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帘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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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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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沈子金自小在武职官家做公子后生,那晓得江湖上人情险恶?因此,被胡喜一伙大光棍,骗去了万金的资囊,送与别人受用。今在土地庙前睡了一夜,次日早起来,越发饿得慌了。
  这顿饭可是省得的?没奈何,把顶巾上玉结儿换了二十文钱,上店买了一顿点心,且救救急着。不一时,把二十文钱买了两个上等的点心,几口吃完了。“这午饭怎么处,到晚来那里宿?
  ”寻思一会,看了看金山寺里拾的这吴公子的紫竹萧在身边:“何不走到酒楼上吹箫,求些银钱度日,以救一时之急。”即取箫出来,擦磨光净。
  看见城门外临着大江,有一座酒楼,上写一联“天地有情容我醉,江山无语笑人愁”,门面齐整,新油的绿绿丹青可爱。
  那楼上士客坐满,也有凭栏看江的,也有猜枚行令的。子金走近席前,把箫吹起。正面座头上,坐着一个老官人,有六十余岁,生得巨口长须。对面坐两个客人,一个是武官打扮,三十岁年纪,一个是秀才打扮,二十多岁。老官人看着子金年少,生得白净,不像个梨园,又不像个客商,问道:“你这个人,戴着顶巾子,没有长衣服,不像个贫人,因何吹箫乞食?决有个缘故。”子金不好细说,只道:“江上遇盗,劫了财物一空,无可奈何。平日略知些丝竹,暂且糊口。等找寻亲戚,再回故乡。”说毕,泪落如雨。也是子金绝处逢生,老官人便道:“你亲戚姓甚名谁,做甚么勾当?”子金道:“我姑表哥姓徐名有功,字震宇,汴梁卫里千户出身。听得在镇江水营做把总,不知住在那里,又不知生死存亡。今经大乱,离乡十三四年了。
  那时小人才七八岁,记得他出差江南催买弓箭,因乱后不回家,说在京口住,又投了水营做把总。”老人家看着那武官打扮的道:“这说的可不是你令尊么?”那武官道:“你莫不是沈二沈峦么?”子金道:“在下就是。只不认得尊驾是谁?”那人起来:“才说的就是家父。”指着这老人道:“这就是家岳李次桥,这秀才是令妹丈李仰之,原是换亲的。如今幸得相逢。”
  忙让坐下。知道不曾用饭,即叫酒保先整四个面来,面罢就送上酒菜。子金饱食一顿。这才叫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四人酒罢下楼,算还了酒钱,和沈子金一路而行。
  进得城来,走了条大街,到一小巷,内是一小小宅院,内里三层。才待开门,只见徐把总出来,不认得沈子金,问是那里的客。那老官人才说:’在城外酒楼上遇见,说是找亲戚的,问道了一回,才说道是亲家的表弟沈亲家。今日送上门来,也是天假其便,不然令表弟少年出门,遭着不幸,不知怎么样流落了。”徐把总才让进去,细问了一遍东京的亲友存亡。家产俱罄尽了,大家凄然。取出一件紫花布直裰来,给子金穿着,留下众人吃了饭散去。叫家人打扫一间外耳房,与子金安歇了。
  看见他生得乖觉,就安排他在门前做些小生意。那知久惯油滑,不安生理,不消数日,依旧品竹弹丝,看见江南走的妇女,不觉旧病发了,连他表兄家里也要磨起光来。这徐把总是个忠诚人,那里晓得,直到子金后来没有归结,不得其死,才知道:无义之人不可交,不结子花休要种。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客船上萍踪遇旧人
  给孤寺乌栖食残米
  诗曰:
  白杨风急野飞尘,车马纷驰秋复春。
  天地无穷身易老,山川如旧恨常新。
  雨中果落空辞树,花外莺啼又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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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絮何曾知去住,过江飘曳一沾巾。
  沈子金一案表过不题。再说楚云娘被金兵冲散,不见了泰定、慧哥,只领着细珠连夜乱撞,恰好遇着了金橘,留宿了一夜。明日云娘起来,寻思着他穷人家不是住处,可往那里找寻慧哥?哭了又哭:“没有个男人领着,只细珠和我,住那里去?
  ”真是寻思没法。住不多时,他女婿王进财回来了,见云娘炕上坐着,问了老婆,才知是老娘,也来磕了个头,就取了木扒往场后担草,还要做饭给云娘吃。云娘过意不去,忙取出一根银簪儿——重三钱,叫他去籴米,道:“你往城里去籴米,打听兵的信,寻个人贴贴招子,四下贴着找找,就在这近村里,咱不知道哩。”金橘道:“娘且住着二日,等等哥哥的信。这珠姐又没出门,小女嫩妇的,自己那里去?只怕俺这穷人家,没甚么孝顺你。”这王进财极老实,穷是穷,他还待买个礼儿去宅里磕了头:“大娘且住两日看,”说的云娘只得依着,也是没法了。
  不多时,王进财籴了些米,使个破布褂子包着,又是一个大南瓜,买了些盐,放在炕上,说是:“城里乱纷纷的兵,没去寻,那里有籴米的?这是东村里熟人家找的。又寻不出个写招子的来,前村教书的刘先生,我今请他来了,他说还要五十文买纸。”说着,那训蒙的刘先生进来,取了一块板,在锅台上写。云娘哭着念道:立招子人武城县南宫楚氏:于本月十三日,有家人泰定,带领七岁小儿|乳名慧哥,城外避兵失散,不知去向。泰定二十七岁,长面无须,穿青夹袄、蓝棉布裤、布袜青鞋。慧哥身穿蓝布棉袄、青布夹裤、青云头鞋。如有见者,报信,奉谢纹银二两;收留者,纹银五两。在河下村王进财家报信。决不食言。
  招子写了二十余张,叫王进财贴了招子。那里有个影儿。
  云娘问金橘道:“这里到毗卢庵多少路?”金橘道:“不远,上大路往西北走,不上三里路,过了河,一路林子过去就望着了。上年随着会烧香,我也去了一遭。”云娘因住了两日不耐烦,要换个去处,好打听信,就和细珠出了那屋,要往大路问毗卢庵的路。金橘穿起布裙来:“我送娘去。”云娘和细珠、金橘上了大路。走不多时,只见一个卖卦的瞽者从西走来,拿着那布写的招牌,是“看阴阳吉凶婚葬,知八字六壬奇门”。
  云娘看见是卖卦的,问道:“先生,你会占课么?”那先生道:“占课是大易浑天甲子,那有不知的。”云娘道:“请先生在这林子树下替我占一课,是人口失散的卦。”那先生取出三个铜钱来,地下铺一片黄布,念道:“单单拆,拆拆单。”把钱摇,又两摇,摆在布上,道:“是个暌卦。暌者,离也,一时不能即见。世爻属卯,该在东南方上讨信。日神是??蛇,有小人驳杂。喜得子孙宫旺相,日后还有相会之期。”又变了一个家人卦:“这却好了,且喜天月二德,到处有救,贵人扶持。
  到前边就有信了。”占课已毕,云娘没带着钱,取下一个戒指,有一钱五分重,与先生去了。
  又走了三四里路,过了一条小河,穿过林子,金橘指道:“那些松树里,就是岑姑子庵了。”说不及话,只见一个人穿着白布直裰,白布帽子,背着一条小口袋,从林子过来,看着云娘,远远站下了。往前走不一会,细珠道:“这不是岑姑师父徒弟幻音?”走到跟前,幻音往前来迎:“大娘那里去?好些时不见个信。”云娘问他因甚穿白,幻音道:“俺老师父着土贼火燎杀了。庵子里发了一把火,亏了大殿没有烧。把东西抢得精光,幻像掳了去,三个多月才有个信。如今在东京皇姑庵里,叫我去接他来。才去村里化了这些米来,且捱日子。大娘进去看看。只央了俺的个亲戚来看门,我才出来走动的。”
  说话之间,早到庵前,叫了半日,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聋婆子来开门。云娘一行人进去,但见:佛座欹斜,钟楼倾倒。香案前尘埋贝叶,油灯内光暗琉璃。旃檀佛有头无足,何曾救袄庙火焚;韦驮神捧杵当胸,无法降修罗劫难。野狐不来翻地藏,小僧何处访天魔。
  云娘只见后边三间方丈尽烧了,只落得两间厨房,大殿的门也没了,旃檀佛也在地下放着,连供桌香炉都没了。云娘进得门来,好不凄惨,先在正殿上烧起一炉香,拜了佛。幻音让到厨房炕上坐下,正待去取米做饭,只见聋婆子道:“夜来有个汉子来问信道,说是南宫老爹家,往东京去了。”原来泰定找云娘不着,又来庵里问信,因南宫吉托梦叫上东京去找云娘,那知道云娘还在近处。云娘一闻此信,好似慧哥在眼前的一般,恨不得一时间母子相逢,便道:“想是慧哥有了信,才往东京去。”又问道:“这是几时的话?”婆子道:“前日的晌歇,他说腿走不动,要往临清河口里船上去。如今才二日,有人去还赶得上。”那幻音又道:“早知他去,我和他搭着伴,一路接了幻像来倒妙。”云娘道:“只怕还在临清河口里雇船,也赶得上。”说了一会,幻音安下一张炕桌,请云娘吃饭。云娘心里有事,只吃了一碗。金橘吃毕饭,辞云娘回去了。
  一夜俱宿在厨炕上。云娘和细珠商议:“如今孩子没信,泰定又不得个实信,怎肯往东京走?想是金兵掳着往北去了。
  我如今没了孩子,象个没脚蟹一般,不如大家赶到临清,找着泰定,和他一路走,强似在家愁的慌。”细珠道:“没个男人领着,不知东西南北,兵荒马乱的,知道往那里走?”幻音接过来道:“大娘子要去找慧哥儿,我陪你去走走,也要接幻像,他在京里皇姑庵,是有处找。这一路上的女僧庵,他有咱接众去处,不消下那饭店,咱妇道家也甚便宜。”几句话,说得云娘心里定了,道:“明日早起来,咱先到河口上问问泰定的信,不该迟了。只是我身边没有银子盘缠,细珠腰边还带着几根簪子,卖着吃罢。”幻音道:“我的奶奶,俺出门再使钱,不如不剃这几根头发了。一个木鱼子,到了谁家门上,化不出几碗斋来,你老人家管吃不了。”大家笑了。
  云娘一夜没合眼,到天明,梳洗,净了手,向佛前顶礼,祷祝暗中保佑,早早母子相逢。幻音早煮了饭。吃毕,幻音怕白布衫不好乞化,依旧穿上皂色僧衣,带了一个木鱼。云娘、细珠使旧手帕裹了头,项下挂一串素珠。恐怕路途无力,细珠拿了一根拄杖,原是岑姑子的,也像在家女道一般。三人打扮已毕,俱向韦驮前拜了出门。嘱付聋婆子用心看守,往临清河口而去。可怜云娘自幼不出深闺,受女流之苦。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色年年满画楼。
  晓起倩郎为傅粉,晚妆呼婢代梳头。
  乱离零落如风絮,儿女飘流似水沤。
  今日关山堪涕泪,一条藜杖过荒邱。
  不多几日,早至临清河口下船的去处。河岸上一个小小尼庵舍茶,认得幻音是毗卢庵师,忙请进去吃茶。这上船的人来千去万,那里找泰定去?是乱后找儿女的极多。云娘到了,问舍茶的师父道:“这两三日里,有个长大汉子,三十多岁的,穿个青布袄,找孩子的,过去了没有?”那道姑不知是那个,他就胡乱应道:“有这个人过去了,只问上东京的路。”只这一句投着前言,云娘放心前去。
  走了二日,路上没有宿头,寻了寡妇家住了一夜。幻音道:“奶奶,你一日走不得几十里路,这几时到京?不如搭个人载船,赁他后舱口,咱三人坐到汴梁,打发他再籴上几升米,随着船艄上吃饭也便宜些。”云娘道:“随你怎样走罢,我一些力气也走不动了。”恰好有一个小盐船,带着些人在船头上,也有拿伞的、拿包裹的。幻音久走外化缘的,他就知是载人的,连忙上船来,和艄公打了问讯,说是:“一位奶奶上京探亲的,只赁你一坐后舱,到京与你一两银子。”艄婆请进去看了,在厨后船艄上,尿马子都全。幻音扶云娘进了船舱,艄公问他要钱籴米,幻音道:“按人头一日两碗米算,上岸总找钱罢。”
  艄公见是女僧,说话在行,也不计较。从此云娘只在船稳坐不题。
  却说泰定因在孙家村被掳到了贼营,遇见宋二狗腿,叫他入伙,细问他,方才知道他哥宋小江死了,他嫂子苗六、侄女宋秀姐从东京逃回来,遇在村里,又被金兵掳去,因此流落在贼中。后来叫泰定领着一队贼去打劫村坊,他就丢了枪走了,又回武城县各处找问云娘去了。
  不料金兵来攻这土贼的寨子,杀了个罄荆把宋二拴去,已是绑了要杀。亏他侄女宋秀姐,就在金元师干离不营里做了夫人,正值吃酒,在傍弹着琵琶,看见宋二绑进来,有二三十人,见金干离不分付要杀,秀姐认得是他二叔,认做了父亲,连忙跪下求饶。这干离不就都放了贼们,收在营里充兵,把宋二赏了个千总,随营听用。
  那一日从临清上岸,要上汴梁去见兀四太子。这大船有两只,一只是干离不坐的官船,一只是家眷船。掳的临清妇女不计其数。因宋秀姐会弹琵琶,又会奉承,枕席上把这金将军弄的昏了,把他做个小夫人,打扮得明珠翠羽、粉妆玉琢,和天仙巫女一般。那苗六四十五岁了,还梳的水鬓长长的头,抹些胭脂嘴上,妆作老太岳母模样。那干离不那知是他母子久在巢窝,积年的?w?O?后来宋二狗腿知道秀姐得宠,也就作腔做岳丈来,日日在营前摇摆气势。一日上了那船,放炮扯起大帅字黄缎旗来。那座船前后行开,艄上打号开船,约有几百人。
  船上箫鼓并奏,彩?o轻飘,真如凭虚御风而行。两边人船、货船、盐船,都开在两岸边去,闪开一条河路,谁敢乱走。那两崖上都是连环甲马夹船而行,旗旛队伍,一连百里不断。
  云娘、细珠在盐船后舱往外窥看,紧随他家眷船行走,这些光景好不热闹。过了两日,俱是帮着大船住下。只见一个人从大船上走过来,从云娘这盐船上走过,上岸买烧酒。细珠上船取东西,看的甚真,道:“像是牛皮巷宋伙计他兄弟二狗腿,只是胖了些。”忙忙和云娘说了。云娘不信,道:“他一家都上东京投蔡太师去了,怎么在这里?”原来这官船上??子封皮糊着,船边上妇人乱走,看的极真。忽见一个中年的妇人出来,但见:水鬓斜拖,面皮黄白。年纪有四十多岁,唇上抹两溜胭脂;身腰儿三尺多高,脸上搽一堆腻粉。高底云头鞋,半寸不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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