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转向阿尔夫的牛棚,心中默默想着如何穿墙进入旁边的干草屋。尽管我依然和巴司在一起,可我的周围已经堆满了草料。我解释不清后来所干的事,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并不懂得多少化学知识,也不知道干草能参与氧化反应,反正我就是让干草着了火。火势渐旺,我赶紧离开那里,和巴司一起渡过小河爬上山坡。
我回头张望,想知道火势旺不旺,我看见干草屋顶上已腾起浓黑的烟柱。这时已走出小树林,我坐在树墩上看到大火熊熊,烈焰冲天。风助火威,火随风势,干草屋和牛棚已成燎原之势,再也没法扑灭了。
后来我回了家。第二天在小铺子撞见阿尔夫,奇怪的是,我闹不懂一个刚刚烧掉牛棚的人,何以还能如此若无其事。
很快我就明白他为什么若无其事了。
“我的牛棚是保过险的,”他对小铺主贝尔特说,“连每根铁钉都保了。我本来就嫌原来的牛棚太大,我不需要那么大,当时我估计牛群比现在要多得多。”
贝尔特开玩笑说:“这么说火灾还能使你发笔小财呢,阿尔夫!”
“那也未必,我还得再造一个新牛棚,不过赔我的钱多少还能剩下一点。”
我很沮丧,不知道事情竟闹成这样,但是我决不善罢甘休。
午饭后,我去了阿尔夫那块草地,去找那头公牛。它在临时搭成的牛栏里,一看见我就用蹄子刨地,大声叫唤。一路上我曾担心能否和公牛交流,像和巴司交谈那样,我知道巴司要比公牛聪明得多。果不其然,要让公牛明白我的意图的确要难得多。
我费尽心机,长时间地梳理它的背脊,搔弄它的耳朵,它闭上眼睛感到非常舒服。然后我推醒公牛,用拳头捣鼓它的肋骨,努力促使它骚动不安。我相信它接受了我的暗示,所以突然凶狠无比,大发雷霆,连我都吓了一跳,担心是否搞过头了。我拼命奔向牛栏跳了出去,一溜烟地跑开了。
我非常满意。如果说晚上阿尔夫被自己的公牛弄成残废的话,那也活该。谁叫他赖掉我工钱的?
后来有人报告阿尔夫的噩耗时,我正好在俱乐部里。大家纷纷回忆起阿尔夫生前说过,任何一头公牛都不可信赖。还有人补充说,阿尔夫常常讲只有他才能对付这头牛,又说他总在担心公牛会不会弄死别人,不料却应在他自己身上。
大家也问我对这件事怎么想,我结结巴巴,装聋作哑,连话也说不完整。于是大家又都嘲笑我,但我不在乎。只要想一想,万一他们明白真相时将有多么惊奇!不过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
我不是一个缺心眼的人。
我在家里用纸笔记下所有的敌人,包括只嘲笑过我一次的,还有伤害过我或讲我坏话的人。结果这份名单非常之长,几乎囊括了村里所有的村民。
我想,也许并不值得杀掉所有的人,虽然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在阿尔夫和佩顿死后,我才醒悟到仇敌的死亡并不能带给我欢乐,而且如果我把大家全都杀死,那岂不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吗?
我重新审查名单,有两个名字引起我的怀疑,于是就划掉他们,接着划去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剩下的都是坏人,我认为即使不消灭他们,那也得对他们干些什么,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再坏下去。
我考虑很久,想起了马丁牧师说过宽恕别人的话,他可是说这种话的大能人。最后我决定别再仇恨敌人,还是以德报怨为好。
早上我匆匆忙忙把早饭囫囵吞下,妈妈问我去哪里,我只是答说想出去走走。
我首先去了教区牧师的家,在教堂的篱笆外坐下。马丁牧师很快从屋子里面出来,在花园中散步,他总像在思索某个宗教问题。说真的,我认为他这种习惯只是装给那些老奶奶们看的。
我轻而易举就接通了他的内心,如此密切,让我觉得简直是自己在花园里走来走去。这种感受非常奇特,要知道我明明坐在篱笆外面。
马丁牧师的脑海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宗教性的思考。他在考虑如何在教区会议上提出他的加薪问题,需要哪些理由。他心中还大骂某些会议成员,那些特别吝啬的人。我倒也同意他的想法,因为这些人确实是守财奴和吝啬鬼。
我强迫马丁想起教民如何信任他,把他视为自己的精神支柱。我强迫他回忆年轻时,刚从宗教学校毕业时是怎么想的,他当时认为生活就是纯粹的牺牲及献身。我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背叛了这一切,强迫他自我反省,使他几乎痛哭流涕。我让他认识到只有忏悔,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开始另一种虔诚的生活。
看到牧师身上的成效后,我这才离开。不过我想还得时常来帮助这位牧师。
我走进小铺,坐下来观望贝尔特扫地。在我和他闲扯时,就深入他的内心,使他回忆起自己如何克扣进货的斤两,如何欺骗顾客,如何偷漏营业税。他非常恐慌,我让他决定补偿所有被骗人的损失后,才离开小铺。
在理发店我看到杰依克正在给人理发。对于被理发的那人我不感兴趣,这人住在五英里外,而我目前只想帮助自己村子的居民。在我离开时,杰依克正在追悔自己在俱乐部里的赌博行为,他准备向老婆坦白这一切。
我又去了俱乐部,马依克在那儿看报,我也拿了张晚报装出阅读的模样。马依克大笑不止,问我什么时候学会了识字。接下来他当然也受到了教育:我刚一出门,他就跑进地窖,把所有私酿的酒统统倒进阴沟,然后销毁了后屋里面的赌具。
我去干酪厂时没能对平进行感化。农场运来了牛奶,平实在太忙,我没法真正进入他的意识。但我还是迫使他想起自己和理发师杰依克老婆鬼混的事情,这次我对他尽可能地温和一些,因为他是一个极其怯懦的人。
后来的一切也都是这样进行的。
这是一件沉重的工作,有时我真想扔下不管。于是我提醒自己:这是我的天职——我的这种能力不能白白浪费,要完成我的任务。我不应只为了自己,而要为别人谋幸福。
最后我把村里的每个人都改造了。
从小铺主贝尔特改恶从善的那天起,他也就幸福了。他对过去欺骗过的顾客坦白了一切,并把钱都退回给他们。平后来失踪了,因为杰依克朝他开了枪。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平怎么敢向杰依克说出和他老婆干的那些事情,这太不可思议了。接着杰依克的老婆突然失踪,据说她是跟平私奔的。
说真的,我对发生的一切非常满意。所有的人都诚实了,不搞欺诈,不酗酒,不赌博。曼泼尔顿已成为美国最文明的村子。所有这些都因为我用一颗真诚的木头脑瓜子的心去改造了大家,让我所恨的那些人都成了好人。我只是自己感到不安。因为在我内心深处,始终存有为阿尔夫及佩顿的死而赎罪的动机。同时我也没有对所有人都行善,仅限于自己熟悉的人。这似乎也不妥,为什么只能帮助熟人呢?
我又整整思索了一夜,并作出了决定。
应该说我的村子只是一块试金石,我在这里弄明白自己能干些什么,现在是让全人类都获得幸福的时候了。
妈妈曾偷偷为今后积聚了一些钱。我知道她把钱藏在哪里。这点钱已足够我动身去联合国,我将在那里大显身手……
——(完)——
您爱吃苹果馅饼吗?
冈采夫 著
我木然地盯着屏幕。
“您爱吃苹果馅饼吗?”
电脑是迷上这个问题还是咋的?它已经接二连三提出这问题了——而且还可能无休无止地盘问下去。难道程序又出错了?还得要我苦苦反复核对那些枯燥无味的命令?我可是受够了!
什么?受够了?一个月之前我绝不会说出这种话,那时候我脑海中根本不可能冒出这种念头。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由于疲倦,还是因为情况起了变化?编写这种审讯程序是我三年来的主要事业及生活支柱,怎么可能在一个月里就倒胃口呢?我所干的是具有头等意义的大事,决不可能这么快就使我厌烦,所以我还得好好查找一下原因。
但是我又完全不想去查找原因,因为凭直觉我早已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么,我是否喜欢吃苹果馅饼呢?当然很喜欢。今天我已经多次回答过这个问题,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再次回答:“是的,我喜欢吃。”我只消按一下Y键就行。一般说来,回答时只需按两个键:Yes或No。前一个表示是,后一个则为否,仅此而已。我这台电脑目前不需要去识别其它形式的答复,所以作为设计人兼试验者,我只好坐在屏幕前,根据电脑提出的问题,不停地按动Y键或N键。
但是我心不在焉,几乎连想都没想就伸出手指按了下去。当屏幕上亮起No时,我发觉自己刚才是按错了。
不过,当真是我错了吗?
我心里很清楚:程序是不会无缘无故反复提出同样问题的。也许它是在等待机会,等到连我自己也不太清醒时去给出相反的回答;也许它有等待这种回答的理由,在分析我过去的回答后,通过某种联想,从而得出结论:还需要继续进行检查和测试。它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苹果馅饼的问题,使我这个程序的设计人也难以掌握它所遵循的、形成系列提问的逻辑。这里面的联系实在太复杂了,牵涉到的因素过多,使得人类(包括它的设计人)也无法掌握它所做的一切。我们只能相信:程序一旦提出某个问题,那么其中必有道理。
只要它千万别出错误就好。
“您会下象棋吗?”
“Yes。”
从前我常和马克下棋,他总是赢——但也有例外,所以我俩玩得挺带劲。当头儿发觉我们上班在下棋时,不免要引起一些麻烦,机关里根本不该出现这种违纪行为。但是到后来,我们以消极怠工方式示威,头儿不得不作出妥协,因为若要想完成任务,归根结蒂还得靠我俩。所以后来只要工作中需要换换脑子时,我们就从柜子顶上拿出棋盘大模大样地下棋了。
棋盘现在还在。自从一个月前那个可怕的日子过后,它已经积满灰尘——我再也没去碰过它,清洁女工也绝对不会去挪动那么高的东西。提出下棋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马克死了,我现在跟谁都不会再去下棋了。
“您打算去南方休假吗?”
“No。”
以前倒是想的。我想去海边度假,好晒黑些,在严寒过后去游游泳。总之,我觉得一切都会很好,休假一定会很愉快。但是现在嘛,我已经没有这种心情,特别是在妻子离开我以后。
“您对离婚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狗东西!它击中我的要害啦!它仿佛能读出我的思想似的。
但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这正是我们在设计审讯程序时所希望的。是我们让它具有能阅读人们思想的本领,当然不是直接去读。但是人的大脑是可以被研究的,只要对人提出一定的问题并让他作出回答就行。说实在的,心理学家就是这么干的,我们不过是把心理学家们的做法绝对化而已。所以我们的程序不是简单地只从题库里随机挑选,它能够依据被审讯人对前面问题的回答而独立编出新问题。
那么,我对跟妻子离婚一事后悔吗?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也后悔也不后悔——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两者都正确,也都不正确。因为至今我还不明白,我俩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麻烦,到底是谁的错?我不愿意重新回忆所有的这一切。
“Yes。”——我随便回答,大概只是因为Y键靠得更近一些。
“您愿意和前妻见面吗?”
真有趣。程序对这个问题为何如此执著?它故意向我提出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它有时会提出一些古怪问题,逼得连最厚颜无耻的花花公子也会闹得面红耳赤。幸好马克曾经考虑过保密的需要,所以除了坐在键盘前的人以外(当然还有审讯人和程序本身),别人原则上不可能知道程序提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了解对它们的回答,除非他站在被审人的背后偷看。
我记得那次在将军召开的会上为此争吵得不可开交。当马克要求增加保密模块时,几乎所有的出席者都反对他,同时也指责了我,指责我们大逆不道等等。但是马克坚持要这么做,他最终达到了目的。在工作中他总是能坚持原则,而在日常生活中却不然,有时比我还差劲。
“No。”我回答。和前妻会晤没什么好结果。我总感到自己是个坏蛋,感到内心激动——不,我再也不愿和她见面了,她也是这样。
“您认为上校没有少校好吗?”
问题很有趣,也出乎意外。程序难道在暗示我们和上校之间的关系?但它从何得知呢?我揣测这些没有什么用,反正我是猜不着的。
我们和上校在主要问题上很早就出现分歧,对于为什么要建立审讯程序的认识完全不同,打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同路人。我和马克本来还抱有幻想,以为情况会有所好转,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我们干脆就不去考虑这些,因为工作要求我们全心全意地投入,无暇顾及其它。如果不是有少校,我们大概早就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辞职呢?
这也是由于少校,只要他在场就不允许别人从既定的目标处退却。在所有领导中唯独他最值得尊敬。他不止一次冒着匪徒们的枪林弹雨,身先士卒去抓获罪犯。他五次负伤,最后一次伤在脊椎上,只好退下来了。
“Yes。”——我回答说。上校是无法和少校比的。这真有趣,程序的这个问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要知道所有关于我个人的信息,在这次模拟审讯前都已经从电脑的储存库里删掉了。程序还没来得及仔细问过我,就已经试探出我对上校的不满吗?
我们编制的这个审讯程序往往能突如其来地提出问题,只要被审讯者和它打过交道,程序就能以自己的提问来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想在程序面前掩饰、设防,越是说谎就越是加深程序对他的认识。不仅是根据回答的内容,就连问与答之间的停顿长短也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