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戴维打破了沉默:“爹,我原本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但是,这两年来,您一直犯迷糊,如今这么严重了,真令人难受。我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来了,我们只好把您送到一个地方去,在那儿您会得到很好的照料的。”说到这儿,他朝马修斯看了一眼,又急忙补充,“时间不会久的,爹,那地方挺不错,那里的人会帮助您治好健忘症,您会喜欢那地方的。”
“我并不健忘,我只是不像你们那样记事罢了。”马修斯把“你们”两字说得特别响,仿佛他要在这两个字里装进很多很多内容。
“看来索罗3号需要新的程序编置者了。”四号粗声粗气地说道。
“别说得这么严重嘛!”二号安慰他道。
“据我所知,我的四百万个元件中确实有一个出了点问题。”一号道。
“重新编码吧!”四号坚持道。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每当我试着取出这个元件时,它会突然间自动弹回去。”
“真是不可思议!”四号感叹道,“按理来说,只要编置方法对头,一个坏的元件是不会自动弹回去的!”
“那么,马修斯……哦,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马修斯先生?”白莎·褒曼丝塔医生这么问。她胸牌上的名字用的是首个字母缩写,马修斯想这样会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好印象。他不知道能不能也直呼其名,叫她“白莎”,或者更亲近些,用爱称“白蒂”来称呼。
“如果您愿意,叫我拿破仑也行。”马修斯嘟嘟哝哝地说。
“但是,我们毕竟不是拿破仑呀,是不是?”
马修斯没吭声,一味默默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是。”马修斯道。接着他发现医生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不过那动作很隐蔽,几乎难以觉察出来。
“这样,马修斯,您到我们善地疗养院来,目的只有一个,让我们帮助您……”
马修斯听出来医生的语调里有一种职业性的仁慈,那是任何一个医生在对病人说话时所惯用的,马修斯不喜欢这种腔调。“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您说什么?”
“造这么大一幢房子,仅仅是为了帮助我?”
她似乎有点吃惊,还带着点恼怒,马修斯说不准她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见她又堆出一脸笑容:“我知道您故意说笑话,很有趣!我不是说这医院是专为您个人建造的——它是为你们全体客人造的!”
“‘客人’个屁!你不如直说是住院的疯子!”
“我必须提醒您停止说粗话!”医生顿时脸上飞红,嘴唇也抽搐起来。
“对不起,那个字眼是脱口而出,我不会再说了。”
“我不光是指那一个字眼!”
马修斯看着医生脸上那副尴尬相,依然保持着沉默。他知道两周以前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善地疗养院”!这儿是一座公园,有树木、草坪、鸽子、松鼠……他突然欣然一笑:老天!总算松鼠还在——窗外,正有一只松鼠用后腿支着身子,朝他这边看着。
“我们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医生的话音里依然有一股涩涩的味儿。马修斯想,你还是干脆少说“我们、我们”得了!
新的程序编置者?真会有新的程序编置者吗?一号躲在厚实的安全屏蔽里,独自苦苦思索着。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在这个宇宙里,还有谁能把一切程序安排得更好!
那个出了毛病的元件,索罗3号,根本没有除掉……显然,我编的程序又被谁重新编过了!
有一阵子,一号倒是认真考虑过干扰索罗3号的,说不定真是哪方来的新程序编制者。但算来算去,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荒唐!
马修斯匆匆转过街角时,朝后一瞥,松了口气——没人跟踪。
他的出逃,竟会是想不到的容易,不知道谁忘了把大厅尽头那扇门上锁。他敏捷地推门而出,正如俗话所说的“像只兔子似的”,此刻他已逃出一里多地了。他那身白色T恤衫,那条白长裤总算没有让他暴露目标,如今已远离善地,可以松口气了。
不过,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不能到那个儿子家里去,这白痴准会再把自己送到女医生和她那些助手那儿去的。没有钱……没有信用卡……连车也没有一辆……
哦,有办法了,我不是在代尔城车库里放着辆旧卡车吗,别人谁都不会再想起它了。哈,有车了!
在40号州际公路上,马修斯搭上一辆朝东驶的农用卡车。那车浑身凹痕,依稀看得出那车身早先是红色的,如今褪成橘黄色了,那并不让人感到奇怪。
“去很远吗?”车主是个很健谈的男子。
“只须搭到代尔城。”马修斯道。
“代尔城?它在哪个方向?”
马修斯只觉得背脊骨上一阵冰凉。
“代尔城你不知道?密特威斯塔城南面,俄克拉荷马西面——您大概不是那一带的人吧?”
“我当然是!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家距那儿不过十里地。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那儿根本没有一个地方叫‘代尔’的!”
“说不定我记错地名了,”马修斯说,”反正,它离公路不远。”他不打算和那农夫多争,也许乡下人会用他们自己的叫法称呼这个城市吧?
车主不再说话,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一会儿,车子驶近了一座城市,界牌上写着“莫加维尔”。又驶了大约半公里路,马修斯终于打破沉默,道:“我就在这儿下车吧,多谢您让我搭车。”
马修斯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的时候,那健谈的车主抱怨道:“真是个怪人!明明是莫加维尔城,偏给它取个新名字,叫谁都听不懂……”
一号直感到纳闷:那个安置在善地的元件怎么不见了呢?
“我明明及时地做了编码的嘛!”他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语,“一定有谁侵犯了我的辖地,动过我的程序了!”
马修斯朝停放他那辆车的车库走去,奇怪的事儿经得多了,他开始担心起来——那辆卡车会不会也莫名其妙地消失呢?
果然如他所料,卡车不见了,车库不见了,留在那儿的,是一片长着杂草的空地,三根孤零零的树桩,此外便空无一物了!
当一辆警车朝这边驶来时,马修斯正坐在一截树桩上发呆。见警车停下,马修斯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是:逃!可是那两个警察是那么年轻,要是跑,自己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晚安,先生!您是本地人吗?”一个胖乎乎的警察问。
“是呀,就在大街那头,”马修斯答道。
“您在这儿干吗?”那瘦高个儿警察问,一边看着周围的荒地。
“我只是出来溜达溜达而已,”马修斯冲他俩笑笑,尽量装作没事一般。
胖警察看着他,一会儿转身朝巡逻车走去。马修斯看见他从车里拿出什么东西来,仔细看了看,马上又回身朝这儿走来,和那瘦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还微微点了点头。
“您得跟我们走,先生!”胖警察对马修斯道。
“为……为什么?有……有什么问题吗?我……我可没干什么呀!”马修斯口吃起来。
“我们收到一份通告,上面有您的照片——请别误会,我们不是逮捕您,我们只是送您回家。”
马修斯没有反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巡逻车里,他和那两个警察一样,一声不吭。
他心里想的只是一件事:梅丽莎决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仿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车子经过善地疗养院的拐角时,马修斯的心被吊了起来。幸好,巡逻车继续朝前开,马修斯松了一口气。
再往前驶出几公里,一拐弯就该是橡树路了!马修斯闭上双眼。那儿原本应该是梅丽莎的家呀!可是如今,矗立在那儿的是一幢别人的房子!这陌生的房子太让人伤感了……
他感觉到巡逻车停了下来。
“先生,我们到了,”那胖警察道,“您的女儿一直在为您担心呢!”
马修斯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车外那幢住宅——他记忆中那幢梅丽莎的房子!他觉得自己的心快乐得几乎难以承受了,泪水肆无忌惮地淌着。这份快乐,这份自信使他都忘了和那两位警察说句道谢的话。两位警察正看着他,微笑看。
马修斯猛地冲出巡逻车,朝女儿那幢房子奔去,耳边传来那个瘦警察的声音:“先生,慢点走,当心!”
马修斯边跑边回头道:“放心吧,一切都好极了!”
梅丽莎冲他跑过来了,双臂伸开,期待着拥抱父亲。她又是哭又是笑,父女俩相拥而泣,一边又想把各自心头的话一下子倒出来。
“爸爸,真高兴你回家了!”
“真的,亲爱的,我也一样,一样……”
马修斯搂着爱女,另一个影子突然闯进心头——那个金发碧眼,时而露齿一笑的年轻人,那个他一度有过(?)的儿子!
马修斯觉得丢失了什么似的………
“我们可以开始了,都到齐了。”三号说。
“四号呢,四号没到。”一号说。
“四号?”二号重复道,仿佛一号说的话令人费解似的。
“哪来的四号?”,三号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四号!”
“肯定有过四号,你们应该记得的!”一号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恳求的味道。
“我们这单位里,从来不曾有过四号。”二号笑嘻嘻地说道。
“不可思议!”三号加了一句。
一号知道,必须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我想,一定存在着比我们更高级的编程者,他们在我们之上……”
三号马上反唇相讥:“一派胡言!”
二号也立即附和:“绝对没有高于我们的程序编制者了!我们延伸在全时空,我们主宰着全宇宙!”
“该轮到我了……”一号莫名其妙地嘟哝了一声,随即消逝于虚空。
突然间,百亿光年的时空急剧地翻滚、旋转起来,刹那间留下一个硕大无比的黑洞——仿佛有意用它来证明:曾经有过一个NumberOne存在过!
——(完)——
病毒去不掉
基尔·布雷乔夫 著
明茨教授有一种独到的幽默。
去年,这种幽默曾使地球避免了一次可怕的灭顶之灾。当然,在建功的同时它也把地球变得形同永远消失。
事情是从体育场开始的。明茨教授和好友乌达洛夫都喜欢看足球赛,常为“河运队”狂热捧场,并美其名曰:老年怪癖。然而明茨教授的心,其实并不在球赛上头,而是暗地在做一种试验。眼看他很快就将获得诺贝尔奖了,可就在一次观看球赛时他又心生了一个念头。
那天教授与乌达洛夫一同来到体育场。不一会,空中突然低低地出现一团团云雾,有的降落在主席台上,更多的则飘浮于场地。有的球员被白色的浓雾罩得只剩腰部以下的半截身子,有的甚至只看得见双脚。
“往哪儿踢呢?”坐在教授身旁的乌达洛夫大声喊叫起来,“连门都看不到了,他该往哪儿踢呢?”
“守门员也同样看不见攻球。”聪明的萨沙·格鲁宾刚坐到乌达洛夫身旁,就搭上了腔,“他们条件是均等的,同处于一种预想不到的境况之中。”
明茨突然大声说教起来:“等着瞧吧,我们有一天也会如此表演的!真可笑!”他的声音特大,在场内是不会有人如此大声说话的。人们到这里来是为了看球,为了给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助威的,而不是来听某人说教的。但是观众并没有咒骂明茨,只扭过头来看看,这位自普希金大街上来的秃顶教授到底在嘲弄什么……唉,算了,让他自我嘲弄去吧。
“你在干什么?”乌达洛夫问。
“我已经找到答案了。”明茨简单地回答。
“球赛会结束的,那时你再搞你的科研去吧。种菜还得分季节呢。”乌达洛夫劝阻道。
就在这时,九月的毛毛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朋友们都没带伞,好在格鲁宾有个斗篷,摊开来勉强可以够三人站立着遮挡。他们就这样继续观看着球赛。上帝保佑,雨水总算把云雾给冲散了,场上的一切又看得清了。最终还是“河运队”主场获胜。
赛后,三人走出体育场,随人群慢慢地走向公园出口,然后又一同顶着斗篷来到普希金大街16号住宅。雨虽然停了,但是人们还得跳过一汪汪水洼。明茨招呼朋友进屋喝茶。
没等茶开,乌达洛夫便打开了话匣:“你得说实话,明茨教授,这一次你给人类准备了什么礼物?”
“不是礼物,而是惩罚!”教授回答道,随即富有感染力地笑了起来,“他们深感遗憾,本来是想在我们这儿组织一次肃反工作人员比赛大会的!”
“请直截了当明说了吧,教授。”格鲁宾请求着,“不然的话,我们这些大老粗就听不懂你说什么了。”
“我说得已经够简单够明白的了!你认识萨维奇夫妇吧?”
“那还用问!”
“他俩真让我好笑!先是妻子万达上我这儿来。你们知道她求我做什么吗?她求我在他心爱的丈夫身上装一个窃听器。”
“她为了什么?”
“她怀疑丈夫有外遇,对方是一超市售货员,甚至丈夫还打算带她飞往巴哈马群岛去呢。”
“确实可笑。”格鲁宾说,“萨维奇已经六十多岁了……”
“年龄不碍事,我的朋友。”明茨接过话头。乌达洛夫忍不住笑了笑,须知,格鲁宾本人还不满二十岁呢。
“这就是使你觉得好笑的原因吗?”乌达洛夫仍觉费解。
“好笑的是,万达的丈夫萨维奇第二天也来找我,也同样要求在他妻子身上装个窃听器。”
“难道他也吃醋了不成?”
“比这还要更糟!她的财富没有给他带来恬静的生活。他以为她开超市赚得的钱都有意瞒着他,独自肆意挥霍,通通乱花掉了!可笑吗?”
“很可笑。”乌达洛夫表示同意,自己不再笑了。格鲁宾也一样。
明茨叹了口气,又说:“你们的幽默感也太差劲了。”
“这方面确实差。”格鲁宾承认。
“说实话,我从小就认识他们。”乌达洛夫说,“小时候我和萨维奇常一块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