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end/is/near;stop/wasting/your/time;e/watch/with/me。”
他耳朵里漫不经心地听着谢尔盖话尾均为降调的英语,眼睛忽然看到大胡子背后,两台大型箱式电脑中间台子上端正放着的那只厚重的旅行箱,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不,那不是旅行箱,而是一台移动电脑。虽然外壳为丑陋的灰黑色,看起来像个塑料提箱,但张城现在顿时悟出,那材料其实一点都不普通,为了防止内含受到损坏,外壳必须能够承受炸弹、水、高低温的条件——换句话说,只有极重要的东西才会用这种提箱承载。
自毁装置终端一定就在那里面!
他飞快地从谢尔盖身旁闪过,伸手去开那只箱子。他扳开上面的扣锁,可箱子没有打开。
谢尔盖已来到他身后,他魁梧的身形此刻正移动得像猎豹一样敏捷。
张城身高178公分,在中国人中已不算小个,但眼前这名人高马大的俄国人不仅高出他半个头,而且肌肉健硕,格斗经验极其丰富。
他无可避免地选择攻击他,拿手肘撞向俄国人心口。
然而俄国军官即使抱着必死的信念,也没有给他任何伤到自己的机会,他微微闪身的同时,抬起手臂抓住中国人的臂膀,仅一个回合张城就被扭住一条臂膀在身后,动弹不得。
谢尔盖显然不打算杀他,也许就像他说的,只想在黄泉路上找个人做伴罢了。可张城心中十分焦急,吴功的话还在耳边,制氢工厂的氢气正越聚越弄,一旦爆炸,不但他得立刻死,地下的核原料也会立即曝露。可现在自毁终端就在眼前,他却动不了!
“命令一半中断,没有地址,我们到江苏、浙江所有核电站,没有军用原料,最后你们!”俄国军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原来这才是他们会出现在南京附近的原因。俄国人的情报机构探知了增殖反应堆的下落,来不及传达给远在中国的小队,通讯设施就突然中断。想必这次灾难的大爆发也是在十分突然的情形里,恐怕谢尔盖的小队也不过临时受命而已。
“你怎么知道辐射能杀掉死人?”
“Nuclear/kills/everything。”
“如果这样有效,你觉得俄国政府不会直接发射核弹解决问题吗?已经二十天了,恐怕你们国家自己的情况也一样了吧!”
听到这句话,谢尔盖突然一怔,张城紧张地希望着,他也许能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可却盼来这样一句话:
“That/made/me/Russia‘s/only/hope。”
希望彻底破灭,他必须杀掉他。
他扭头斜瞥过去,俄国军官的手臂肌肉发达,青筋暴出,几乎让人感到那里面汩汩流淌着的血液。张城低头看见衣襟上记着的那串密码,未被束缚的左手伸到腰部固定空气过滤箱的带子处,抽出一支圆珠笔——那是在记录完吴功的密码后顺手别在上面的。他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可行,但这的确是他唯一所剩方案。
“把中国变成一片废土?核辐射不会蔓延到俄国吗?全球生态系统被破坏,俄国就能逃脱灾难了?然后你们打算怎么办?造个混凝土坟墓,把自己还是全世界关在里面?就像切尔诺贝利一样?”
“I/believe/we/have/other/solutions。”
话音未落,一支圆珠的尖端笔狠狠地扎入谢尔盖粗壮的左臂肌肉里。
开始他觉得只是被撞了一下,接着疼痛隐隐传来。在几十年职业军人生涯里,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这个直径仅一公分的小洞并没让他觉得有什么可怕,他放开张城被扭在背后的手,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便哈哈笑出声来。
“你杀我,用笔?”
张城看着鲜血从那个小伤口里不停喷涌出:“那里是臂动脉,离心脏只有十几厘米远,一旦被破坏,全身的血液可以在三十秒内流干,你几分钟后就会死于缺血性休克。”
听明白这句话,北极熊似粗矿的军官却并不相信,直到他有些愤怒地伸手去掐张城的脖子,却在迈出两步后感到心脏传来一阵疼痛,轰然倒地,挣扎几下却再爬不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中国人捡起同伴的断手按在黑箱子的指纹锁上,在打开的键盘上迅速输入一连串字符,蓝屏上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排排字符串,有什么程序被启动了。他预感到,那程序的结果将会是他不乐意看到的。
他想去阻止,却无力爬起,他觉得心脏又传来一阵绞痛,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
张城此刻已转身,走到控制中心入口那扇关闭的防弹玻璃大门前站定,他听到俄国人虚弱的声音在喊:
“门锁上,你也出不去!”
然而他最后的期望竟也落空,门被中国人一把拉开了。
张城拿着一团物体扬了扬,对挣扎在血泊里的俄国人说道:
“报纸对折八次,就能支撑一吨的重量。我非常希望俄罗斯全国人民平安无事,但这不能以牺牲中国为代价!”
报纸落在血泊里,看着照片上自己光洁的脸,谢尔盖·博涅夫斯科大尉终于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呼喊。
第15章 坠日之土
门在背后“锵”地一声合上,机械传动的声音随后发出,这回,张城知道中央控制室已被彻底关闭。
谢尔盖·博涅夫斯科很快就会死。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重新站起来,但终将无法通过控制室拥有防弹性能的大门。“他”会与地上的死尸为伴,永远地欣赏核电站宏伟的人造景观——如果它们有幸在即将发生的大爆炸中存活的话。
自毁程序正在运行,张城仿佛能听到地下那一重重钢板与铅板由电脑驱动而自动滑行的声音。地下增殖反应堆里的超浓缩铀、钚,以及核电站安全壳内的堆芯,都将被层层封裹起来,然后深深沉入地下。
混凝土与钢板的支撑能在爆炸、大火、江水倒灌和地震发生时确保核原料的安全密封性。通过简单的按钮操作已无法将其开启,正如现代核电站的操作那样;如果缺少重型工具,仅凭人类的力量将永远无法开启这个钢铁水泥铸成的坟墓。
最广大范围的国土不会遭到核污染了。至少眼下不会。
他扭头,向主楼出口冲去,刻不容缓。
人类的怒吼声从走廊深处传出。从几具倒下的尸体中间,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他浑身浴血,迷彩色军服已辨不出本色,脸上靠近双眼的地方血肉模糊,摸索前进的姿势暗示着他已失去视力。
那是张城犹豫着却没有杀死的人。
德米特里·查普林用他老虎钳子一样的双手掐住向他袭来的活尸,狠狠地扳住它们咬向自己的嘴,直到那块下颌骨被掰断,肌肉被撕裂,吊住半边挂在脖子前面晃荡,再也无法咬人。早已没有痛觉的活尸受到冲击力量不禁后退几步,等它再次扑向人肉的时候,却被铁钩子一样的大拇指掐入眼珠里,眼球像果冻里的椰果一样被挤出来,弹落在地上,同时手指捅到大脑,活尸无声地倒下。
才失去视力不久,勇猛的军人就将他其余的知觉发挥到最大限度,他毫不费力地分辨出楼梯上活人的脚步声以及行动时防护服衣料特有的摩擦声。
张城从没有见过如德米特里一般勇猛无畏的人,他身上已布满伤口,却不在乎那满含感染性的凝固活尸体液是否已渗入自己的伤口,进入血液循环。此刻,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掉他的敌人,无论是向他袭来的活尸,还是正想逃出核电站的中国人。
库什科夫脸盖军帽的尸体还躺在楼梯下,野兽般的蒙古人发出愤怒的呐喊。张城无路可逃,被巨大的力量撞倒在楼梯上。
手指凶猛地向他脸上抓下,背后的空气过滤箱磕在楼梯上发出一声“咚”响,随后停止工作。没有了空气过滤的轰鸣,于是蒙古大汉咆哮的呐喊和自己剧烈的呼吸,被突然在耳边放大了。
中国人,去死!
准备像对付活尸一样抠出活人的眼珠,手却被什么东西阻挡,失明的军人开始疯狂地想扒烂阻挡他手指的头盔。玻璃面罩上被抓出道道血痕,血迹不知是德米特里自己的,还是死于他手活尸的。
血痕和呼出的气体使面罩上一片模糊,张城的心脏急剧地跳动着,德米特里的疯狂似乎也感染了他。
不想死在这儿。
戴着防护手套的拳头雨点一样砸上蒙古人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霎时间,他拳头上的手套被染红。
伤口被再度伤害的痛楚使蒙古人发出狂吼,攻击的动作更为疯狂。
“啊!”
猛然间,张城已受伤的右肋被对方左膝顶中,胸腔里好像再装不进空气。剧痛使他的身体缩起,双拳收回。紧接着,一记重拳打到他的胸口,脖子里一凉——他的头盔被扒开一道缝!
走廊里的警报还响个不停,尽管自毁装置已经启动,电厂内的核辐射也不会在一瞬间消散。这么想着,那看不见的微粒似乎已经更加猛烈地袭击他的身体,钻入他脸部的伤口,加入血液循环。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更加疯狂了。
他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继续咆哮着挥拳相向的蒙古大汉踢翻在地,胸口和肋下随着胸腔内声音发出和身体肌肉牵动所带来的疼痛使他窒息,他像只大虾米似地蜷缩着翻滚,用膝盖支撑着站立起身。
胸前和肋下的伤一定很严重,他已几乎不能直起身。
蒙古大汉绊倒在库什科夫的尸体上,由于没有视力,脚下一滩血使他打滑跌爬不起,却依然喝吼着,血红的手指到处乱抓,誓将敌人消灭殆尽,正是一只陷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的垂死挣扎。
张城也同样如此。
胸前与肋下的断骨剧痛,防护服下失去空气过滤的憋闷,与玻璃面罩模糊视线带来的死亡恐惧让他的双眼血红。
从墙角捞起高尔夫球杆——那是他在抢夺库什科夫步枪时掉落的。张城吼叫着将球杆向着蒙古人没戴军帽的头顶挥下,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飞溅。
面罩玻璃更模糊了,明黄色防护服身前已被染得一片血红。
墙面被喷上放射状的粘稠液体,白色和红色。野兽似的咆哮声和警报声,夹杂着骨骼断裂声在走廊中响成一片。他已分不清那咆哮是德米特里,抑或自己发出。
直到伤处被牵动发出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停下。而他的对手早在被球杆砸到头部的第一次时就再也没动过。
德米特里·查普林已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活的或者死的。
张城开着悍马车驶出随阳核电站的时候撞飞了大门旁的路标,陪伴他的只有他的高尔夫7号球杆。
主楼里的警报声已听不见,核电站厂区里的警报也渐行渐远,耳边还不断响起的就只有挂在空气过滤箱上一个方形小盒子的滴滴声。在主楼中的时候,由于警报太多太杂,他甚至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随身小警报器的存在。直到那响声也停止,他知道自己终于逃出有核辐射的区域。
他停下车,跌落到车门外的公路上。
支撑着颤抖的双手,撕开密封条扒下头盔,四肢着地大口地呼吸,爽身粉人工合成的香味已不再,公路上腾起的灰尘与汽车机油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被伤痛折磨的神经,他甘之如饴,因为只有痛苦才能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发现自己停在来时路过的地标旁,刻在矮石碑上的“随阳核电站”五个大字静静地反射着月光,几近圆满的银月默默地俯瞰大地,风悄悄吹过他汗湿的脸,给灼热的伤口带去一丝清凉的抚慰。
抬眼望处,随阳核电站庞大连绵的身躯正随着建筑上指示灯的一排排熄灭而湮没在黑夜里。随后,这一切被炽如白昼的光芒重新点亮。
震天撼地的巨响在核电站上方爆开。
一个直径几百米的巨大火球在半空中燃起,将方圆几公里范围内的物体照得纤毫毕露。圆柱体穹顶的反应堆安全壳,长方体的发电厂,或高或矮的各类厂房……在火球的映衬下就像一个个白色玩具盒子一样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火球腾起的浩茫白烟在空中覆盖住整个核电站范围的区域,在最耀眼光芒发出后渐渐熄灭变小,犹如金乌坠地,亮起的一切重归黑暗。
氢气的爆炸尚未平息,煤气亦被引燃。
随后,爆炸继续从厂房内接连发出,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与相连的江面。浓浓的黑烟腾起,冲散白雾,金乌坠落的土地上硝烟弥漫。
他呆呆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人类发明科技来建造伟大的工程,伟大的工程最终在人类的科技发明下土崩瓦解。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他将是这一场巨大陨落的唯一见证人。
地上再浓的黑烟也遮不去天上的光明。
高空里的月亮依然皎洁,张城四周的空气被爆炸的气流卷动着。
风不再清凉,越刮越大,并开始夹杂着烧焦的水泥尘埃。远处的厂房在爆炸声中不住崩塌,随后被腾起的烟尘埋葬。
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费力地把黄色的防护服从身上扒下,里面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他将它们一一叠好摆放在矮石碑下,拿出吴功给的照片,那上面有太多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在那两张人脸上。最后,他放弃了辨认,将照片放在防护服上,再把头盔压在上面。
第16章 养伤(1)
张城长这么大从没有病得如此严重过。
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稍稍移动身体就会牵动右边断掉的肋骨,发出一阵剧痛;每呼吸一次,又会带动胸骨的伤处;想叫疼,喉咙却像是被火灼过,不但发不出声音,连吞咽都非常困难。相比之下,眉骨和鼻梁的外伤简直算不得什么了。体温一直忽高忽低地震荡不定,他就一直不停地从火炉跌到冰窖地变来变去。他觉得自己虚弱极了,需要补充能量,可却除了凉开水外,什么都咽不下去。
他想就这么昏睡过去算了,可每当意识稍微坠入黑暗,就会被这里那里的伤疼醒,身体十分疲惫,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意识却被痛觉神经紧紧缠绕着,终日恍恍惚惚。听到耳边男男女女的说话声、脚步声,感觉着窗户里照进来阳光在身上移动着,从清晨,到黄昏,他始终在与身体的伤痛比赛搏斗。
三天以后他终于退烧了,伤口结痂,新的骨质开始在断口处生长,意识终于自由到可以支配力气张开眼睛。
他抬头,想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一下发僵的四肢,却在肩膀离开床前被一双温暖的手按了回去。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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