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深重负疚,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大河,拦住了他追求理想爱情的脚步。眼看这份已经错过一次的爱情又要再次失之交臂,而且是永远失去,他很痛苦,很不舍,很想抓住一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力量不够。
杜宇就这样思绪如麻地想着,理不清一个头绪,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他抽剩下的烟头。无边无际的迷离中,杜宇突然听到陶美娟在叫他的名字,他愣了愣,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忙答应了一声,起身走进卧室,却发现陶美娟还在酣睡,被子不知何时被她踢到了一边,手脚蜷缩在一起,像母亲子宫中安详的胎儿,睡梦中她嘴角带着微笑,脸上却依稀留有泪痕。
原来她在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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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婷婷性格外向,思想和行为甚至还有点前卫,按理来说,传统保守的袁礼杰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的,但他却偏偏对范婷婷情有独钟。如果一定要追本溯源的话,袁礼杰对范婷婷的感情,得从他读初中时一个姓况的英语老师说起。
那时袁礼杰住在军区大院,很老的筒子楼。因为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他英语成绩很不好。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们家隔壁搬过来一个给战士辅导英语的年轻的女教员况老师。以
前这两套房子是相通的,后来才隔开。中间只隔了一扇门,是的,一扇油漆斑驳腐朽得裂开了许多缝隙的松木门。近水楼台先得月,袁礼杰的父亲请求况老师给儿子辅导一下英语,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从此每天晚上,况老师都要给袁礼杰辅导至少一个小时的英语。这个时候,袁礼杰就会去她的房间里。那里面总是有一股植物的香气,有时是薄荷,有时是玫瑰,有时是桂花,真的好闻极了啊!每次刚进去他都要使劲地嗅几下鼻子,让香气一直透到心里。袁礼杰还记得况老师第一次帮他辅导时,要他先把英语字母背一遍,他照做了:“A,B,C,D,E,F,G,H,I,J,K——”背到K这个字母时他卡住了,他不知道下面的字母是什么。
“是L。”她笑着提示。
“哦,L——”袁礼杰重复了一遍,但又停住了,因为他还是不知道后面的字母。
“M,N。”她又提示。
“M,N——”袁礼杰只能重复她的提示,表情有些尴尬。
“袁礼杰同学,那我问你,英语有多少个字母?”
“二十八个,不,是二十九个。”袁礼杰回答得吞吞吐吐。
况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她说:“袁礼杰啊袁礼杰,我终于知道你的英语底子了,革命任重道远啊!你听着,以后你每天六点半必须起床,背半个小时的单词,晚上我再给你补习一个小时。否则,以你现在这个英语水平,就是其他科都考满分,你也是绝对考不上重点高中的。要是你连重点高中都进不去,你爸妈该多伤心啊!”
说来奇怪,以前也有不少老师说过类似教育他的话,可袁礼杰都当成了耳边风,但况老师说出来的时候,他就特别爱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娇柔的笑,是不是因为她太漂亮。为了缓解袁礼杰学英语的苦闷,况老师有时会在辅导他的间隙用脚踏风琴给他弹奏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英文经典歌曲:《伦敦德里小调》、《罗马之恋》、《迷人的一瞥》、《墨西哥草帽舞》等等。
然而几个月后,况老师突然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广州军区某部队去做翻译,临走的时候,她把自己的那本新英汉词典送给了袁礼杰。范婷婷第一次出现在袁礼杰的眼前时,他就惊呆了。范婷婷身材窈窕,胸脯高耸,眼睛里是一种像朗朗天空一样的颜色,嘴唇的弧线非常优美,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袁礼杰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是这样熟悉?心里好像有什么深藏的东西突然被触动了,以至于他当时恍惚得说不出话来。
当范婷婷在大学入学那一年新闻系在大学生俱乐部举行的迎新晚会上用钢琴弹奏起《伦敦德里小调》时,袁礼杰更是恍若回到从前,那样恬美的乐曲,那样优雅的背影,正是当年况老师的翻版。重温暗恋的感觉真好,袁礼杰激动的泪水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
这些日子,袁礼杰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守护在范婷婷家,陪她聊天,听她弹钢琴,甚至陪她去东湖边漫步散心。范婷婷对袁礼杰的感觉是十分微妙的,随着接触的增多,尤其是丈夫车祸去世后,袁礼杰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使她感觉到了一种被呵护的温暖。到后来,范婷婷只要有几天没见到袁礼杰,没见到那个踏实宽厚的肩膀,她就会怅然若失。她有时会红着脸问自己,难道她真的悄悄爱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了吗?但袁礼杰是一个还没结过婚,甚至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的男人,他完全有条件去寻找更好更纯洁的女孩相爱,然后结
婚。他现在对她做的这些,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同情。范婷婷每天夜里就在这种揣摩中辗转难眠。
这天晚上,范婷婷不像以往那样弹了两首钢琴曲抒发完胸臆就不弹了,她一首接一首地在黑白琴键上飞舞着嫩滑的手指:《少女的祈祷》、《月光》、《秋日的私语》等等,她一口气弹奏了十几首钢琴曲,悠扬的乐曲和弹琴时优雅的姿态,把袁礼杰听得如醉如痴,看得心猿意马。等范婷婷合上琴盖时,保姆小花已经带着丹丹睡觉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范婷婷和袁礼杰两个人。此刻,窗外春雷滚滚,暴雨如注,为范婷婷的试探性的进攻做了最好的掩护。
袁礼杰起身准备告别,范婷婷说:“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我爸妈的卧室空着,你就在那里将就着睡一晚吧,等明天再走,行吗?”
袁礼杰有些惊慌,他嗫嚅着说:“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范婷婷娇笑着说:“你真是个书呆子,有什么不好的,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袁礼杰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憨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不方便。”
范婷婷止住了笑,认真地说:“就这么决定了,我给你收拾一下房间。”说完,回头妩媚地看了袁礼杰一眼,就迈着轻快的步子上楼收拾去了。
袁礼杰躺在范婷婷父母卧室里那张宽大的床上,始终没能够睡着。一个霹雳炸响,连窗户玻璃都被震得瑟瑟发抖。闪电再次将房间照亮的时候,袁礼杰看见范婷婷竟然出现在他的床边。范婷婷穿着一件无袖的|乳白色睡衣,胸口露出一片雪白,波涛隐约可现,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对视了几秒,范婷婷首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小:“我怕打雷,你,能陪陪我吗?”
看到袁礼杰还在迟疑,范婷婷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袁礼杰像一根火柴瞬间被点燃了,他紧紧地搂着范婷婷,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把她的睡衣脱下时,一声炸雷将睡在保姆房里的小丹丹惊醒了,他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袁礼杰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意识到这个在他面前一丝不挂的女人已不再是一个白璧无瑕的女孩,而是一个寡妇,一个有女儿的母亲,如果他今天放纵自己在欲望中沉醉,他日后将更难摆脱那种心的摇摆和煎熬。想到这里,袁礼杰立刻把范婷婷推开,然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
范婷婷愣住了,看着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袁礼杰,她又羞又恨,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她想,原来他要的只是一份纯洁的友谊,而不是她自以为是的爱情。看到袁礼杰匆匆下楼,然后冒雨冲出别墅,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又是一天中午。杜宇在欧式一条街的皇都大酒店设宴,请公安局一个神通比较大的朋友吃饭,酒酣耳热之际就跟他打听起范婷婷父母被逮捕的事情来,那朋友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说兄弟什么事都好说,惟独这件事我不能多跟你透露,范氏夫妇的案子是上面督办的,性质很严重,下了死命令要严查到底,现在谁都保不了他们。
那朋友喝了一杯醒酒的热茶后,还没等杜宇买单就说有急事要先走。临走的时候,他抹
了抹油光滑亮的嘴巴,回头小声交代了杜宇一句:“兄弟,你可以提醒那丫头,要她有个心理准备,她父母涉案的金额特别巨大,影响特别恶劣,照我的经验来看,判决的话不是死缓就是无期,就看赃款退的多少。”
杜宇听了,心里陡然一惊,然后开始琢磨着怎样跟范婷婷说这个事。正在郁闷时,杜宇接到了报社主编陈头的电话,要他速去神农架采访,据说今天上午,那里有两个采药的山民发现了野人。杜宇回家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又给陶美娟打了个电话说要去神农架采访,然后和摄影记者小唐开着报社的一辆三菱越野吉普车。
驱车十个多小时后,杜宇和小唐赶到了神农架所在地——木鱼镇。第二天早晨,在当地一个负责文教的镇干部的陪同下,杜宇和小唐在神农架边缘的一个自然村落里见到了那两个据称发现了野人的山民。折腾了整整一上午,采访才结束。当天中午,杜宇就在镇上找了家网吧,将文字稿和图片传回了报社。本来他们当天就打算回武汉的,但小唐可能是在山里受了风寒,头疼得厉害,只好到镇上的医院打吊针。杜宇决定次日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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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小唐在医院打吊针的时候,杜宇在镇上闲逛,他走进一家手工艺作坊,买了一条银挂饰。只是,默菡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杜宇说自己在神农架的木鱼镇采访,完事后在闲逛,在一家手工作坊看银饰。
回完短信,杜宇请银匠在上面分别镌刻了“姜默菡”三个篆字。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银匠在挂饰上面刻字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默菡打来的,她问他:“杜宇,你眼力真差,没看见你背后还有个更漂亮的银饰店吗?”
杜宇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脑袋却无意识地回头望去。这一看,顿时把他惊呆了,默菡就站在他后面几米远的地方,正拿着手机笑盈盈地望着他。
“默菡,你,你怎么来了?”杜宇又惊又喜。
“难道神农架是你家的,我就不能来?”默菡俏皮地笑道。
交谈中,杜宇才知道默菡是昨天上午来兴山县的,她们公司有个客户买的车在驾驶过程中突然自燃了,本来公司准备派其他人去处理的,但那个兴山的客户非要默菡亲自去,默菡只好带了公司的两个技术人员赶去了。处理完事情后,默菡想到神农架离兴山不远,于是她打算独自去那里看看,散散心,她让两个技术人员先回武汉,自己驾车来到了木鱼镇,刚刚到达。她突然有点想杜宇,想给他买件纪念品,于是发短信问他在干嘛?她没想到这么巧,他也在这里采访。
在这座远离武汉的鄂西小镇上,不用担心会碰上任何熟人,杜宇和默菡之间的矜持与拘谨无形中少了许多,他们相约去神农架游玩。因为是第一次来神农架,又没有请导游,杜宇和默菡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兴趣游山玩水,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而且他们有意无意地往人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没有路了,再往回走,又找不到了来时的路,他们走来走去,都在茂密的林区里转。
这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们这才有些着急,想打电话给神农架旅游区的管理部门,但两个人的手机都没有任何信号。杜宇找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捡了些枯树枝,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堆篝火,他不敢再随便乱走,因为天已经黑了下来,而且默菡怀有身孕,摸黑走山路很容易出事。
夜很深了,当被人发现的希望完全破灭后,杜宇和默菡的心反而安定下来。林区的夜晚气温骤降,虽然烤着火,默菡还是忍不住冷得发抖,“杜宇,抱抱我,好吗?”默菡的话像她的身体一样有些颤抖。杜宇还在犹豫,默菡的头已经靠了过来,搁在他的肩膀上。杜宇终于搂紧了这个温软的身躯,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杜宇,说实话,你喜欢过我吗?”默菡在火光中抬起头问杜宇。
杜宇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默菡满脸幽怨地问。
杜宇沉吟了一会,终于把自己这些年来对默菡矛盾复杂的心态全部倾泻而出。听后,默菡哭了,一直以来,她都怀疑杜宇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答案,知道了他逃避的原因,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啊?此刻,她完全忘掉了一贯的矜持,她告诉他,她喜欢他,她喜欢他骑着一辆破单车带她上学放学,喜欢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闻着那淡淡的汗馊味,喜欢坐在城墙上依偎在他身边听他吹着忧伤的小号……听着听着,杜宇欲语凝噎,他把默菡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似乎生怕她从他身边飞走。
默菡在杜宇近乎窒息的搂抱中挣扎了一下,她问:“杜宇,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杜宇又沉默了,他躲闪着默菡的眼光。
“杜宇,如果今晚我被野兽吃掉,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你宁愿留下永远的遗憾,也不愿意对我说出那三个字吗?”火光中,依稀可看见姜默菡幽怨的眼神。
“哪三个字?”
“杜宇你是知道的,你别明知故问。”
“默菡,为什么非要逼我说出来呢?你知道,有些字太沉重,我怕我负担不起。”
“我想这也许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亲密地在一起,我不想留下遗憾。”
杜宇捧起了默菡光洁的脸庞,在这苍茫天地间,在这深山老林中,在这远离都市喧嚣和浮躁的蛮荒世界里,一个声音似乎在体内千回百折、穿行了亿万年之久后才抵达嘴边:“我——爱——你!”
刹那间,石破天惊,松涛齐鸣,仿佛整个天地都震撼起来。
默菡终于听见了这三个在心里期待了无数回、在梦中呼唤了无数回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