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启隆苦笑着,摇了摇头,望了望苏府那边的方向:“那个女人已经偷偷摸摸地做完了所有准备……开始动手了啊……”
那宣纸在厅堂中传阅着,一个多月以来,这些看起来都是笑话,只要乌家不出事,所有的布线都毫无意义。可乌家会出什么事?也就是在这样的认知之下,他们一路高歌朝着最好的方向过去,当他们发现前方是死地还在疑惑的片刻间,才会发现周围已经尽是锋芒。
难以言喻的感觉,看着那张纸上罗列的有关苏檀儿近一个半月以来针对乌家所做的布局,众人一时间几乎觉得脊背都开始发凉,森冷的气息从那儿涌上来。如果这是真的……
“我还是不相信。”乌承远陡然挥了挥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我们自己走进去的,而是他们诱使我们走进去的。从两个多月或者更早以前他们就一直在算计我们?苏檀儿努力了三年来布一个这样的局?我们在之前不是没考虑过拿到假货,整件事情刻意一点点,大家就都会看出来的!没人能布这样的局!这事情……不是想一想就能做到的,整个过程有多难,意外有多少,大家都明明白白。苏檀儿不可能,苏愈也不会拿着这样的事情来冒险!他们能拿皇商为什么不拿,如果他们不能拿,之前为什么要造势到那种程度,差一点点就坑不了人的。就说拿到方子一项,若是太难,我们拿不到,若是太简单,我们不会信,后来我们多少次复核,才确定这事情没问题的,谁能做到这种程度!”
“她已经开始动手了,还有几天就能看出来,其实我也希望只是我在瞎猜了……”乌启隆坐在那儿,摇摇头有些安静,“可如果不是,那整件事件想起来就……呵,就很有趣了……”
“苏檀儿当时病倒是真的,苏愈那段时间也没有办法处理这样的事情,他毕竟老了。可有一个人,或许我们都疏忽了,或者说除了一开始,我们都没把他当成一回事。你看看……整个事情里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做,然而苏檀儿病倒之后,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他带着我们兜圈子,每天简直像是在那里说笑话。可在这背后,是他很愣头青地跑出来说要大张旗鼓地宣传那黄布,宣传他们苏家最有实力……”
“现在想想其实有一点很有趣,我也好,薛家的人也好,在当时都有一个习惯性的想法。我们每次在酒楼茶馆上说宁毅最近又干了些什么傻事的时候,都忘不了提醒旁人一句:苏檀儿很厉害,苏家还是在用最光明正大的办法抢皇商,所以别被宁毅的表演给骗了。结果大家都是聪明人,大家都在盯着苏家的那块布。”
“三叔,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告诉我的吗?如果要让人看见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而是摆在那里拿东西盖起来,或者埋在地上铺上一层沙子。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宁毅从头到尾都在告诉我们,苏家有最好的布苏家有最好的布苏家有最好的布!而且……我们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看到了后面的重点,慢慢的没了警惕心……”
“他是个傻子嘛,商界白痴嘛,苏檀儿生了病,有点疏漏难免。如果是苏檀儿本人来,我们也许会更加警惕的,因为一些小错误本来不该犯。可他一直在犯小错误,我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不正常。呵……到头来他也没做什么事情,反正最后我们拿到了黄布的方子,他就那样看着,然后……白首相知犹按剑……他做完事情,东西一扔,走了,这一个半月以来,他就跟以前一样,对商场上的这些事情甚至看都懒得看一眼,可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他或许是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
乌启隆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完了这些,坐在那儿讽刺地笑了笑。一旁的乌启豪皱着眉头:“宁毅?这怎么……不可能吧……”
乌启隆抬起头来:“呵,我也希望自己是搞错了,可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去找我们安排在苏家的内应谈了谈,他告诉我一件事情,前两晚跟苏家负责那染方的周掌柜聊天的时候,那周掌柜喝醉了酒,说了一句话,他说,在整个苏家,他佩服的人除了苏愈,就是家中的宁姑爷……”
有人瞪大了眼睛。
乌启隆顿了顿:“反正……还有几天的时间,不管怎么样,十天以内我们都得跟织造局请求延期,到时候,如果真是苏家布了局,所有的东西就都会跟着过来的,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他那个时候到底是演戏还是心里清清楚楚。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望着一旁门外的黑暗,想起那书生的身影,“我会有些怕他……”
回忆起宁毅那段时间以及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众人仍旧沉默、错愕难言,互相交换着难以相信的眼神,可如果那是真的,那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感觉,恐怕就真是古怪到极点了。
过得片刻,乌启隆才揉了揉额头,喃喃地叹了口气。
“可怜的席君煜,他还不知道……”
第一三四章 摊牌
日光和煦,席君煜走过屋檐下的院廊,稍稍停了停之后,方才进入一旁的房间,与里面的两人点了点头。
“陈掌柜,荣记那边的反应怎么样了?”
被他称为陈掌柜的男子名叫陈友和,听席君煜问起,摇了摇头:“荣记那边还是坚持要提价,他们打算涨到四两二钱。”
“那就是在抢了。”席君煜皱着眉头,不过,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类似的坏消息已经屡见不鲜,他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只是阴沉着脸在桌边坐下,“吕记那边可以谈到四两。”
“也已经说了,但是荣记说,眼下大老爷已经不管事,一旦二小姐下来,苏家大变动元气难复,他们就等着亏本,所以一定要这个价。”
“二小姐不会下来!”席君煜顿了顿,“苏愈不会这么短视,就算死撑,他也会帮忙把大房撑在那里,以二小姐的能力,迟早还会再上来的!”
他的语句斩钉截铁,但房间里却是沉默了下来。自家事自家知,眼下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二房三房拼命地想要把大房拆掉,就算苏愈,现在似乎也有点力不从心了,老人家也压不住那么多的人说这说那。苏家大房的生意最近一个月以来在江宁附近受到了影响,最主要的还是有的供货或者分销的商户要求提价或者抬高利润,多数现在还在拖,苏家这边死咬着不松口,让这边等等那边等等,但在隐性的影响上,恐怕已经将大房的总利润拖下了两成,最可怕的还是往后的发展问题。
“妈的……一步错步步错……”
席君煜憋着一口气骂了一句,随后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开始处理桌子上的一些事情,出入货单之类的。旁边的两名掌柜也阴沉了脸,陈友和也摇了摇头:“要不是皇商那段时间的疏忽……”
房间里的几人没有再说下去,但谁都知道这段话指的是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有一种说法开始在苏家的范围内流传起来,主要是在对皇商那段时间那明黄布作坊的情况做了自查之后才开始兴起来的。
譬如有的事情诸多的掌柜自己就能够负责,却也有不少的事情需要一个总控全盘的人来掌局。那个负责研究新布的小作坊原本由苏檀儿亲自负责,并无问题,但在苏檀儿病倒之后,在某些层面上出现了疏忽。现在由苏家这些颇有运作经验的掌柜们看来,若非是那段时间宁毅在明黄布的运作上太过亢奋,太过大刀阔斧,有许多小细节上的问题,原本就不该出现。
如果那段时间由苏檀儿来亲自掌局,当他们在宣传策略上选择了激进的方向,肯定也会对小作坊的保密手段做出一定的微调,以适应这种方向。
但宁毅掌局之后,他毕竟不懂这些小细节上的东西,作坊里的方针未变,周掌柜白掌柜一边要努力保密,一边却又要配合上面的高调宣传,总会露出不少的痕迹,因此才让乌家在这些最根本的战略层面钻了空子。
这事情让众人一想起来就觉得格外憋屈,他们什么都做好了,最后还是输在了那个愣头青上。经验、所有的问题都在于经验,当时无论让哪一个掌柜出手控大局,恐怕都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亏得那个书生还格外义愤填膺地写什么“白首相知犹按剑”,丢人……
以往大家对于宁毅还有几分无视,觉得若然胜了肯定没他什么事,败了也是没办法。但这样的说法在最近半个多月里才开始变得清晰,也是因此,最近一段时间,苏家当中针对宁毅的言论也变得激烈起来。席掌柜原本还算与人为善,说情有可原,但这时候终究还是感到郁闷了——在陈掌柜等人眼中,席君煜此时的些许失态便是为此而来。
这房间安静了一阵子,哗哗哗、沙沙沙的处理生意的声音。沉默之中,席君煜朝旁边看了看,方才有些恼怒的目光也已经平静下来。
大概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宗族大会半个月内就会开始,到时候檀儿被解了职位,那时候最好也是可以让这样的言论走到最高。如果是二房三房那帮人这样指责,或许反而会引发她的敌忾心理,但如果说的一直是身边的人在这样说,她在颓废的情况下终究还是免不了迁怒的。人心人性,无非就是如此。
皇商之后,苏家炸开了锅,各种混乱,各种言辞都有。没有人知道,有关于宁毅的这些言论,全是由他在背后做的推动和引导,没必要请人去宣扬,只要在某些场合里的谈话当中稍微提几句足以引发人思考的言辞,让他们去想,让他们去推导。另一方面,增加大家“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输了”的感觉,增加那种委屈、憋闷感……从头到尾,他都是以一个理智者的身份旁观于外,甚至帮助宁毅说些话,当然,这些话最终也只起到了逆反的效果。
一切都铺陈得很好,他长于此道。原本更加理想的情况是宁毅终于忍不住在家里做出几次失态的事情来,可惜那书生的确很能忍,面对各种挑衅知道辩解无用就什么话都不说,还装出一副悠闲的态度来,但也没关系,眼下他已经开始暗示家中的这些人:这厮一点内疚都没有。
脑中随意想着这些,忽然间,乌启隆的那张脸闪过了脑海,他皱了皱眉。
“陈掌柜,最近乌家怎么样了,似乎听说出了些问题。”
“不是很清楚,听说一个管事忙得病倒了,秦业吧,前两年打过一次交道。”陈友和抬起头来,“有些人就议论说乌家要出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估计是薛家在背后放的话。皇商快要交货了,接下来乌家会为了岁布的事情忙上一阵子,薛家估计想要占点便宜。”
“喔。”
苏家人眼下肯定不喜欢乌家人,但是作为手下败将,刚刚被那边坑了,这时候也绝对不喜欢整天听旁人说起乌家的八卦。陈友和说得随意,席君煜也就点了点头,随后想想,乌家能有什么事……不管它,乌家现在要出的事情,跟苏家也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他们会越走越远。什么事情都随得他们去,眼下,自己把事情做完也就成了。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他望了一眼窗外院落中下午的阳光,气氛安宁,却隐约有些死寂的感觉。距离苏家宗族大会还有不到半个月了,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属于大房的这些人眼下都有些颓废,尽着人事,天命未知。或许只有他,能够明明确确的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在哪里,在干些什么事情。只有他是有归宿的人。
于是他笑了笑,就如同那片阳光一般轻松。
……
午后安静的房间,由于闭了门窗,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满是药味,此时在那捂得严严实实的病床前,容色秀雅的女子手上端着粥碗,将调羹举起来吹了吹,随后往病人的嘴边送了过去。
“……宗族大会……听说七爷爷也决定让我下来,二叔终究说服他了……三叔那边忙着挖人,最近几天在说可惜廖掌柜眼下被派出去了……荣记那边想要抬高价格,吕记也是,多麻烦啊,过段时间他们又得来回跑……”
一勺一勺喂着病人喝粥,口中缓缓地说着家中的事情,床边的女子神色其实也有些疲惫,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疲倦之中,也有些讽刺的感觉,她伸手抚了抚发鬓,偏着头看床上的父亲。其实心中也有几分苦涩,原本是过来探病,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的,可是回想起来,父女之间一直以来的交流,除了那些纯属应酬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些。
距离苏伯庸遇刺已经过去两个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苏伯庸已经确定了瘫痪,两条腿没了感觉,左手的行动其实也受到一定的影响。如今还是身体虚弱,每天换药,无法下床的状态,精神似乎也受了一定的影响,许多时候心情不好。苏檀儿每天都会过来,但父女俩聊的大抵也是这些,许多时候母亲与姨娘在,就只是说几句问候的套话。
这时候苏檀儿沉默了片刻。
“今日在街上,看见许多卖柑橘的,爹爹以前……喜欢吃的吧……呃,今天没什么风,爹爹看看要不要将窗户打开些……相公说打开比较好一点,呃……什么空气对流……然后阳光晒进来,心情也会好……”
她能够找出来的真心的话语也就这些了,说到宁毅时,笑得开心了些。苏伯庸在那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还是……不要打开吧,天冷……觉得冷……另外,檀儿啊,立恒他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啊?”
苏檀儿微微笑了笑:“相公不是每天也来看你么,他最近,也就是教教那帮孩子,每天出去走走玩玩……”苏檀儿的笑容其实已经褪下去了,淡淡地说着宁毅最近的事情。其实心中明白父亲问这些的原因是什么,之前在这病床上,父亲就感叹了几次:“看不透他啊。”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这些事情是说不透的,相公到底有多厉害,能做到些什么事,苏檀儿心中也在好奇,但是父亲的想法与自己不同。再多聊了几句,她朝门外唤了一句,让父亲的丫鬟秀荷进来,将粥碗递给她,然后也开始起身告辞了。
这一个半月,她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稳住眼下的局势并不容易,她也费了大力,但这时已经不再像皇商之前那般毫无头绪了,做起事情来,心中其实是安定的,精神良好,只是身体上忙碌。出门之后,跟随着的娟儿也便迎了过来,看得出来小姐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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