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你们先犯我边境!”商从谨冷哼一声,执拗的人往往都自有一套原则,“有句话叫先撩者贱,你们本想浑水摸鱼,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雁回长廊只不过是库支蛮子战力不如人的又一证明罢了,亏你还好意思用这个借口指责我大祁?”
果不其然,维火天师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商从谨的心情这才舒展了几分。
叶央不很爱说话,可一旦有长篇大论的时候,往往比谁的口才都好。引经据典到民间俗语都信手拈来,常逗得旁人忍俊不禁,又觉得她说的分外贴切。
“赢了我再说!”拖延时间的计策已经行不通,而且,再怎么拖下去,维火天师心中期待的援兵也不会来,他已经拎着缨枪向前冲了上来,恨恨地咬着牙,眼底杀意一片。
交战的两军派出大将对阵,不是没有这种情况。眼下库支一方早就被连月的征战耗尽了大半力量,不愿同祁人大规模交锋,而商从谨投鼠忌器,害怕进攻之下会对叶央不利,自然也想避免对战。
只要打败主帅……擒获维火天师,自然有办法拷问出叶央的下落。倘若直接击杀他,也能对库支的士气大作打击。
欲灭库支,先除天师。
此人的作用,甚至超过了库支王。
商从谨下颌上长出了些胡茬,气质愈发肃杀阴沉,在留意到维火天师手中的缨枪属于叶央后,怒火几乎燃烧至天际!
两人策马奔驰越来越近,在众人的注视下,第一次兵刃交接!
“铮——”
金戈声响起,商从谨凝视他近在迟尺的狰狞脸庞,觉得掌心一麻,勉强握住了兵器。率先出战也没什么,他身后有千军万马,有李肃元帅,可叶央身后没有人。
她只有他。
“受死吧!”维火天师咆哮出声,一招招愈发狠辣。商从谨仍然显得游刃有余,在叶央身体力行的表率下,他依旧没有放弃训练自己,才有了和人一战的实力。
……不出意外的话,五十招以内,维火天师会输。
这是商从谨极为自信的结论,比起养尊处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天师,还是在军中磨砺的皇子更厉害一些。
但凡是总有意外!
在商从谨以为赢已成定局的时候,从库支的军队里突然冲出一人,硬生生扛下了他向维火天师击来的一枪!
“叶央,为我掠阵!”维火嗤笑一声,下了命令。
后者木然地点了点头,已显颓势差点摔下马去的维火天师被她一拉,又稳稳地坐上了马背。
“阿央?”商从谨皱眉,连声呼唤,一挥手阻止住了身后意欲上前的祁人将士。
原本明亮的双瞳之中没有焦距,倒映不出任何人影,握紧青霜剑,骑在一匹普通的战马上,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
没有回应,没有对视,就像一具尸体。
“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商从谨连连挥动兵器,却被叶央又凶又猛的攻势压制了回去!
现在已经是冬天,她穿的还是晚秋的那身衣裳,铁甲保存不住温度,所以冻得她指尖发红,却牢牢抓着兵器,拦在维火天师之前,战马不安地吐着鼻息。
这不是他的阿央,原本的女将军不会这般,就连惩罚部下,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受伤过!
又一轮交战开始,铮铮的金戈交错,商从谨拒绝了大祁的一切支援,独身应战两人。维火天师跌落下马,他也跟着一跃而下,踩裂了干硬的泥土,试图借力斩断他的脖颈!
“怀王殿下果真厉害。”维火天师吐出半口血,看着身前为他挡下一击的叶央,笑得很是畅快。
商从谨没有作声。
唯一的遗憾便是,指挥叶央,维火便不能专注地攻击,而放弃对她的控制,明显对战况更加不利。
“你我联手,杀了他。”再三衡量,维火天师惨白着一张脸开口,一个眼神递给叶央。
后者会意,同他并肩而立,银白的战甲上染了血,商从谨的血。
维火天师握住缨枪,准备再度攻进,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像之前一样挡在维火天师身前,青霜长剑迎风,闪着寒光。
直直地刺了过去。
“唰……”
皮开肉绽的声音,血液喷溅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很不起眼。
维火天师睁大了眼睛,那口血似乎怎么也吐不干净,慢慢地溢出嘴角。
在他胸口,左肋之下,一柄长剑干脆利落地穿了过去。
而叶央还保持着反手握剑的姿势,并未回头,轻笑道:“好,你我联手,杀了他。”目光瞬了瞬,恢复焦距后对商从谨扬起一个笑脸。
“怎么……可能……”维火天师吃力地开口,跪倒在地上,血越流越多,“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我……控制?”
叶央冷冷道:“我答应过我的部下,无法拯救所有人,就把胜利带给他们。这个信念,比你的废话坚固许多。”
主帅已败,士气登时分出了高下!大祁战鼓又起,将士们呼喊着上前,面对雁回长廊最后的城池,发起攻击。
维火天师握住青霜剑锋,硬生生从身体里扯住这柄剑,唤来战马爬了上去,头也不回地逃入城中。
商从谨没有及时跟上去。
羽楼是曾经的库支天师培养出的部下,其特征便是毒术出神入化,自身战力却平平。维火天师自然也是如此,论身手他只是二流,却是用毒的行家!
“阿央,阿央?”商从谨抱着瘫软的叶央拼命摇晃,而怀里的人脸色青黑,显然中了毒。
挣脱出维火天师的控制,对她来说已是不易,更别提刚刚对方给了他们最后一击。现在不只是叶央,连商从谨都吸入了一些毒粉,觉得眼前发黑。
“……去找云神医。”叶央咳了两声,身旁不断闪过大祁将士奔跑的身影,“我吃了晴芷给的药,有一定抵抗,你不用担心……”
这些天,她的意识时断时续,常常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该效忠谁?该做些什么?
通通没有结论。
好在心中还有一缕光,最后的信念告诉叶央,她还有要守护的东西。
“我回来了,你不用担心。”叶央抬手,捂住了商从谨手臂上被自己割出来的伤口。
☆、第132章 大结局1
“见过元帅。”乱军之中,叶央一服下解药便直接去找了主帅请罪。
李肃元帅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战事一了,你自己去领军棍!”
公然违反军令,不当众处斩都是主帅仁慈!叶央赶忙点头,动作较之从前,还是迟钝。那些日子,维火天师给她喂了不少致幻的东西,加以引导,搞得叶央整日昏昏沉沉,不管睁眼还是闭眼,总能重温九岁那年最可怕的梦。
还好,熬过来了。
“元帅……”商从谨跟在后头,欲言又止,不知道替她求情算不算罔顾军规。听说开国皇帝的亲弟弟延误了军机都削爵挨罚了呢,可是叶央受苦他没有办法,眼看又要挨顿军棍,自己若什么都不做,着实说不过去。
李肃元帅顾不上探查他们这些小心思,指挥大军步步逼近。
定城就在眼前!大约今天就能全盘接下这座城池,雁回长廊的失地尽数收复,怎么教人不感慨?
叶央更感慨的是商从谨那一身伤,这倒霉孩子!起初出城为维火天师掠阵时,她的意识又恍惚了一阵,后来清醒,登时察觉到了情况,又为了等最佳的出手机会,不得不与商从谨为敌。但他居然不反击!
每一招挥出的剑,只是被草草格挡,商从谨只是面对维火天师时才敢下狠手,但对方用叶央当盾牌,出招又毒又辣,让他很吃亏,虽然没受什么大伤,可小伤口多了更麻烦,冬日苦寒,难愈合。
“先去找云神医包扎。”好不容易找回了黄骠马,叶央骑在它背上舍不得下来,“我同元帅还有些事商量,进城后你自行休息,别管我。”
商从谨想了片刻,只同意了一部分:“我去包扎,然后再过来。”
大祁军队目前还不打算直取库支主城,这些日子他们他们拔城的速度太快,必须在定城驻扎一段时间,等到后续的补给跟上。
天气严寒,叶央穿的还是秋天的战袍,维火天师为了对战时她能保持在一定的战力上,倒没怎么对叶央上刑,只不过反复用言语摧毁她的意志力,还不怎么细心,天寒地冻的也没说加件衣服。
商从谨赶紧找人,混乱中帮叶央取回了常穿的那件大氅。叶央远远递过来一个笑脸,一抖缰绳走远了,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一个忙着包扎,一个忙着领军,除非眼下的事情了了,没什么交集的时候。
“等我回来。”叶央拍了拍脸颊,呼出一口白气,总算觉得精神好了些。
只是精神疲惫,身体还好,她没那么虚弱。
定城后门已破,而正城门和库支接壤,敌军大批从那里撤退。叶央抬头看着城门,加快了速度。
那年她仓惶从此城逃窜,根本没时间好好打量。每一条街道和巷子都很陌生,可不妨碍叶央在其中走动,试图找回熟悉的感觉。
“报将军,城中没有发现库支主帅的踪迹!”
部下的汇报让叶央眉头一皱,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可能!每一处都搜过了?”
“是。”整座城池都被大祁将士占领,库支撤退的很匆忙,一万士兵将每个能够藏人的地方都扫荡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维火身旁还有一个男人,也穿红色的长袍,还有个小女孩,十四五岁,个头比我矮一些。他们两个,一个也没发现?”师父和晴芷去哪儿了,不会也看不到人影吧。叶央询问一番,得到的还是否定的回答,顿时犯起愁来。
对那一剑她有信心,维火天师受了重伤绝对没错,可人在哪里?师父和晴芷又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为什么不见人影?
叶央有九成的把握,师父并非完全为库支效命,但眼前情况,库支节节败退,若他们有苦衷,怎么会不出现呢?
“你们……”叶央随意走走停停,看着打扫战场准备驻扎的部下们,眼瞳一阵酸疼,将目光放在了远处。
兴许是太累了。
她望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远处的山脉很是眼熟。
屏息看了片刻,叶央猛地想起了什么!没错,红衣师父曾经交给她一卷手绘的东西,起初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强行记了下来,现在有了参照物,总算能看明白了!
是地图,师父给了她附近的地图,那些不能一一对应的地方,恐怕就是库支城池的地图了。而且凭借记忆,远处的山脉里,绝对还有其他的东西!
叶央眼前一亮,吩咐道:“找五千人,和我出城看看!”
……
手臂那么粗的人参,比碗口还大的灵芝,煎汤喝下去,死人也能吊着一口气。
维火天师一口气灌了两碗汤药,胸前还是有大量的血迹渗出来,弄脏了衣服。不过反正那身战袍已经脏得厉害,再沾些血渍也没什么了。
定城外的山里有处不起眼的小房子,长久没住人,所以四处都脏兮兮的,角落里甚至冒出了枯草的痕迹。维火天师蜷缩在落着灰尘的床榻上,觉得很是讽刺。
库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天师,风光一世,到了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局。
“还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床边有人又端过来一碗续命的汤药,沉声道,“天师,祁人没有追击的意思,等天色一黑,我们就秘密回到王城,同大王细细商议。”
维火天师保持着虚弱蜷缩的姿势,脸色苍白像个冤魂,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口血溢出嘴角,进气少出气多,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咽气,“我的大祭司啊……叶骞这个名字,你有多久没用过了?”
对方微微一愣,很快笑道:“十多年了,因为过了太久,我甚至觉得,库支的祭祀才是我真正的身份……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习槿说的。”维火天师的眼睛慢慢闭上,咳嗽一声,“看到我这副模样,你狠高兴是不是?我抓了叶央,日夜点燃引魂香扭转她的意识,习槿说你偷偷给她送药抵抗,呵……你们叶家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要知道我从前是全心的信任你,再说,谁会有潜伏数十年的耐心?更何况八年前的定城,你可是亲眼看着我杀了……你的兄长。”
叶骞愣了片刻,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说他给叶央送了解药,那几天他忙着别的事,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叶央,却点头道:“如果你就这么说着话死了,我会更高兴的。另外,那是我堂兄,而且我是旁支过继来的,严格来说,和叶骏没有什么关系。”
“哦。”维火天师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你比我想的狠心。”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叶骞,怒道:“那一年我和兄长意见分歧,就明白今生论领兵布阵,我绝不可能赢他!所以离家之后去了库支,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留在你身边!我不能让这个计划白费!”
他说着,放松地笑了起来:“定城一役,我救了阿央,教她习武,花数年时间记下了库支王宫的暗道地图,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你败了,而且是彻底败了!”
“果真是深谋远虑。”维火天师很无趣地咂咂嘴巴,眼神涣散,说了今生的最后一句话,“那你应该也清楚我控制部下的手段,叶骞啊叶骞,你活不了多久了。”
“从离家的那一刻,我便不再活着。”叶骞一挑眉,声音轻松。
已经记不清楚,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叶家作为武将辈出的世家,却是人丁最单薄的那一个。为此叶骞很幸运,有了进入主家的资格,可凡事总不会太顺利。
他心高气傲,和叶骏脾气不太对付,不过名满天下的叶将军很是厚道,待他不薄,就为这个,他也得把欠下的东西统统还了。
这一还,就还了十几年。
“堂兄啊……我这算不算还清了?”确认了床上的人已经咽气,叶骞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木屋之外都是库支士兵的尸首。匆忙撤退出定城,他们个个都以为逃过了一劫,却没想到死在了一直敬重的大祭司手里。
不过叶骞也在缠斗中受了些伤,轻伤而已,和他中的毒没办法相提并论,“维火死得太舒服了,他还能在惨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