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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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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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钱打发了。马上还有二报、三报来,一定也有同乡来道喜的。三少爷,快请回去吧!”

洪钧点点头,心里在想:李婆婆母女得到了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一念未毕,一念旋生:答应了李婆婆,报喜分报苏州、烟台。苏州这方面,不消自己费心,报房早就打听好了地址,会专程赶去讨赏;烟台的喜报,却得费一番安排。

于是他说:“洪义,报房在哪里?”

“不知道。”洪义紧接着说:“回头问一问好了。”

“好!你问一问。”

“三少爷,是不是还有地方,要报房去报?”

洪钧不答,因为他的主意还没有拿定。报条上一定要写明被报人家与新贵的关系,如“贵府老爷”、“少爷”,或者“姑爷”。“外甥少爷”之类。报到烟台李婆婆家,公然用“姑爷”的字样,是否合适,还需要考虑。

“洪义,”他顾而言他地问:“吴家两位少爷呢?”

“没有中!”洪义摇摇头,“我来的时候,听说已经报到底,一共两百七十二名。”

“不!还有希望。”洪钧纠正他说,“不能说报到底,还有‘五经魁’没有揭晓。”

※       ※        ※填榜照例自第六名写至最后一名,大致自破晓至黄昏,告一段落;考官及一应执事进餐休息,到戌亥之际,再拆“五魁”的弥封。

这天是定在戌正,也就是晚上十点钟,揭晓前五名的名次。九点刚过,“聚魁堂”前已络绎有人聚集。闱内的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的听差等等,人手一枝红烛,甚至有带两枝、三枝的,到时候一齐点燃,堂上堂下,一片绛红的光焰,灿若云霞。这有个名堂,叫做“闹五魁”。“五魁”揭晓,红烛吹熄,带出闱去送人,是一样很好的礼物——传说中,“闹五魁”点过的蜡烛,可以催生;又说,儿童启蒙以后读夜书,第一夜点这支残蜡,有益智之功。

“五魁”的弥封,是从第五名拆起。书吏唱名,第五名是浙江的举人郑训承。朱凤标随即在朱卷上标明名次,顺手将贴在卷角、写着一个“明”字的浮签揭去——四总裁复阅各房呈上的卷子,以“正大光明”四字作标记。副总裁中意的,批一“取”字;再送正总裁认可,落笔批“中”,方算定局。至于“五魁”,除了会元由四总裁公议以外,第二名到第五名,依照正副总裁的序列,亦就是按照“正大光明”四字先后,各占一名。郑训承的文章很不坏,但因为是四总裁最后一名继格所取中的,就不能不委屈他殿五名之末了。

第四名是江西的徐兆澜,第三名便是吴大澄。朱凤标揭去“大”字浮签,向坐在他左面、别号博川的文祥笑道:“博翁,恭喜###!吴清卿三吴名士;老兄的法眼无虚,实在佩服之至!”

“中堂过奖。”文祥欣然答说:“此生的首两艺平平,策论气象发皇,颇有见地。看来是经世干济之才。”

“诚然,诚然!”朱凤标又说:“吴清卿乡榜第三;会试又是第三;如果中了探花,可真是一段熙朝佳话了!”

“那要看殿试读卷诸公是什么人了?倘然好事的多,就会如中堂所说,成为一段佳话。”

谈到这里,书吏又在唱名了。第二名是广东的陆芝祥,会元是浙江的蔡以仁。一榜二百七十二人,称为“贡士”,要等殿试传胪,金榜高悬,方算进士出身。

这一夜,凡是大邑的会馆,无不喧哗通宵。洪钧到天色微明时,反觉精神一振,唤洪义点上灯笼,到琉璃厂去觅报房。

很快地找到了。这家报房的门板贴着簇新的梅红纸,浓墨大书着字号:“联捷报房”。里面灯火辉煌,墙上贴满了红纸条,第几名某某人;依地域区分,省下是县,分得极细。红纸条下一排排的长凳,坐着好些扎束得很利落的彪形大汉,正七嘴八舌地在谈论,你报哪里,我报哪里。

洪钧踌躇了一下,走到挤满了报子的柜房问道:“哪位是掌柜?”

“不敢!”有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将洪钧主仆打量了一下,谦恭地问道:“洪老爷有什么吩咐?”

洪钧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洪?”

“喏,管家的灯笼,不写着贵姓。”

“喔,你的眼睛真尖。”洪钧笑道:“我姓洪不错。”

“洪老爷带苏州口音,想来是新贵人。”那掌柜说道:“苏常两府不归我们报喜。不过榜上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一科姓洪的新贵人,只有两位,一位是湖北,一位就是洪老爷了!##!##!”说着,便就地蹲下去请了个安。

“多谢,多谢!”洪钧略略闪身子问道:“掌柜,你贵姓。”

“贱姓吴。”

“吴掌柜,我想烦你报个信。”

“是,是!”吴掌柜眉花眼笑地抢着说:“洪老爷,你老请柜房里坐。”

洪钧点点头,正好将洪义留在外面;做个示意等待的手势,踱进柜房,坐下来说:“吴掌柜,烦你取枝笔给我。”

“是。”吴掌柜一面取纸笔奉上,一面问道:“洪老爷的喜信,还要报到哪里?”

“报到烟台— ”

一语未毕,吴掌柜蓦地里回过身去,大声喊道:“快、快!拿刘秃子追回来。”

等他说完,立即有人奔了出去。吴掌柜随即为洪钧解释,刘秃子是报子,专走山东。今科第七名贡士,名叫慕荣干,籍隶山东登州府蓬莱县。洪钧要向烟台报喜,恰是刘秃子的顺路。

于是,洪钧提笔写了烟台“李府”的地址,自然是李婆婆母女现在的住处。写完却未搁笔,煞费考虑的事来了。

“洪老爷,”吴掌柜问到他为难之处:“报条上怎么写法?”

“这个— ”

“是亲戚?”

“是的。”

“那,”吴掌柜很快地说,“洪老爷只告诉我,跟李府上是什么亲戚,我们自然会写。”

洪钧就是不愿说一句,那是我岳家,故而踌躇。但众目睽睽以及吴掌柜双眼灼灼之下,其势不容他迟疑,不然就是笑话了。

意会到此,心里十分着急。一急倒急出一个计较来了。“是这样的。”他放得很从容地说:“我兼住我伯父名下,所以有两房妻室。烟台李府,实在也就是我的岳家。”

“原来李府是老爷老泰山家,当然是报姑爷的喜。”

“不!”洪钧的主意拿定了,“报条上只写‘洪府三少爷’就可以了。”

“是,是!报到至亲好友家,也有这样写法的。”

洪钧点点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套——是老早包好备用的赏封,共有大小两个。送吴掌柜的这个是大封,内有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

※       ※        ※联捷报房走山东的报子,一共两拨。一拨沿陆路南下,由德州入山东省界。一路从天津大沽口上海船,本是先报蓬莱慕荣干家,但因蓬莱不靠巨舶,是由烟台登岸,所以先到李家报喜。

刘秃子到过烟台。当报子是临时的职司,平时他在信局当信差,烟台在他并不陌生。带了一名伙计上岸,不投客栈,直投招远信局。

“咦!”招远的掌柜奇怪,“刘秃子,今年会试,你怎么不去挣外快?依旧来送信?”

“谁说不是挣外快?这笔外快还挣得真不费事,既不绕路,又不多花盘缠,顺带公文一角。”

“不对吧?今年烟台根本没有举人老爷进京会试,你报的什么喜?”

“是一位洪老爷。”刘秃子将地址取了出来,“拜托哪位哥们领一领路。”

蔼如与洪钧的信件往还,多由招远投递,所以招远的掌柜接过字条来看了一下,完全明白了。“真是!”他又感叹、又兴奋地说:“世界上真有这种事。”

“什么事?”

“这李家你道是啥人家?”

“说是洪老爷的老丈人家。”

“老丈人家?你别弄错了吧!这李家母女两个,姑娘是从前烟台窑子里第一块红牌。她跟洪老爷很好,不过洪老爷在苏州是有太太的。他的家信,我们不知道送过多少回,怎么又跑出个老丈人家来了?”

这番谈论,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招远信局的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徒弟,诨名“油流鬼”,最机警不过,他到李家送过信,认识蔼如。此时听了刘秃子所透露的消息,灵机一动心里在说:要捡便宜大家捡,为什么不去抢他一个“头报”?

念头刚转,脚下已经移动。溜出招远信局后门,撒腿飞奔,到得李家,擂门如鼓,大声喊道:“李姑娘,李姑娘!”

门敲得急,喊声又高,将在院子里扫地的阿翠,吓得手足无措,心“蓬蓬”地跳。蔼如听见了,当然也有些吃惊,急急走出来问道:“谁呀?”

“报喜的!”

听得这话,阿翠立即变得灵活了,回头向蔼如一笑,抢上去拨开了门闩,放“油流鬼”进门。

“李姑娘,大喜,大喜!”“油流鬼”高声喊着,“洪老爷中了进士了!”

蔼如一愣,“你不是信局子的伙计吗?”她问:“你怎么知道洪老爷中了进士?”

“李姑娘,你别问!消息千真万确,你老放赏吧!”

一语未毕,只听锣声当当,自远而近。蔼如与阿翠便先不顾“油流鬼”,一齐急步出门,只见一群人敲着锣,如一阵风似地卷到。当头一个,举着牌相指,正是自己家门;第二个头戴红缨凉帽,身穿元青布褂,手里拿着一卷纸,隐隐透着红色。这可以确定,真的是报喜的来了。

“进去!”蔼如一面退回来,一面关照阿翠:“开大门。”

等大门开直,戴红缨帽的报子已经到了,进门便暴喝一声:“捷报!”接着,单腿下跪,展开手中的报条,字面冲着对方,扯开一条宏亮的嗓子喊道:“捷报:洪府三少爷印钧,应本科会试,高中第二百二十五名进士。报喜人居殿元叩贺。”

居殿元就是刘秃子,这也不是他的本名,反正临事现取,能示吉兆就好——会试以后殿试,殿试居元,就是状元,是个极好的口采。

当时刘秃子又连说几声“恭喜”,方始起身。他的伙计已在李家大门门框上刷好浆糊,从刘秃子手中取来那张浓墨大字的梅红笺报条,高高贴起,顿时吸引了所有经过的路人,无不驻足翘首,要看个明白。

大门里面也有许多人,有招远信局的人,有左邻右舍,还有不相识来凑热闹的人。蔼如虽然能干,却不曾经过这样的场面,正在窘迫的当儿,一眼瞥见马地保赶到,如逢救星,急忙喊道:“老马,老马!快请过来。”

马地保是帮人家料理过这种喜事的,从人堆里挤到前面,看刘秃子戴着红缨帽,便知是报子,含笑为主家招呼:“辛苦了!请里面坐。”

刘秃子还不曾开口,突然有人大喊:“老马,你别弄错了!我是‘头报’。”

此言一出,群相顾视,招远的掌柜首先发现,“‘油流鬼’!”他呵斥着,“怪不得找你不到!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报喜啊!”“油流鬼”冲着蔼如大声问说:“李姑娘,是我‘头报’不是?”

蔼如很为难,迟疑未答,马地保便问:“真是他的‘头报’?”

“哪会是他?”刘秃子生气地说,“这不是胡扯!”

“慢点!”马地保见有机可乘,不肯放松——原来报房的需索骚扰是有名的,厚赏以外,还得招待住宿;大鱼大肉,甚至鸦片款待,奉为上宾。最可恶的是,呼朋引类,认作一伙,盘踞在主家,三、五天不去。不过,这是指“头报”而言:“二报”就没有这些优遇了。马地保是为李家设想,能将刘秃子打成一个“二报”,可省许多花费,所以盯紧了问:“李姑娘,到底是不是招远的伙计‘头报’?”

蔼如仍在犹豫,阿翠可忍不住了,“是的!”她指着“油流鬼”说:“是他头一个来报喜。”

“那就没话说了。”马地保跟刘秃子说话的声音,便不似先前那样亲热:“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这一下,可把刘秃子的脸都气白了。千里迢迢赶了来,让人“偷”了个“头报”去,这口气可真咽不下。不过,既不能跟主家理论,也争不过“油流鬼”,只能找招远的掌柜发话。

“好啊,掌柜的!”他冷笑着说:“我当你好朋友,大老远的先投到你那儿,指望着得点儿什么照应。哪知道你来了这么一手儿,可真是阴损到家了!你指使小把戏偷我的‘头报’不要紧,我让江湖朋友,知道你招远掌柜够朋友就是了。”

招远的掌柜讲义气,爱面子,听得这几句话,又气又急。想想也不能怪人家,是“油流鬼”太混帐。为了出气,更为了表明心迹,不动声色地招招手:“‘油流鬼’,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油流鬼”知道不妙了,嗫嚅着说:“你老有话,就在那儿说好了。”

“我问你,”招远的掌柜,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捞住“油流鬼”的脸一掌,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赶上去拳脚交加,一面打,一面凸出眼珠骂:“揍死你个小杂种!好样不学学做贼,偷人家的‘头报’,害我对不住朋友。”

于是,骂的骂,哭的哭,拉架的拉架,相劝的相劝,议论的议论,乱成一片。蔼如大为不忍,着急地高喊:“好了,好了!都算‘头报’,别闹了!”

招远的掌柜还在不依不饶,马地保喝道:“住手!人家大喜事,你来搅局,好意思吗?”

这句话很有效,招远的掌柜住了手,向蔼如道歉:“李姑娘,我不该这时候在府上管教孩子。回头再来跟你道贺赔罪。”说完,揪着“油流鬼”的耳朵走了。

“好了!”马地保扬一扬手,大声说道:“各位散一散吧!”又关照蔼如:“赶紧叫菜打酒!外面有我。”

真亏得马地保料理,跟刘秃子好说歹说,送了二十两银子,另外替他雇一乘直达蓬莱的骡车,即时上路,好让他到慕荣干家去报喜。赏银虽然不少,一切供应,尽皆豁免,省钱省事,已算难得。蔼如为人忠厚慷慨,又是喜事,谈起“油流鬼”讨赏不成,反挨了一顿揍,恻然不忍,特地又包了四两银子一个红包,托马地保转送。

诸事粗定,已将黄昏,李婆婆母女留马地保吃饭,少不得还是谈这件喜事。马地保心里梗着一句话,早就想问了;此时别无外人,正是开口的机会。

“婆婆,”他很谨慎地问,“有人说,洪三爷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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