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摇了摇头,“从背后推我入水,我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也是白问,既然存心要眉庄的性命,自然安排妥当,怎会轻易露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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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住眉庄冰冷的手,直视着她,“既然要告诉皇上,你得先告诉我,是谁做的?”
眉庄蹙了眉头,沉思片刻,缓缓道:“我甚少得罪人你也知道。与我最不睦也就是废黜了的余更衣,何况她现在的情势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来对付我。”她想一想,“恬贵人、秦芳仪等人虽然有些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要我性命这般歹毒。实在……我想不出来。”
“那么,与你最不睦的就只有……”我没再说下去,眉庄的手轻轻一抖,我晓得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眉庄强自镇定,反握住我的袖子,“千鲤池离她的宓秀宫不远,,她要对付我,也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她总该要避嫌才是,怎会自招麻烦?!”
我轻哼一声,“自招麻烦?我看是一点麻烦也没有。皇上昨夜还歇在了她那里。”眉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要闭过气去。我安慰道:“她也没有占尽了便宜。就算不是她要伤你,可你溺水昏迷必定和她宫禁的侍卫救护不及脱不了干系。所以,皇上已经下令撤换宓秀宫戍守的侍卫,那些人跟着她久了总有些是心腹,一时全被支走,也够她头疼了。”
眉庄方才缓了口气。我轻叹一口气,重新端了燕窝粥一勺一勺喂她,“你先吃些东西,才有精神慢慢说与你听。”
我把华妃来探眉庄并要惩罚采月、小施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你前脚才出宓秀宫,不出百步就溺进了千鲤池。放眼如今宫中,谁敢这样放肆在她的地界上撒野。唯有一个人才敢——就是她自己,并且旁人不会轻易想到她会自己引火上身招惹麻烦,即使想到又有谁会相信华妃会这样愚蠢?”
“她一点也不蠢,正是如此,别人才不会怀疑她。”眉庄的脸上浮起冰凉的笑意,“我不过是言语上不顺她的意,她竟然如此狠毒!”
“如今情势,旁人会觉得华妃即便是要对付,也会是我而非你。正是有了这层盲障,华妃才敢下这狠手。其实你我……”我踌躇道:“是嬛儿对不住姐姐,连累了姐姐。”我再难忍耐心中的愧疚,眼泪滚滚下来,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姐姐你完全是被我连累的。华妃是怕我们二人羽翼渐丰日后难以控制,才要除你让我势单力孤,形同断臂,难以与她抗衡。”
眉庄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怔怔落下泪来,神色倒比刚才正常了许多,她慢慢道:“不关你的事。早在我初初承宠的时候,她已视我如哽喉之骨,意欲除之而后快,只不过碍着皇上宠爱,我又处处对她忍让避忌,她才没有下手。如今……”眉庄轻轻撩开我哭得粘住眼睛的刘海,“不过是见我对她不如先前恭顺忍让,皇上又无暇顾忌我才落手以报旧仇,实在与你无关……”
我知道眉庄不过是宽慰我,哭了一阵才勉力止泪道:“那么姐姐预备跟皇上怎么说?”
眉庄淡淡道:“还能怎么说?无凭无据怎能以下犯上诬蔑内廷主位,反而打草惊蛇。我会对皇上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
我点点头,惟今之计,只有如此。“也要封紧了采月的嘴,不许她向旁人提起昨夜的一字半句。”
正巧白苓捧了华妃送的山参进来,惊喜道:“小主醒了!奴婢去唤太医来。这是华妃娘娘送给小主补身的,华妃娘娘真关心小主,这么好是山参真是难得……”眉庄冷冷道:“撩下了出去。”
白苓不明所以,我忙道:“你小主身子不适要静养,快别吵着她。”白苓慌忙退了下去。
眉庄厌恶地看着那盒山参道:“补身?!催命还差不多。嬛儿,帮我扔出去。”
“不用就是了。何苦扔出去那么显眼。”
眉庄目光森冷可怖,恨恨道:“我沈眉庄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今生今世都奈何不了她。既然留了我这条命不死,咱们就慢慢的算这笔账!”
眉庄从来性子平稳宽和,如今出此言语,看来已是恨华妃入骨了。唇亡齿寒,何况是我与我亲如同胞的眉庄。我又如何不恨,生死悬于他人之手,现在是眉庄,不知何时就会是我。如今还能仰仗玄凌的宠爱,可是从昨夜来看,玄凌对华妃这个旧爱的情意未必就不如我这个新宠,何况华妃与他相伴良久,非我朝夕可比。我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隐约觉得这灿烂的春光之后,有沉闷阴翳的血腥气息向我卷裹而来……
[卷一 正文:第二十二章 杀机初现(上)]
眉庄如我们商定的一般说是自己失足落水,自然也就没人再疑心。玄凌劝慰之余去看眉庄的次数也多了。眉庄的身体很快康复,只按定了心意要伺机而动,因此只静待时机,不动声色。华妃也四平八稳,没什么动作。
乾元十三年四月十八,我被晋封为从四品婉仪。虽只晋封了一级,不过不管怎样说,总是件喜事,把我入春以来的风头推得更劲。迎来贺往间,后宫,一如既往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祥和。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时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我的身子早已大好,只是玄凌放心不下,常叫温实初调配了些益气滋养的补药为我调理。
一日,我独自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幼童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眼前一亮。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佩儿见我悠然自得的喂鱼,忽地想起什么事,忿忿道:“那位余更衣实在过分!听说自从失宠迁出了虹霓阁之后,整日对小主多加怨咒,用污言秽语侮辱小主。”
伸指拈着鱼食洒进缸里,淡淡道:“随她去。我行事为人问心无愧,想来诅咒也不会灵验。”
佩儿道:“只是她的话实在难听,要不奴婢叫人去把她的住所给封了或是禀报给皇后。”
我拍净手上沾着的鱼食,摇一摇手:“不必对这种人费事。”
“小主也太宅心仁厚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失宠难免心有不平,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正巧浣碧捧了药过来:“小姐,药已经好了,可以喝了。”
我端起药盏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两日药似乎比以往酸了些。”
浣碧道:“可能是温大人新调配的药材,所以觉着酸些。”
我“恩”了一声,皱着眉头慢慢喝完了,拿清水漱了口。又坐了一会儿,觉着日头下照着有些神思恍惚,便让浣碧扶了我进去歇晌午觉。
浣碧笑道:“小姐这两日特别爱睡,才起来不久又想歇晌午觉,可是犯困了。”
“许是吧。只听说‘春眠不觉晓’,原来近了夏更容易倦怠。”
嘴上说笑,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了脚步问:“浣碧,我是从什么时候那么贪睡的?可是从前几日开始的?”
“是啊,五六日前您就困倦,一日十二个时辰总有五六个时辰睡着。前日皇上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您还睡着,皇上不让我们吵醒您……”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渐渐浮起疑惑和不安交织的表情。
我的手渐渐有点发冷,我问道:“你也觉出不对了么?”
浣碧忙松开我手:“小姐先别睡。奴婢这就去请温大人来。”
我急忙嘱咐:“别惊动人,就说请温大人把平安脉。”
我独自一步一步走进暖阁里坐下,桌上织锦桌布千枝千叶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我用手一点一点抓紧桌布,背上像长满了刺痛奇痒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我挺直了腰身。
温实初终于到了,他的神色倒还镇定,一把搭住我手腕上的脉搏,半晌不做声,又拿出一支细小的银针,道一声“得罪了,请小主忍着点痛”,便往手上一个|穴位刺下去。他的手势很轻,只觉微微酸麻,并不疼痛。温实初一边轻轻转动银针,一边解释:“此|穴名合谷|穴,若小主只是正常的犯困贪睡,那么无事;若是因为药物之故,银针刺入此|穴就会变色。
不过须臾,他拔出银针来,对着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是我配的药方,但是,被人加了其他的东西。”他把银针放在我面前,“请小主细看此针。”
我举起细看,果然银色的针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我手一抖,银针落在他掌心,我看着他的眼睛:“加了什么?毒药?”
“不是。有人在我的方子上加重了几味本来分量很轻的药,用药的人很是小心谨慎,加的量很少,所以即使臣日日请脉也不容易发现,但即便如此,按这个药量服下去,小主先是会神思倦怠,渴睡,不出半年便神智失常,形同痴呆。”
我的脸孔一定害怕的变了形状,我可以感觉到贴身的小衣被冷汗濡湿的粘腻。心中又惊又恨,脸上却是强笑着道:“果然看得起我甄嬛,竟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温实初忙道:“小主放心。幸而发现的早。才服了几天,及时调养不会对身子有害。”他把银针慢慢别回袋中,忧心道:“分明是要慢慢置小主你于死地,手段太过阴毒!”
我叹气道:“后宫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防不胜防。”我动容对温实初道:“若不是大人,嬛儿恐怕到死也如在梦中,不明所以。”
温实初面有愧色:“也是臣疏忽,才会让小主受罪。”
我温言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他郑重其事道:“以后小主的药臣会加倍小心,从抓药到熬制一直到小主服用之前,臣都会亲力亲为,不让别人插手。”
我正色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要下毒害我的那个人找出来,以免此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发生。”我警觉的看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能把药下进我宫里,必是我身边的人。我觉得身体不适是从前些日子开始的,而月前正巧我宫里新来了十几个宫女内监。虽然我一早叮嘱了掌事的小允子和槿汐注意他们,但宫里人多事杂,恐怕他们俩也是力不从心。依我看,这事还要在那些小宫女小内监身上留心。”
“那小主想怎么办?”
“那就有劳温大人与嬛儿同演一出戏,装着若无其事免得今日之事打草惊蛇。”
“但凭小主吩咐。”
“流朱,去开了窗子,我有些闷。”流朱依言开了窗,我起身走到窗前,朗声道:“既然温大人说我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说完朝他挤挤眼。
温实初会意,立刻大声说:“小主近日春困贪睡,这并不妨。不如趁此多做休息养好身子也好。”
我笑道:“多谢温大人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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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亲自吩咐,小臣绝不敢疏忽。”
“那就有劳大人日日奔波了。流朱,好好送大人出去。我要歇息了。”
温实初一出去,我立刻命小允子进来,细细吩咐了他一番,他连连点头。说毕,我低声道:“这事你已疏忽了。如今按我说的办,细心留神,切莫打草惊蛇。”小允子面色一凛,忙下去了。
我只装得一切若无其事。到了晚间,小允子来见我,悄悄告诉我在宫墙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洞,像是新开不久的。我暗暗不动声色,心知有玄凌的旨意,除了温实初和他自己之外并没有旁人进过我宫里,这些伺候我的内监宫女也都没有出去过,必然是有人在门户上做了手脚偷偷把药运了进来。
我道:“你只装着不知道,也别特意留神那里。只在明日煎药的时分让小连子和你、槿汐一道留神着,务必人赃并获,杀他个措手不及。”
小允子切齿道:“是。小连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必跑不了那吃里爬外的小人!”
夜间,我躺在床上,隔着绣花的床帐看着窗外明亮如水的月光,第一次觉得我的棠梨宫中隐伏着骇人而凌厉的杀机,向我迫来。
尽管我着意警醒,还是不知不觉睡到了红日高起。药还是上来了,一见几个人懊丧的神情,我便知道是没查出个所以然。
小连子道:“奴才们一直在外守着,药是品儿一直看着煎好的,期间并无旁人接近,更别说下药了。”
我不由得疑云大起,莫不是露了形迹被人察觉了,抬头扫一眼小连子、小允子和槿汐。槿汐忙道:“奴婢们很小心。当时奴婢在厨房外与晶清说晚膳的菜色;小连子指挥着小内监打扫庭院,允公公如平常一样四处察看,并未露了行藏。”
我端起药碗抿了一口药,依旧是有淡淡的酸味。我心头恼怒,一口全吐在地上,恨恨道:“好狡猾的东西!还是下了药了!”
槿汐等人大惊失色,忙一齐跪下道:“定是奴才们不够小心疏漏了,望小主恕罪。”
我也不叫他们起来,只说:“也不全怪你们。能在你们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药下了进去又不被人发现,而且中间并没人接近药罐,这里面必定是有古怪。”
小允子磕了一个头道:“奴才想起一事,请小主容许奴才走开一会。”
我点头应允了,命槿汐和小连子起来。我对浣碧说:“全去倒恭桶里!”浣碧忙忙的去了,我问:“没被人瞧见你把药倒了吧?”
“没有,奴婢全倒进了后堂的恭桶里,没被人瞧见。”
小允子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紫砂药罐和药匙道:“奴才私心想着,若不是有人亲自动手下药,那就只能在这些家伙上动手脚了。”
我颔首道:“总还不算糊涂透顶。”我伸手拿过那把药匙,仔细看了并无什么不妥,又拿了药罐来看,这是一把易州产的紫砂药罐,通身乌紫,西瓜形,罐面上以草书雕刻韦庄的词,龙飞凤舞,甚是精妙。
我打开盖子对着日光看罐肚里,也没有不妥的地方。我把药罐放在桌上,正以为是小允子动错了脑筋,刚想说话,忽然闻到自己拿着药罐盖子的手指有股极淡的酸味,我立刻拿起盖子仔细察看,盖子的颜色比罐身要浅一些,不仔细看绝不会留意到。
我把盖子递给槿汐:“你在宫中久了,看看这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