番风景了。他心弦触动,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淡而和暖的微笑。
那一刻他们相视而笑,那一刻漫天血腥也融化在他们温柔的眼神中,镌刻永生。
落天祥忽而觉得心中绞痛,微微抬眸间,不期然对上萧霆轩含笑却微微暗沉凌厉的眸子。那深若海洋,妖娆魅惑的凤目,似有万千电流般,只微微一个流转,便将他心中所思所想看得分明。
他心中忽而一惊,萧霆轩只怕早已知道他会武一事。那天他让邱池砚纵火恭亲王府,故意让恭亲王的死士知道而无所顾忌,只怕就是为了引出自己吧。
没错,那随后缠住恭亲王府死士的人是他的人。
人群中,萧少贤忽而感应到什么,蓦然回眸,望向高高的角隅,半开的窗户。淡蓝色窗帘掩映下,一个如梦似幻的倩影若隐若现。即便是看不见她的容颜,萧少贤却也感受到她眼中的悲哀以及伤痛。
他心里狠狠一痛,于身侧的手蓦然收紧,眼眸复杂而沉痛的望向那帷幔下的女子。眼前仿佛又出现她讥诮而哀伤的眼神。
“既已如此,你要怎样处置我,说吧,我绝无怨言。”
她那般坦然的看着他,清眸似水,仿若一汪碧湖清泉,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含情脉脉,温柔缱绻。
他心中一痛,复杂的看着她。
“音儿…”
乔盼归淡淡别过脸,“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她嘴角浮现一缕自嘲跟凄凉。
“即便是死,也让我知道。我爱的人,到底是谁?”
萧少贤狠狠一震,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
乔盼归凄然一笑,“罢了…”
“我是已逝齐王之子。”就在乔盼归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萧少贤却突然抬起了头,说出一个让她震惊而意外的答案。
“你?”她瞪大了美目,眼神复杂。
萧少贤却微微笑着走过去,眼神悲哀,手指温柔的抚摸她的容颜。
乔盼归下意识的想躲,却在触及他眼里仿若集聚了万年的悲伤时顿住了,任由那只完美如艺术雕刻的手触摸上她白皙柔嫩的肌肤。也是到此时此刻,她才发觉,他细嫩若女子的手,却带着厚厚的茧。那是一个常年练剑的人才会有的。
心中又是一痛,到底是她太蠢,还是他的戏演得太好?
“音儿…”萧少贤痴痴的看着她,眼神迷离。
乔盼归咬了咬唇,别开了头。
“你…有没有爱过我?”话刚出口她便是一愣,而后又自嘲的轻笑了起来。事到如今,问这些还有何意义?
萧少贤放在她脸上的手一顿,眼神复杂的低下了头。忽而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决然的背过身去。
“你走吧。”
乔盼归眼眸一震,看着他健硕却孤寂的背影,心中却有着淡淡的疼痛。
这一场纷争,这一场豪夺,这一场战争,牺牲的,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仅仅只是其中两颗微不足道的旗子而已,不是吗?
她深深看了眼萧少贤,而后转身,刚刚经历厮杀的皇宫,到处都是尸首,连空气中也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让她莫名的烦躁。她捂着胸口,努力克制心里那股烦闷恶心的感觉,脸色苍白的扶着门框慢慢离去。‘靖康之乱’随着萧霆轩邱池砚的叛变和萧少贤的身世大白已然落幕。接下来,萧霆轩以惊人的速度将涉及此乱的叛逆之臣彻底瓦解,将那些被恭亲王和赵临风幽禁的大臣也全都放了出来。
赵家满门抄斩,随其党羽全都斩首流放。至于恭亲王,自然逃不了一个‘死’字。只不过萧霆轩顾念他还带出自皇室宗亲,便答应给他一个全尸。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散发着阴冷的风和刺鼻的嗖味儿。恭亲王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此刻他正呆呆的站在天牢里唯一一个可以望向外界的窗口边。不过辰时,夏日的阳光却早早挣脱了厚重的黑暗帷幕,照见在世人面前。
活了大半辈子,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切的体会到被囚禁的滋味儿。他不由得想起日前被他关押在此的安亲王,不觉恍然失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天前他还威风的穿着明黄龙袍耀武扬威,低眉俯视跪倒在他面前的文武百官。那是何等的威武和高傲。如今,他却穿得单薄,孤零零被关押在此。或许,还要忍受那些被他打压过的百官心中的怨恨怒骂。
他仰头叹息一声,闭了闭眼。争了半辈子,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呵呵,是命么?不,他从不信命。
耳边悠然响起一道温雅磁性的嗓音,“看来王叔在此倒是过的悠闲。”
恭亲王猛然睁开眸子,犀利的回望着踏着阶梯从容走过来的萧霆轩,以及他身边穿着一身深蓝色蟒袍的萧少贤。他目光暗了暗,而后又勾唇讽刺一笑。
“殿下果真非养尊处优之人,放着金玉辉煌的宫殿不住,偏偏要时常关顾这狭小阴暗的天牢。”
萧少贤眉眼一冷,刚欲上前呵斥,萧霆轩却伸手挡住了他,嘴角仍旧噙着淡淡笑意。
“本以为王叔习惯了前拥后簇的尊贵,却不想在这儿亦能这般神色泰然。八叔的适应能力,倒是令小侄佩服。”他招了招手,狱卒立刻就会意的端来两方普通的木椅。萧霆轩微一摆长袍,淡定的坐了下去。
瞧见他随意而自然的举动,恭亲王却是愣了愣,语气突然便有些怅然起来。
“你跟她真像。”
萧霆轩心知肚明恭亲王口中的这个‘她’是谁,他凤目微微淌出笑光。
“有一件事小侄一直很不解,不知今日王叔能否给小侄解惑?”
恭亲王抬眸便对上萧霆轩那一双熠熠闪闪的凤目,那双眼睛美丽至极,仿若含尽了世间芳华,令他恍然一诧。竟是下意识脱口道:“什么?”
萧霆轩微微一笑,“八叔身在富贵,荣华万千,为何要做这千人指万人骂的事情呢?”他端了白玉茶杯,优雅的品着雪山云翠,神态淡然自若,语气轻柔若风,淡得几乎听不见。
然,恭亲王却猛然缩了缩眼眶,微冷的目光掺杂着些许复杂。
“其实,我不想杀你的。你是她的儿子,我不想的…”
萧少贤剑眉皱了皱眉,萧霆轩凤目一晃,放下了茶杯。
“王叔回答不上来吗?”他微微一笑,“那么便让小侄来猜一猜。”
他边说边站了起来,手指微动,那把巨大的锁立刻脱落在地。
“殿下!”萧少贤一惊。下意识的移步挡在萧霆轩面前,以防恭亲王对他不利。
恭亲王却是眼眸微晃,嘴角噙起自嘲来。
“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少贤,你不用那么紧张。”他轻轻叹息一声,双手负立站在原地,眉宇间倒是多了几分清然之气。看着萧少贤的目光也略微复杂。
“少贤…你母妃…”
“住嘴!”萧少贤陡然怒喝一声,“你不配提起我母妃。”虽然恭亲王妃不是他的生母,但却是他的养母,又一直对他视如己出。他心中对恭亲王妃自是儒慕尊敬有加,断不可容忍辱之半分。
恭亲王一叹,“我只是想问,你母妃,她…她还好吗?”
萧少贤眸光微讶,继而不屑嗤笑道:“你不是从不关心她么,到如今又何苦惺惺作态?”
恭亲王目光黯淡,“你告诉她,我对不起她,她是个好女人,是我辜负了她。让她忘了我吧,好好的过下半辈子。”
萧少贤一怔,眼底流露出异光的光芒,冷声道:“别再一厢情愿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母妃惦念。”
恭亲王张了张嘴,只是苦笑一声。
“少贤,放过你大哥吧,这件事他毫不知情。你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你大哥一直对你很好,不是吗?请你念在多年兄弟情义,放过他好不好?”他看着萧少贤,目光带着祈求。
萧少贤目光复杂,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少贤!”恭亲王在背后唤了一声,萧少贤脚步一顿,而后又走了出去。
“萧少珉早已于昨晚自刎谢罪,并放火烧了自己的屋子,尸骨全无。”
恭亲王目光微怔,而后脸上流露出喜悦来。少贤的言外之意他自然听得分明,少珉想必早已被他送出京城了。至于那一场大火,便是瞒天过海之计了。他回过头来看着萧霆轩,少贤当着萧霆轩便毫无顾忌的将这件事告诉他,分明是暗意此事萧霆轩早已知晓。
他沉默一会儿,忽而轻笑了起来。
“萧漠漓何其有幸,能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萧霆轩目光微敛,淡漠的看着恭亲王。
“王叔放着好好的王爷尊贵不做,非要去做那令人痛恨厌恶之事。这其中,有一份原因也是因为对父皇的嫉恨吧。”
恭亲王目光微沉,“你知道什么?”
萧霆轩微微淡笑着,手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卷轴。
“我只是偶然在王叔的书房里看见这一幅画,比较好奇而已。”
自萧霆轩拿出那幅画轴开始,恭亲王的脸色就变了。他急切的上前两步,就要去抢夺过来。
“还给我。”
萧霆轩身影悠的一闪,躲过了他的袭击,衣摆带起的风将牢门碰的一声关住了。同一时间,他手中的画也展开而来,画中景物彻底暴露在恭亲王面前。
恭亲王双手抓着铁栏杆,神色怔然而痛楚的看着那幅画。那是一个女子的仕女图,画中女子倾国绝色,让人望之失魂。
“这,便是王叔心中最真实的目的吧。”萧霆轩手指微微收紧,淡然的凤目也微冷。
“你觊觎母后美貌,追杀父皇,妄图取而代之。”
恭亲王眼眸一紧,却见萧霆轩面色已淡去了清淡之色,凤目暗沉,幽冷的光浮现眼底。
他蓦然轻轻笑了起来,干脆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你母后那样的女人,世上鲜有男子不动心。”这便是承认了。
萧霆轩挑眉,倒是不太意外,嘴角却浮现一缕讥诮。
“你贪恋权位,母后,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而已。”
恭亲王沉默不语,萧霆轩又道:“王婶对你一往情深,你却不知珍惜而转恋他人之妻,不惜伙同逆贼扰乱朝纲,这,便是你所谓的大义和忠孝?”
恭亲王冷睨着眉目,嗤笑一声。
“萧明景(元倾帝之父康嘉帝)当初也不是杀兄弑父才夺得皇位,若非祖父心软念及兄弟之情,又何来今日的萧漠漓?”
萧霆轩目光静默,恭亲王又道:“再说,自古嫡庶有别,长幼尊卑。他既非嫡,又非长,凭什么做这个天下之君?这样算起来,他这个皇位不也不明不实么?”
“先帝早已封皇祖母为凤仪皇后。”萧霆轩表情淡漠,“何况自太祖帝起,皇位传承从来立贤不立长。先帝圣明决断,自然可当明主。父皇统一四方,恩科免税,更是千古一帝,如何当不得天下之主?”
恭亲王眼神轻蔑,“统一四方?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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