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月朗星稀,正是西疆一年之中最干燥的时候,空气中一丝水汽都存不住,难不成让大家排成队去江边挑水,往库支大营里泼?
“元帅,要不然你换身巫袍,带头求雨罢。”叶央拿主帅打趣也毫无负担,立刻收获了李肃的一记眼刀。
在座的各位轻笑了声,接着又讨论起如何拖延库支的进度。既然是对敌开战,就别在乎什么公不公平,我方状态最佳而敌方最弱,才是好局面。现在大齐全军还未集结完毕,贸然出兵只会让自己吃亏。
“叶将军,还是想想该怎么拖延库支的进度罢。”符翎同样出生在武将世家,虽然会使些计谋,却不比叶央思路宽广计策流氓,平日都相当正经,此刻忍不住开口。
叶央神秘地笑了笑,眼睛一弯,胸有成竹道:“如果只是拖延,我倒不缺计划,符将军,你就等着瞧好了!”
连京城里打更的老汉都知道的八个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过库支人难以理解其中的真意。
晚饭之后的当天夜里,英嘉公主住进了刺史府,和李肃元帅作伴,其余将领分散在营中照应。而叶央,整顿仪容,秘密着急了一支队伍,在自己的营中吩咐命令。
“此番任务凶险之极,你们或许一个都不会活着回来。”她带着歉意开口,油灯将整个军帐照亮,落在叶央脸上只得一片阴影,“而且我现在是神策统帅,要为全部的人负责,这次行动,我不会跟你们一起去……对,是要你们单独去赴死。”
领头的那个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横贯鼻梁,是上一次同库支作战时落下的上,他静静地看着自家将军,突然意识到,在外头呼风唤雨、朝廷里赤手可热的唯一女将,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
于是他露出一个豪放的笑容做安慰,“将军,那咱俩换换,你去干着活儿,我来统帅神策怎么样?”
话音未落,周围的几个同伴齐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就你?你认字吗,还想当将军!先说好,俺老钱可不认,才不给你当部下咧!”
“你胡扯!在军校的时候有教认字的先生,我去学了好几个月呢。”前头那人反驳,接着又说,“将军您看,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那么相应的,有些事只有我们才适合做。接下来要干什么,您吩咐就是。”
连日急行,他们的脸上各个脏兮兮的,透过那一层土,叶央抬头,视线慢慢扫过营帐内每个人的脸庞,认真地记下那一张张脸,不同的五官,还有眼角沧桑的细纹,半晌不做声。
“将军,您这是……”叶央正前方站着的汉子红着脸别开头,挪开视线,手掌局促地在身侧搓来搓去。毕竟统帅再怎么英武,都是个好模样的大姑娘,被她瞧着,自己还真是害臊。
叶央深深吸气,压下声音里那一丝颤抖,“库支存放火药的地方,必然是全军防守最严密的,但它的杀伤力巨大,肯定不会位于军营中心地带……当然,若是在那里更好。今夜我要你们……”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将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细节交代清楚,然后挥挥手,让这群人自行离去。
几匹最快的马,蹄子上裹着厚厚的棉布离开了神策军驻地。叶央一直侧头听着外面的声音,直到什么也听不见,才解下披风,一件件除去铠甲,扯了块布打湿擦脸。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在外头没有丫鬟照顾,自己也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因为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所以没人知道叶将军哭了没有。
天干物燥,说明只要一点点热度,就能造成无比严峻的后果,这就是她的主意。哪怕派出的人中只有一个靠近了火药的存放地方,手中的火折子只能冒出一个火星,都足以点燃那些储存并不谨慎的火药堆。
“我记得你们,一个都没忘,会杀尽所有敌人来为诸位报仇。”躺在榻上叶央喃喃自语,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商从谨,你快些来罢……必须打一场硬仗了……”
黎明之前,前线斥候传回消息——库支军营内火药突然尽数爆。炸,敌军死伤约百人。不是光库支会用流言挑拨离间,叶央派出的人故意放出耸人听闻的内容,库支士兵认定那东西毫不可控,是恶鬼的象征,一定会伤到自己,军中怨言鼎沸。
库支的主帅忙着调取材料配制新的火药,士兵避之不及,一时间乱作一团,顾不上以最快速度对大祁发起攻击。
三日后,怀王殿下及重步兵,押运大批武器军备抵达晋江城,骑马立于城下,抬头时露出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微笑。
“阿央,我来了。”
☆、第120章
重步兵细分起来,也有很多种,比如持巨盾负责前线防御的,持大剑双斧负责突击的,还有持□□列阵作战的。商从谨带着的一万重步兵,大多是盾兵,还押送着全部火药武器,跑得几乎吐了血,才在十天内抵达西疆。
“火药无损毁,只是路上抓住了两个手脚不老实的,意图偷窃军资,按规矩处置了。”商从谨浑身都是尘土,刺史府是城中唯一条件稍好些的地方,他不是多么挑剔的人,也米需。米。小。說。言侖。壇 更多閱讀請搜。索щШш。ПМТХТ。сОМ必须沐浴之后才敢见叶央。
西疆近日干燥,而他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湿润的水汽,乌发垂下,中和了锋利的煞气,坐在床头,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叩着,皱眉思索什么。
隔着一扇有和没有差不多的屏风,叶央坐门口处,使劲揉着额角,“火药都存放在城里,还派了专人看管,我们无需担心敌军也用那一招……这几日游骑兵在野外和库支小队交手几次,有胜有负,如此小规模交战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来一场实打实的硬仗。”
商从谨知道她在烦躁什么。派去毁掉库支火药的那些人无一生还,再加上他们又调来了新的材料配制,同时看管得严厉了许多,听说是挖了地窖存储火药,让已经不能故技重施的女将军很头疼。
离吃午饭还有些时候,他也并不是很饿,趁着乌发上水渍未干,多歇一会儿是一会儿,询问道:“这几日,和李肃元帅可商量出什么妙计?”
“我的部下中还有管小三他们,从前做过山匪,对周遭地形很是熟悉,这算优势。”叶央说着,突然苦笑了一声,“优势什么,我们是守方,不是攻方,再怎么样也不能凭借对地形的熟识来偷袭。”
倘若此番是大祁进攻库支,她倒还能借助地形打一场伏击战。可防守意味着被动,从雁冢关到城门口一路不缺平坦大道,没有任何不能绕过的天险,两侧的密林矮山倒是够崎岖——可惜除非库支的主帅脑子坏了,才会放弃大路不走,改走小道。
“总会有主意的,哪怕这么多人不讲阵法地进攻,也不会太过吃亏。”商从谨同样在思索对策,片刻后道,“等到将领聚齐的时候,再作计议好了。”
两个人的考虑总没有一群人全面,叶央刚想点头称是,打算让他歇息,而自己有事先行一步,就有人风风火火地推开门闯进来!
“叶央!你……”碧色如玉的眼瞳因为吃惊而睁圆了几分,英嘉公主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只脚迈过门槛踏进屋内,另一只脚还在外头,瞄了瞄屋里的情况,张着嘴巴沉默片刻,默默转身出去了。
而屋里,叶央比她还震惊,尤其是想到了英嘉离开的原因之后!
大祁民风,沐浴之后的披头散发和“衣衫不整”其实差不到哪里去!商从谨因为发丝未干不便束起,和叶央商议战事就立了一扇屏风用作阻隔——当然,那扇屏风破了个洞,遮挡的作用并不明显。
叶央自然问心无愧,或许下一刻库支就打过来了,还讲究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可是公主和怀王并不熟悉,此番推门而入,倒显得有些冒失了。
“英嘉!你回来,听我解释!”叶央立刻起身,追着公主的脚步出去,只留下尴尬的怀王殿下。
一般来说,这种厢房内两人对谈,一人坐于床上,另一人在圆桌旁,中间隔着屏风的情况,通常是女子在内,男子在外。像叶央这种大大咧咧地在外头搭着腿,商从谨在里头娇羞地遮住半张脸……还真是少见,不对,是根本没见过。
尽管叶央的坐姿和军中汉子比起来简直是规矩到了极致,而商从谨那张脸绝对称得上“不战屈人之兵”,还是推翻了英嘉公主从前二十余年的认知。
“公主留步!”叶央连轻功都用上了,提气连跑几丈,几乎脚不沾地,总算追上了公主的速度,还好她今天没穿铠甲,身轻体捷,右手搭在她肩膀上,“找我何事?”
英嘉公主的玄色铠甲在日头下闪着幽幽的光,眼神也是幽幽的,“李肃元帅说让你们吃完午饭去他那里,我要设些陷阱,可城里的材料能找的都搜刮尽了,听说你这里有人熟识地形,赶着借人来了。”
她顿了顿,又揶揄道:“听说怀王一来你就去见他,谁知道是这般见的,虽说军令不等人,这也太赶时间了。”
“隔着屏风呢。”叶央对琐事不甚上心,“下次再有用人的,非战时情况,神策军两千人以下直接调动便是,等会我就发一道军令,通知下去。”
英嘉公主点头道:“再好不过。”军中最忌讳的就是繁冗,像叶央这样简化大部分步骤,直接做实事的将领已不多见。
刺史府占地不小,花园几乎和定国公府的一般大,可惜早就因无人打理长满了杂草,那些花树倒稀稀拉拉的,蔫头蔫脑,凄凉荒芜。两人并肩走了一阵,快到前院的时候,英嘉又贼兮兮地问:“你和怀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太阳晒得人头疼,叶央想了片刻回道:“九岁就结识了。”
“那么早!”英嘉小小地惊呼一声,随即又觉得很疑惑,“我听闻大祁女子及笄后就开始说亲事了,怎么你还和怀王……”
在平地上叶央险些摔了一跤,干咳几次后道:“库支就在城外不足百里,公主,咱们说些旁的罢。”说亲事她不介意,怎么一说亲事提起的却是某个特定的家伙呢?难道她身边除了商从谨就没人了?小三子还有素和炤……他们还是算了罢。
从来百试百灵的借口,如今对英嘉却很不好用,她满不在乎道:“现在又没打进来,正好我们聊聊天儿——大祁的皇帝不是都挺爱赐婚的吗?再拖下去,等这场仗打完后,你恐怕都二十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国之间的交战往往不会时间太短,不过也并非每天都在打仗,三不五时的小股交锋总免不了。同库支首场交锋是在叶央九岁那年,如今她都十七了,战事仍在继续,说不定真到平定库支的那天,又得过八年。
叶央当然不着急,上辈子的时候,三十岁不成亲都没什么,只是英嘉有意无意的一句提醒,却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这个时代成亲的年岁普遍偏早,女子未及笄时亲事便定下了,男子到十七八怎么也该操心这事儿。叶央自己豁达些,并不上心,可身旁却有个出生于大祁的家伙,在陪她一起耗着。
商从谨是耳濡目染着“多子多福”长大的,却从来不提,甚至怕她反感,还特意会避开此类话题。
“我们那里的人成亲不比大祁晚,不过胡地的男儿个个都不如我,父皇才不敢催促呢,所以我的亲事就拖到了现在。”英嘉公主见她若有所思,半晌都没做声,于是面带得色地说了些自己的事,“不过遇到二郎以后,很快就决定下来啦!”
胡族的女将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更多了一丝妩媚风韵,不再是那个拉着叶央比试时,一瞬间用陷阱坑了她数百手下姓名的修罗。
这副模样很稀奇,因为叶央在她脸上捕捉到了小女儿的姿态,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嗯,儿女情长的东西呢,毕竟都是要领兵打仗的。”
“为什么不能在乎?”英嘉公主奇怪地瞧了她一眼,“这和领兵打仗有关系么?两者又不矛盾——还有,别看二郎表面不正经,实则极为细心,做事也牢靠。”
说的也是,总不能颁布律法说,女将军们必须孤独终老罢。
胡族公主不像叶央,人家天生无须低调行事,自然可以想干嘛干嘛。而叶央,起初是没时间想,后来是没机会想。
“是我偏颇了。”她笑了笑,附和道,“二哥一直如此,是有担当的男儿。。”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前院正堂,英嘉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正堂里站着不少人,实在不适合提及,悻悻地住了口。
几位统帅将营中大小事务交给副将,还在城中徘徊,却不是为了偷懒,而是还没商议出一个可行的计策。十余万战士,可不是街头的地痞打群架,挽起袖子就能上的,正确的战术运用,能够让他们少损失不少人。
“见过元帅。”英嘉公主客客气气地抱拳,“下午我便带人去城外设置陷阱,约莫要一日才能完成。”
叶央和众人一起入了座,提起筷子时楞了一下,“怎么要那么久?我记得两年前在皇家猎场你我交手,那陷阱不是只花了不到半日就做好了?”
符翎将军是听说过她们对战时情况的,闻言也跟着点头。
“上次是我带了几百人,草草做了个只有在天色稍暗时,才不易被察觉的陷阱,而且作战的地方有限制,把你们往设下陷阱的地方引也不是问题。”英嘉公主咬字时尾音奇妙的上挑,悠悠扬扬很是好听,“这次呀,是我带着整两万人拼死拼活,在一日内完成陷阱布置都是快了!而且城外到雁冢关这么远的地方,谁知道哪里是库支人的必经之路,他们又会选择哪里扎营,只能看运气。”
而且若是诱敌深入的意图太过明显,陷阱也派不上用场。倘若敌人一路顺着大道过来,你偏偏让人家往沟里去,除非敌军因溃败慌不择路,否则怎么也不会成功的——可敌军溃败,设陷阱就更没意义了,只是让我方歼灭敌军的速度快一些,省点儿气力。
说到最后,英嘉公主又深深叹息,“可惜现在能寻到的材料不够,大范围地设下陷阱,恐又会有一部分派不上用场。”
“……如果,把它们都布置在库支人必须去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