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的歌真好听!”
“再唱一个?”
……
织女们都停了机杼,纷纷夸奖。
大姐问七姐:“七妹,是你教朱朱的吗?”
七姐笑着回答:“朱朱自己编的呗,织云这么忙,我哪有闲心编歌?再说,我就是想编也编不来的。”
大姐若有所思地望着朱朱:“小丫头这么聪明,不知道她父母到底是谁?”
七姐回答道:“谁知道啊,都十年了,她父母碰到她也认不出来了……”
朱朱耳朵可尖了,她甩着两个小辫子跑过来问:“大姨七姨,什么是父母?”
“父母就是生你的人罗!”大姐哑然失笑。
是啊,朱朱整天和云锦打交道,云房里又没有家庭,她怎么知道“父母”的含义呢?
“我不是父母生的,我是云里捡来的!”朱朱摇着小手,认真地“纠正”大人的错误,“阿姨们都是这么说的,大姨你弄错了!”
“是的,小乖乖,小宝贝蛋,你是阿姨们从云端捡来的……”七姐把朱朱拉过去,把小脑袋抱在怀里。
“用不要骗她了,她已经长大了。”大姐对七姐说,“总有一天她会问起这事的,还不如早点告诉她。”
其余五姐妹都停了机杼,关切地望着朱朱。这让朱朱惶惑起来,她怀疑自己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是不是衣裙弄脏了?朱朱低头看衣裙,前看后看却没有发现问题,她不知所措地拉着七姐的袖子说:“七姨……”
七姐叹了一口气,对朱朱说:“阿姨们在云端发现你时,你还是一个胎儿,所以你一定是胎生的,是胎生的,就有父母……”
朱朱又问:“什么叫胎生?”
七姐顿时憋红了脸。
大姐假装生了气:“小东西别问啦,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朱朱十分委屈,低着头,再也不说话。
七姐离开织云机,弯腰搂住朱朱,爱怜地抚摸着朱朱的小脸蛋:“不是姨不告诉你,姨也不知道你的来历。不过,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去找你的父母,他们是世界上最最痛爱你的人。”
谁是世上最最痛爱我的人?比七姨更痛爱我么?他们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他们叫什么名字?好多好多问题一下子冒了出来。朱朱有些慌乱,她含着泪,望着七姨,只问了一句:“我的父母在哪里?”
“七姨也不知道啊。”七姐拿着朱朱胸前的玉鱼,若有所思地说,“这块玉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你要好好留着。”
七姐还想安慰安慰朱朱,这时大姐大声说:“妹妹们,时辰到了,我们去西边的天空布置晚霞吧——朱朱,跟阿姨们布云去吧!”
几位健妇拉来锦云车,把织女们挑选的云锦装载上去。
云锦多是红色和黄色,那红千变万化,桃花红,宝石红,胭脂红,玫瑰红,草莓红,石榴红,(又鸟)血红,珊瑚红,樱花红……那黄变化莫测,有迎春黄,柠檬黄,葵花黄,桔子黄,稻穗黄,沙漠黄,琉璃黄,芥子黄,镏金黄……还有紫罗兰、孔雀蓝、天灰、绀青等色,是晚霞常用的搭配色。美丽的色彩堆积在锦云车上,华光闪闪,令人炫目,一下子就驱散了朱朱幼小心灵中的朦胧的悲伤。
“布云了,布云了!”
朱朱开心地爬上锦云车,在五彩缤纷的云锦上又笑又跳。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这丫头,真是一个开心果!”七姐嗔怪道。
大家拥着锦云车出了云房。
西边的天空,织女们拉着云锦在空中飞来飞去,很快就将云锦铺满天空。夕阳照耀之下,晚霞光彩夺目。
“多么美丽的云锦!七妹织的最漂亮!”
“姐姐们织得也很漂亮!”
“我们从事的是多么美丽的工作啊……”
“你看我织的怎么样?这种迎春黄是我第一次织的。”
“真好看,我很喜欢!”
……
织女们在美丽的晚霞中徜徉,满心的喜悦。这一刻,所有的抱怨都化为了甜蜜,所有的劳累也似乎得到了报偿。
朱朱呢,她在想每天在天河边放牧天牛的小哥哥了。放牛的小哥哥为什么还不来啊?他每天傍晚都会赶着牛群从这里路过的。他的笛子吹得可好听了,飞翔的仙鹤会悄悄滑落在云头,敛翅聆听;路过的神仙也会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今天小哥哥怎么不来了呢?他没有出来放牛吗?还是提早回去了?
朱朱踮着脚尖向天河的方向眺望,没有找到牛群,却发现一群天马正向这边狂奔。
天马跑得那么快,“的得的得的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敲鼓似地在耳边鸣响。嘶鸣声如同惊雷一样响彻云霄。刚刚布置好的晚霞被践踏得七零八落,云屑纷飞。
牧马力士们大声嚷嚷着,骑着驯马,手执套马杆在马群后面紧紧追赶。马屁仙跑在最后面,他的官帽都歪了。
“马惊了,快闪开!”
“快闪开!”
织女们花容失色,健妇们也吓坏了,大家蹲在云车后面,瑟瑟发抖呢。
“哇哇……”朱朱吓得张口大哭,她想跑,可是脚像钉住了一般,不能移动。
“朱朱,快跑!”七姐向朱朱招着手,万分焦急。
这时马群离朱朱很近了,打头的那赤兔马迈着铁蹄向朱朱冲去。
“哞——”一头天牛斜冲来,挺着两支的牛角朝赤兔马冲去,吓得赤兔马掉头就逃。
“吁——吓死了——”七姐抚着胸口暗自庆幸。
这时马屁仙策马过来了:“各位仙女,真是对不起,耽误你们布景……”
七姐责备他说:“耽误布景还好,差点伤了人!你怎么牧马的?”
马屁仙色迷迷地望着七姐:“马受惊了,我有什么办法啊。美人不记丑人过,请您愿谅小仙……”
七姐感到很恶心,她转过脸去,说:“快去追你的天马,别让天马跑丢了!”
“多谢了——驾!驾驾——”马屁仙赶紧拍马离去。
“牛郎,你真勇敢!”大姐表扬牛郎说,“谢谢你救了朱朱!”
“不用谢啦,小事一桩!”牛郎拍拍胸脯,他年纪才十岁,说话的语气倒像一个大男子汉呢。
“谢谢牛郎哥哥!”朱朱也破涕为笑,高兴地拉起牛郎的手。
“要谢你就谢老牛,想不到老牛能跑这么快!”牛郎骄傲地拍拍老牛的背,“它跑慢一点儿,马就踏伤人了。”
“哞——”老牛无力地哞叫一声,四脚一软,卧倒在云上,两个大大鼻孔喷着粗气,口中吐着白沫。老牛本来体质虚弱,刚才那一阵狂奔,已使它气衰力竭了。
“老牛,你没事吧?”牛郎蹲下来,亲切地抚摸着老牛硕大的脑袋。
“谢谢你噢!”朱朱也蹲下来,用小手去抚摸牛头上那对弯弯的牛角。
老牛眼泪汪汪的,伸出长长的舌头去舔牛郎的脸。
“我也要!”朱朱贴过脸去,让老牛在她的小脸蛋上也舔一舌头,然后格格格地笑起来,“好痒……格格格……”
“老牛没事,姐妹们,我们去整理一下云锦吧。”大姐看看老牛没事,带着妹妹们整理被天马踏乱的云锦去了。
大人一走,牛郎顿时活跃起来。
“朱朱,我们去捉迷藏好不好?”
“捉迷藏?好啊,好啊,我喜欢捉迷藏!”
“那我先去藏起来,你背朝着我。我没说藏好了,你不许回头看!”
牛郎并没走多远,他钻进云堆里,从云缝里望着朱朱。只见朱朱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牛郎肚子里乐了,朱朱真笨,偷看都不会啊,看你怎么找到我?
“可以了吗?”朱朱大声问道。
“可以了——”牛郎回答一声,赶紧把云缝合上。
她一定找不到我的,要是我老不出去,她会急得哭……牛郎正这样想着,头上的云锦一下子就揭开了,朱朱笑吟吟地出现在牛郎面前。
“这么快就找到我了?”牛郎觉得不可思议。
“你身上有牛屎臭!”朱朱得意地说。
牛郎羞得满脸通红,像熟透的柿子。
朱朱拉着牛郎的手说:“牛屎臭又不是你臭,牛郎哥哥,你别难过,我们是好朋友,不会嫌你臭的。”
牛郎又高兴起来了:“对呀,你说得真对,牛屎臭又不是我臭,我有什么难过?”
就这样,两人成为好朋友啦。
朱朱望着牛郎,十分认真地说:“牛郎哥哥,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
朱朱望望四周,阿姨都在远处忙碌着呢,她于是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我不知道我不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是阿姨们从云端捡来养的。”朱朱说着说着就不开心了,“总有一天,我要弄清楚这个问题的……七姨说了,长大了我要去找父母的,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七岁了……”
“我也有不开心的事情……”听了朱朱的秘密,牛郎觉得自己也非得把心事说出来不可,于是他把老牛的事情告诉了朱朱。
两个纯洁的小仙子在一起,就像两条清澈的小溪汇在一起,你心中的秘密像小鱼一样游到我心里来,我心中的秘密像小鱼一样游到你心里去,一个人的欢喜成为两个人的欢喜,一个人的忧愁也就成了两个人的忧愁。
“唉——”牛郎模仿大人的样子重重地叹息着,“不要难过,朱朱,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爸爸妈妈的。”
“唉——”朱朱模仿牛郎的样子重重地叹息一声,“牛郎哥哥,你也不要难过,老牛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说出了心里话,两人心情好起来了,又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
“牛郎哥哥,我要做新娘子!”朱朱把一片红色晚霞蒙在头上,掀开一角,望着牛郎天真无邪地笑着。
“那——我就用老牛驮新娘子回家!”牛郎把朱朱扶上牛背,又在牛角上拴了两片红色的云丝。
“我不是弄玩笑的,牛郎哥哥,长大了我要你娶我!”
“瞎说,天上神仙是不许娶嫁的!”牛郎告诉朱朱,“娶嫁是违犯天规的!”
“那我不要做神仙!”朱朱的小嘴立马就翘得高高的。
“好吧,你如果不哭鼻子,长大了我一定娶你!”牛郎爽快地答应了,“牵着老牛去迎接你!”
“拉拉勾?”
“拉拉勾!”
两个小指头勾在一起了。
在这两个幼小的心里,娶嫁是多么简单的事啊。
“朱朱——”
“朱朱,快出来,我们要回去了——”
“小丫头,躲在哪里?”
织女们忙碌完了,准备回云房去了,正到处找人呢。
这时牛郎牵着老牛从云后面出来了,牛背上坐着一个头盖红巾的小小新娘。
七姐不禁笑了:“若是在人间,你们两个到也般配。”
第一卷 第七章
“皇帝手里的玉玺,咣——端的是至高无上!
我拿草索往他脖子上一套,三宫六院哭作一团!
将军手里的兵权,咣——指挥那千军万马!
我拿草索往他脖子上一套,咣——刀丛枪林中把上将性命取了!
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咣——任他家财万贯,咣咣咣,哪个能买得人间五百年?
有谁见年年殷勤烧钱钱,咣——就买得鬼还阳,亲人团圆?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就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手舞如意金箍棒,闹了龙宫闹天宫,咣咣咣咣咣,我只趁他打瞌睡,草索轻轻一扔,就把他魂魄套走了!
咣咣咣……”
索命鬼一手举着铜锣,牵着草绳,一手拿个股骨当锣锤咣咣咣地敲,一边说说唱唱。草绳后面牵着卓玛拉丛,满脸的悲戚。
两个行走在地层深处。上方是岩层和土层,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根须悬挂着。岩土上湿漉漉地渗出水滴,“嗒——嗒——”地往下掉。地上也是岩石和泥土,到处遗弃着破烂的骷髅,那是被阴鬼们丢弃的。这里阳光不能抵达,也就不分白天和黑夜,永远都是一片晦暗。空中幽幽飘浮着的磷火,为这个阴暗世界增添了微弱的亮光。
“大哥,我还有机会回去吗?”卓玛拉丛惦记着留在阳世的孩子呢,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我女儿在阳世,我可怜的女儿,一下来就没有阿呀……”
“你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惦记着阳世的人干什么?”索命鬼指着前方说,“你看,前头就是奈何桥了——咣,过了奈何桥,你把前生都忘了吧,心里好受些!”
奈何桥架在黄泉上,是进出冥界的咽喉要道。
上了奈何桥,卓玛拉丛往下一看,不由两股战栗,只见河中浊浪排空,河面愁云弥漫,涛声如雷鸣一般,里面杂夹着因冤屈、怨恨、痛苦、惆怅、绝望而发出的喊叫声,呻吟声,哭泣声,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