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凤眸中那浓郁的愠怒却是化开了些许。
他本也是极沉稳的人,适才只不过被那信上的“惜儿”二字冲得怒气横生,压抑一夜的担心和狂怒同时翻滚汹涌,这才会关心则乱,不顾一切。
现下,经过何菱纱这一吼,段柳晏顿时心定神清了。
抬头看向藏于云雾后的高山巅峰,凤眸中一闪而过绝对杀气。
“来人……”
云卷云舒,万千化相。
天高风凉,碧草青青。
只有夫君(1)
从山脚下看起来只有连绵山脉的枫雀山其实是高耸入云。
当人上得半山腰时,就会发现,山顶在层层云雾笼罩之中。
却无法靠近山顶。
普通人到达一定高度时,走几步就会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
此时若是原路折返,则可全身而退。
如果执意前行,那么出了此处迷阵,前方便是极为恐怖的“玄月花杀阵”。
有去无回,入得此方,便休想再出去。
迷雾森森,其下,白骨皑皑。
雪一般的白雾包裹着百里山脉的十里之地,冰一样的无情肃杀之气漫天盖地。
那夺人性命的白色,弥漫于此处方圆数十里,在枫雀山真正的半山腰上形成了一个环绕。
是无人可破的绝对保护,亦是杀人于无形的绝对利器。
狼牙寨数千土匪,便于这夺命的白雾前方边缘处安营扎寨。
不是没有人想要破了这玄月花杀阵,将其利用为自己的护寨武器。
即使在宫风墨的令行禁止下,狼牙寨中人,也有悄悄去闯雾的。
却是,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寨子里莫名其妙失踪了几个人,还都是武功佼佼者,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
第二天一早,宫风墨便召集全寨子的人,宣布狼牙寨解散。
平稳的声音一如往常,但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宫风墨表面上越平静,就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千名大汉齐齐慌了,那保证日后唯宫风墨的声音几乎震破苍穹,撼天动地。
七位当家人除去闯雾的两位,一步上前,跪在了宫风墨面前。
其中最为能言的三当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老大,我等知错。
“听凭处置,绝无二话。可是寨子不能散啊!
“如果就这么散了,我们枫镇和雀庄上万的老老小小,可就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们这几千户人的命,都是老大您救下的,大家都曾经发誓效忠您。
只有夫君(2)
“这些年,我们兄弟过的虽然都是刀剑舔血的日子,但是我们的妻儿老小,都活得好好的。
“不说吃香喝辣,但也能吃得上饭,能穿得暖衣,有个住处遮风避雨。
“大家都对您感恩戴德。今日这事,是我们几大当家的管教不严,没有及时拦住四弟和五弟,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几大当家的该死。
“您如果要惩罚,我们绝无二话,但请您收回成命,别解散狼牙寨。给兄弟们留条活路。”
三当家说的极为诚恳,言罢,几位当家同时向着宫风墨叩了三个头。
五名彪形大汉,额头顿时一片青中泛紫。
宫风墨却一声轻哼。
“既然你们都不知道珍惜自己这条命,我强留做什么?”
一时沉默,下方人群里突然传出一极为粗犷的声音。
“老大,您别得理不饶人!兄弟们不过是对那奇怪的雾好奇而已!犯得着解散寨子吗!”
“听你这么说,是我错了?”宫风墨淡淡出声。
那说话之人几步上得前方,拱手朝高台上的宫风墨一鞠。
“王四并没有指责老大的意思。王四是个粗人,不像三当家的那么会说话,就想什么说什么。
“四当家五当家的带着兄弟们去闯雾,我们不是没拦过他们,可哪里拦得住!
“老大您当初救了我们几万号人的命,大家的命都是您的。如果要惩处,兄弟们绝无二话。
“但是,这替人背黑锅的事儿,我们不干!
“如果老大执意要解散狼牙寨,让兄弟们下山,我们也没说的。
“与其被那群王八蛋狗官杀了,还不如自己了断!”
话音落,大汉咚的一声跪下,叩三个响头,提刀就要砍上自己颈项。
霎那间,所有人惊呆了。
宫风墨身形如电,眨眼间便从高台之上来到大汉身边。
手中折扇一开,便轻轻松松稳稳当当挡住了大汉倾尽全力的一刀。
只有夫君(3)
“我狼牙寨,不需要只会玩命逞英雄的鲁莽之人,也不需要只会阳奉阴违的小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震得数千名大汉再也无言。
露天大会场这一方天地,有片刻的静默。
高台上尚跪着的几大当家和小头领们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折扇一扬,宫风墨将王四手中的钢刀挑开。
慢条斯理摇着折扇,眼中的暗潮汹涌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微笑,浑身像是披满了阳光。
弹了弹衣袖,宫风墨淡淡地扫视过整个寨子。
“以后,如果谁对我的决定怀有何种不满,当面提出便可。
“若是再有阳奉阴违之事发生,休怪我不念情分。”
一语罢了,宫风墨慢悠悠摇着折扇,以闲庭散步般姿态就着电闪的速度回了高台之上。
“即日起,若再有人触犯寨规,我自会送他去那白雾里观上一观。
“若有人能出得来,那么好,这寨主之位,风墨让贤。”
最后四字一出,全场瞬间大哗。
没有锐利的眼神,宫风墨瞳中,只有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没有犀利的掷地有声,宫墨风的声音,仍然彷佛五月的风,温暖宜人。
没有锋利的眉眼倒竖,宫风墨的面色,一如既往的灿烂,唇边带着阳光般曜人的笑容。
但就是这平静如常,说出的话,却没一个人再有半分腹诽明抗。
自那之后,再无人胆敢质疑宫风墨的话,觊觎首领之位。
本就被狼牙寨中人供奉如神祗的宫风墨,几乎成了超越神的存在。
令行禁止,绝对执行。
而今日,宫风墨救下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不让几个曾经吃瘪的手下报仇。
惹来几个手下的不满。
如往常一样。
有何种不满,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老大,这究竟怎么回事,我们狼牙寨岂能被那两个小丫头骑到头上!”
只有夫君(4)
“就是!我已经在他们手里吃了两次亏,我必须要为废了的胳膊讨个公道!”断臂大汉愤怒地狂吼。
双手拢在袖子里,宫风墨平静地看着三个手下,那一身的优雅翩然,与这粗犷的寨子很是格格不入。
待三个手下陆续发完了火气,宫风墨方才开口道:
“刘三,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让你断臂的是两女一男。那个黄衣女子很有一副伶牙俐齿。”
“什么狗屁黄衣女子,就是那什么叫单纹惜的!老大,我要千刀万剐了她!”
“可是,她似乎并不如你说的那么刁钻干练。”宫风墨面带丝丝疑惑。
“呸!谁知道她是打什么主意。
“以为装成个傻子,就可以蒙混进寨子,当老子和景山猴孙子是瞎子!?”
背负钢刀的独臂大汉刘三越说越怒,拍桌而起,虎目圆睁。
“那死妖孽一定是这臭娘们的男人,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宫风墨。
沉吟一瞬,宫风墨微微抬头。
怒急的刘三一见宫风墨那灿烂的微笑,顿时一怔,怒火也消了些许。
此方天地,一时间静了。
天边的浮云映进墨玉般的瞳仁,眸心薄雾后,深邃的暗光流动。
宫风墨轻轻抿了抿唇。
记起数日前有人进入玄月花杀阵,而后全身而退。
狼牙寨里有人看到一抹红影如烟掠过寨子边缘,以为是鬼。
“灭了水匪的钦差可是顺天府尹上官谨枫?”
“是啊。老大怎么突然问这个?”
宫风墨抿了抿唇,转回视线。
“刘三,或许,你应该庆幸自己还能站在此处说话。”
“啥?”
三个大汉怔了一下,回过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那个人的武功,和我相比,只高不低。”
宫风墨声音清亮,口吻淡淡,扔出重磅炸弹。
惊惧中,三个大汉齐齐风中凌乱了。
只有夫君(5)
接收到另外两个兄弟同情的目光,刘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才惊觉,后背上丝丝冷汗密布。
凉风拂过,冻得人顿时一抖。
天蓝如碧,白云浮动,变幻万象。
单纹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找段柳晏,却落了空。
一惊之后才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
揉揉惺忪的睡眼,她打着哈欠坐起来。
房间不算大,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床,一桌,一柜,两烛台,一瓷器火盆。
很普通,很干净。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清新的木头香气。
白瓷火盆中火焰噼噼啪啪烧得正旺,温暖驱寒。
一扇窗开在床对面,导致满室阳光灿烂。
单纹惜下床走到窗前,摆弄几下,才撑开窗子,却被迎面而来的金光晃花了眼。
没了支撑,窗户直坠而下,惊得她下意识后退,脚下踩上一物,身子瞬间失了平衡。
迎接而来的却不是敦厚硬邦邦的大地,而是一个宽阔的温暖胸膛。
“夫君……”
单纹惜吐吐舌头转过头去,看到对方,却咽下了后面的话,只得喃喃地唤一声“宫哥哥。”
“小心点。”
微笑着扶她站好,宫风墨上前一步,撑起窗子。
正在这时,单纹惜的肚子发出咕咕几声。
宫风墨失笑,“单姑娘饿了吧?”
单纹惜点点头,“我要先梳头。宫哥哥这里有梳子吗?”
“唔,等等。”
宫风墨取来精致的梳子,单纹惜动手解开已经乱糟糟的头发。
墨色瀑布一般的发披在肩上,将那笼罩在阳光下的苍白脸色映衬出一种飘渺的美。
莫名的,让宫风墨觉得惶恐。
好像她是一缕魂烟,下一刻便会消失。
宫风墨有瞬间的失神,握着梳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汐儿……”
听得这声,单纹惜就是一愣,转头望来,满眼迷茫。
只有夫君(6)
“宫哥哥,怎么会这么喊我?”
宫风墨顿时一惊回神,笑着摇头,将手中的木梳递给她。
“谢谢宫哥哥!”灿烂一笑,单纹惜接过梳子,整理起头发。
“单姑娘,我先出去了。”
“嗳!”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甜甜一笑。
“夫君和菱纱姐姐都是喊我纹惜,云儿姐姐叫我惜,宫哥哥你不如像刚刚那么叫我吧!
“总觉得……总觉得很亲切,比姑娘什么的,听着舒服多了!”
她本是想说“总觉得以前有人那么喊我的”。
却突然想起段柳晏曾说过,别轻易让别人知道她失忆,不然会受欺负。
虽然宫风墨不像会欺负她的人。
不过秉承夫君的话就是真理这一信念,小丫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换了内容。
宫风墨站在原地没有动。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单纹惜精致的面容——看着这张酷似他那死去的妹妹宫暖汐的脸庞。
汐儿……
惜儿……
昨日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宫风墨就决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想保护她的单纯,想要给她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就像对曾经的宫暖汐那样,去呵护这个叫做单纹惜的傻女孩。
单纹惜见他这么久都不说话,眨眨眼,垂下头。
“那个,如果宫哥哥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
“惜儿。”
两个字,不轻,不重。
却像是一条钓鱼线。
轻轻一拉,牵扯出一片……
“惜儿。”温柔的妇人声音,带着些疼爱的笑意。
“惜儿。”低沉清冷的声线,略带些孩童的稚嫩。
“惜儿。”厚实沉稳的音质,有着宠溺又骄傲的意味。
“惜儿。”文雅如三月清风般的声音,微微地有些无奈的笑意,和,绝对的溺爱。
四个声音带来的,不再是往常的尖锐的刺痛与恐惧,而是如同五月阳光般柔和的感觉。
只有夫君(7)
阳光洒在她身上,璀璨耀眼,周身暖融融一片。
心底,亦是温暖而恬静。
轻轻阖上眼眸,双手浅浅相握,她想要留住这丝难得的温暖。
宫风墨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柔,暗藏坚定。
一室的温暖,一室的静默。
一室的,安然适宜。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飞卷而走。
凉爽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悠然宜人,沁人心脾。
狼牙寨西面的练武场。
青青草地铺成露天的场子,整个凹下去些许,四周凸出的泥土地便成为天然的观看席。
寨内众人将这处当做擂台,便简单整理一番,作为偶尔斗气打架或者武功切磋所用。
此时,一身淡粉色武装的唐七七手持木剑,立于场地一侧。
她对面站着的,正是上次交过手的独臂刘三等三人。
三个大汉皆是赤手空拳。
他们清楚上次在这女子手里讨到便宜不过是依仗于自己手里那些重达千斤的武器。
因此下,想要赤手空拳地同唐七七打一架。
“按照先前说好的。三位大哥,若是能擒住我,本姑娘二话不说,永留狼牙寨,听凭发落。
“如果十招之内擒不住我,咱们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三个大汉对视一眼,陆续颌首。
唐七七摆开架势,三个大汉大喝一声,一拥而上。
拳风赫赫,破空而来。
逼得唐七七连连后退。
这三人无一不是双臂万斤之力,不是找死的话,她怎么敢硬接?
只有边退边观察他们三人的破绽,反正是定了十招,躲过去,也算她赢。
一时间,只见三个大汉在前面拳打脚踢紧追,唐七七几乎脚不沾地,身如游龙般猛退。
被逼入死角,她就一个翻身跳到他们背后,然后再追,再躲。
就这样,六七招下来,三个大汉的拳脚还是擦到了她身上。
那破空之音声声犀利,每次都让唐七七胆寒不已。
只有夫君(8)
仅仅是擦到都能让她火辣辣的疼,若是正面挨上一拳一脚的,非得断了骨不可!
其中一名大汉两腿一翻,以手撑地,踢腿连击而来,刘三和另一人拳风划空,直接封了唐七七的两边退路。
暗叫糟糕,她心一横,手中木剑直竖面门前,欲要挡下从正面来的踢腿。
“咔嚓——”
一声脆响,木剑径直断裂。
唐七七被那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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