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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央就这样得了一柄刀刃极薄极锋利的寒铁匕首,还有一根九节鞭。至于商从谨硬塞给她的珠玉首饰?都送给云枝了。
她不是没扪心自问过:“半夜和皇子幽会,传出去是不是影响不好?”
但很快又打消念头:“听说大长公主都养了仨面首了,皇帝护着姐姐,连御史都不敢多嘴,她区区一个国公妹妹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再说谁家幽会一上来就讨论火药技术应用的?”
聘礼中的最后一项,一对用赤金打造宝石镶眼的吉雁送到了中书令的府上,大喜之日进入倒计时。
定国公夫人的闺名叫做湘儿,杜湘儿今年十六,就红着脸当了叶家的新媳妇。叶央见过大嫂几回,觉得她虽然生得好却不自持美貌……那是种很矛盾的感觉,似乎她对周遭的一切事都不上心,直到有一天看见了杜湘儿打算盘的狂热模样,才瞬间了悟。
贵女都要学女工理家,算账管人,杜湘儿绝对是个学术派,而且是术数奇人型的!此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算账,及笄礼物都是金作支柱玉为珠的算盘,做工精巧,单手便可拿起,杜湘儿平日就当饰品挂在腰间,从不离身。
从这点看,叶央跟她肯定有共同语言,嫂子是数学系,而自己原先是学编程的,接触最多的就是零和一。
建兴十六年四月十八,叶央穿越此地的第五个年头,叶安北大婚。
叶家并无多少亲戚,喜堂上却挤满了人,一多半是先定国公旧部家的,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叶安北脸颊一抹红晕,携着蒙盖头的媳妇给祖母磕头,带着只有自家人才能瞧出的拘谨。他今日醒的可比叶央还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准备了。
挤在人群中间的叶央偷眼看了看——还好,她大嫂拜堂时没带着金玉算盘,下拜时盈盈一低头,似乎还能看见尖尖的下颌。叶老夫人独自坐在上位,看孙子刚磕了一个头便止不住眼泪,心里想坐在这个地方的应是她儿子,声音就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只激动得连连点头。
叶央还是未婚的小姑娘,又不能去闹洞房,所以兄长娶媳妇这种事和她的关系不大,只需要到时候坐在女眷席里露个脸就够了。
不过天性热爱冒险喜欢挑战的叶大小姐,凭借这些年练出的绝佳伸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屋顶,轻轻掀开了一块瓦片。
“大哥这屋儿翻新得也太厉害了,盖得那么高,真没逾距么?”爬上去时她在心里嘀咕一句,闭着一只眼往里头看。
新房比宴席还热闹得多,受邀来的夫人早就闹过一轮,说些调侃的话打趣新郎新娘子。被挑开盖头的杜湘儿一脸淡定地坐在喜床上,叶安北用审犯人的目光看着媳妇,满脸通红,手指不自觉在衣角上搓来搓去。
接着是撒落花生红枣莲子等物,然后是放在红木托盘里的合卺酒,杜湘儿豪爽之极,接过那个系着红绳的白玉小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
夫妻喝交杯酒时离得颇近,叶央眼力不错,在屋顶都看见她大哥脖子都红了,似乎没有那么多夫人堵着门口,下一秒就得夺门而出。
礼成后,照例叶安北要出去迎客,临走时杜湘儿看着他欲言又止,夫妻两个双双对视,一屋子老少夫人偷偷笑了笑,有人道:“叶国公,新娘子舍不得你呢!”
叶安北张了张嘴,终于出声:“我,我先去……”
“嗯。”杜湘儿脸颊涂得煞白,估计得用了二斤粉,嘴唇描的通红,就这幅尊荣仍能看出容貌可人,此时正微微点头,总算露出个羞涩的浅笑,“我那……算盘呢?”
感情是惦记这个!
满屋子女眷笑了个仰倒,有位年轻夫人说:“瞧瞧咱们算盘娘子,做了媳妇也改不了老毛病!”
那是杜湘儿在闺中时被人打趣的称呼,因她惯会算数,所以得了个“算盘娘子”的外号。不过这也是叶家需要的——祖母太想有个人帮她管管家了!
“我马上给你找去!”叶安北一跺脚,冲出门外。
在屋顶偷看的叶央几乎憋不住笑,蹑手蹑脚地把那片瓦放了回去,一翻身跃下屋顶,隐约听见大哥询问丫鬟的声音。
金玉算盘找到了,叶安北便去外头应酬。老夫人在女眷那儿说着话,叶央派不上什么用场,也不习惯吵闹的环境,信步在府中走着,嘴角翘起。
可惜最爱热闹的二哥看不见今天的盛况。
想到这里,叶央的好心情就像压了块石头,注意力就不那么集中了,转过一道长廊,才看见旁边多了个人。
“我吃多了酒,出来散散酒气,不、不是有意跟着你。”商从谨赶紧解释。
☆、第57章
外头宾客正给新郎敬酒,喧闹声远远传过来,定国公府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过了。叶央瞟他一眼,看看微红的脸颊就知道商从谨在找借口——谁有那个胆子给煞神灌酒的?
不过她的确闻到了淡淡的香醇气,应该是怀王殿下自己灌自己的。叶安北成亲,也不知道商从谨喝个什么劲儿。
毕竟这是叶府第一次办亲事,大哥成了亲,下头弟弟妹妹的婚事也就能提上日程了,怀王殿下是在高兴这个。
因为定国公当过皇子伴读,宫里送的贺礼也有几份,叶家相当有面子,目前还没发现五皇子失踪了。
几个侍卫都不在旁边,府里上下都跑前跑后地招呼客人,有些不够用。商从谨同叶央在园子的凉亭旁坐下来,听见幽幽的一声叹息。
“……没什么,就是想二哥了。”叶央叹气过后马上解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水红色的交领襦裙把气色衬托得极好,此时也看出疲惫,“云枝,看住园子,不要让旁人过来!”
她的声音又变得严厉,商从谨顺着目光望过去,路过的云枝拿着两个空托盘从厨房那儿走来,远远地立在侧方,震惊地张着嘴,明白什么后重重点头,走得更远了些,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别让人发现了,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去。”叶央淡淡道,仍然警惕地环顾四周。
商从谨点头,最好的做法是他现在就走,可还是不愿这么离开,厚着脸皮磨蹭下去,“我……二郎心志坚定,又有谋略,堪当重用,你莫要太过担心。”
“西疆是个苦地方。”叶央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所以不需要干巴巴的安慰,抬头看着天上那个不怎么圆的月亮,“二哥的日子过得不好,他之前养尊处优,从没吃过苦。”
还记得家里兄妹初次聚会也是在这个凉亭,大家谈笑聊天,一转眼就剩叶央一个了。
“人都是这样习惯的。”不止剩一个,商从谨坐在凉亭的另一端,锦袍绣着祥云纹,忆起从前,谁都有些故事要说,“我有印象起第一次出宫四处游历,也不很适应,嫌弃无人侍奉路途颠簸,可外头天高地阔能见识比宫里更多的,心境广了,那些细枝末节也就不在乎了。”
言下之意,叶二郎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他得到的东西总会比眼前那点苦头多。
月色柔和,园子里草木已然有了茂盛的样子,颜色是深沉的绿,在这方小天地里叶央敲敲自己的脑门,摇头懊悔道:“大哥的好日子,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特别多愁善感,可能是青春期到了?
“你想说的话,我都听着。”商从谨不疾不徐地安慰。
认识许久,他始终在叶央的视线里站成了一道沉默可靠的影子,规规矩矩,不会因为相见时周围没有旁人就逾距,叶央信得过商从谨,有些一直压在心里的话忍不住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我……不喜欢西疆,提到雁回长廊胃里就犯恶心。二哥要从军,我才是最反对的那个,只是没有跟旁人说过。”她深深地皱眉,尝着从前的痛苦,“我在西疆有个堂妹,你不知道吧?人长得粉雕玉琢很可爱,最终也死了。九岁那年库支来犯,阖家忙着逃命,她是被人杀了的。起初我觉得可惜,后来见过战乱后的惨况……连大人都是饿死得多,幼童就更别提了,又觉得我堂妹还是不要活着受苦的好,易子而食……易子而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罢!”
有些话别说王巧筝,连大哥和祖母都不知道,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叶央再憋着迟早会出毛病,缓缓吐了口气,努力把翻涌的血腥记忆压下去。过度警觉,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复在梦境中重演定城那个火光连天的夜晚,所以晚睡早起,就是不愿躺在床上……如果她从前是个心理学家而不是编程师,就会明白自己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心理医师,叶央只能日复一日的忍耐。
商从谨没有回答,站起来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沉默着缓缓将一只手放在叶央肩膀上。
这是他第一次逾距,但叶央并不觉得讨厌,那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衫,像能把想法传递到她心里,无声地告诉她:“都过去了。”
“等到大祁将士凯旋,你就能放下了。”商从谨安抚地开口,虽然从声音到表情都没有半点温柔,“老国公的心血,你二哥的付出,不会没有结果的。”轻描淡写的放弃太不现实,一切伤痛仇恨都要用敌人的血来抚平。
“娘子!”远处云枝拔高嗓门一声呼唤,是在给叶央提醒。
有人要过来了!
叶央霍的站起来,没有告别,给了商从谨一个坚定地眼神,转身从另一条小路回了清凉斋。为了防止别人看到,她走得很急,心里想的是:“二哥已经在西疆从军,我能做什么呢?”
来人也是叶府的宾客,认得叶大小姐身边的云枝,本来听见她在喊叶央,下意识扭头望向园子,没想到只看见商从谨一个人,便上来打了个招呼。
云枝也是个会演的,装模作样地道个万福,说:“奴婢在找大小姐,不想惊着贵人了。两位可要用些醒酒汤?云枝这就差人送来。”
……
没有比叶家的新媳妇更好当的了,老夫人上了年纪早就懒得主持中馈,等过了杜湘儿的回门日,就迫不及待地让她接手了府中的一半事物。
洞房之后第二天拜见长辈时叶央仔仔细细地看着美得有股冷冽之气的大嫂,然后看看脸颊红扑扑的叶安北,心中一阵凌乱——大哥你作为大理寺卿,执掌刑狱的气势跑哪儿去了?
杜湘儿中等个子,同叶央差不多高,对谁说话都轻轻柔柔,微微抿其的唇角写着宠辱不惊的淡定。起先叶老夫人担心她并非家中长女,镇不住下人,才过几日就打消了想法。
——金玉算盘可从不含糊!叶央借来看过一回,算盘珠子颗颗都是不掺一丝杂色的碧玉,支柱虽然是纯金打造,但用的是镂空技巧,所以重量很轻,端的是件珍贵东西。
大嫂子看着和气,在接手到一部分账务后就像变了个人,眼睛里闪着红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一阵响,然后查处了账本的三处不对劲,禀告给老夫人,接着该惩治的惩治,手段毫不含糊。
叶央也摸清了杜湘儿的脾气,其实很简单,管家最重要的是把住银钱,只要别坑她的银子,一切都好商量,下人一旦存了私心,杜湘儿是不介意同老夫人说个明白的。
这点和正在查贪腐案的叶安北在做的不谋而合,听说夫妻俩每天晚上都交流工作经验。
杜湘儿在账面上不含糊,却不吝啬,里里外外完全符合一个国公府的开销。叶老夫人本想把整个内院的事都交给她,想了想还是作罢——等有了嫡子再说,先不着急劳累孙媳妇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惜人生不能总是顺遂,对叶家尤其如此。古代公务员没有婚假一说,叶安北每天府里到大理寺两头跑,生活如意美满。而叶二郎,在大祁的西疆抹掉了额头的一把汗,重重地喘了口气。
是夜,阴云密布星月晦暗,完美地遮掩了所有杀意,黑暗处像蛰伏着凶残狡诈的野兽,隐约是不详。
五品以下的武将都要值岗,今天轮到叶二郎了,不过值岗时校尉大小也算个官儿,故而不用那么辛苦的巡逻,只要保持清醒准备居中调度便可。
叶二郎紧握长枪,原先柔软白皙拿扇子的掌心已经磨出了薄薄的茧子,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神采奕奕,肤色比原先深了些,却显得更成熟。叶家人里他同妹妹有六分相似,那张脸叶央长着显得英气,搁在叶二郎身上又太过俊秀,如今总算沧桑得像个真男人。
“阿央说的没错,西疆果然更冷些。”叶二郎换了只手握枪,铁质的兵器传走了掌心的热量,哪怕隔着皮手套也觉得微寒。
雁冢关不是大祁西疆的最后的领土,却是最后一道防线,地势颇高又筑起长城。此关一旦被破,除了人墙,西疆就没什么能阻挡库支入侵的屏障了。
站在城墙上,从没偷过懒的叶二郎弯腰俯瞰,火光未照亮的地方漆黑一片,那是雁冢关内的大祁领土,是他要守护的地方。
“叶校尉,今夜若没什么大事,您早些回营休息便可。”说话的人三十出头,从后面走过来,同为六品武将却对叶二郎客气得很,原因无他,叶家祖辈都折在军里了,镇边军就没人不知道叶家的名头。
从少爷到兵将没有过渡,叶二郎一瞬间就完成了角色转变。路是自己选的,哪怕掌心结茧的过程痛到夜不能眠,他也没抱怨过一句。叶二郎直起身笑着摇头,开口道:“我不累,现在离天明尚早,你……”
话说一半却又顿住,叶二郎表情瞬间僵硬,手中长枪扬起一道寒光,直直的刺往那人的方向!
夜风里,传来了血的味道。
三十余岁的校尉呆呆地侧头,看着身后委顿在地的人,回过神时声音拔高到尖锐:“快燃烽火!库支来犯了!”
同一个夜里,大祁京城天上也灰暗,西疆的烽火还没来得及飘到,但有人几乎同时知晓!叶央从梦中惊醒,定城那晚挥散不去的惨叫让她捂着胸口急速喘息。
血的味道!
叶央抽了几下鼻子,发现这不是似醒非醒的幻觉,而是存在于现实的血腥气,她穿着白色纱棉中衣,没点灯,在黑暗里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房里有人,尽管呼吸轻到微不可闻,显然是个高手,可浓郁的血味明明白白地指向那人的藏身之处。
叶央脚步极轻,屏息快走到那人跟前时才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