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维文是不是结婚了?真是个好老公啊。」
「我想应该没有吧,没看到他戴结婚戒指。」
「储维文在技术上是很厉害,可是为人太冷淡了,总是板着脸,表情超可怕的,如果能对我们稍微笑一笑,该有多好啊。」
「想要储维文笑,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储维文加快脚步,走向电梯,把这些闲言闲语都抛到身后。
沉默注视着电梯上方不断闪烁的数字,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过去亲友们对自己的种种评价……
「这孩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母亲,无奈地对自己苦笑。
「小小年纪,心思却过于深沉压抑,要注意团结同学。」这是自己国中时的班主任,在学期评述中写的评语。
「储维文,你的脸色别老是这么臭啦,好像我们都欠你一百万没还似的。我是知道你没恶意,可你看人时目光太凶了,就好像在瞪着那个人似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这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表哥──蒋思军,对自己的好心劝诫。
一想到这个人,他的心情就顿时低落了好几分。
电梯里的镜子照出一个阴沉的人影,储维文瞪着那抹人影,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天。
没错,自己的确长着一张不讨人喜欢的脸。
即使心里没有任何不悦感,但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和抿得紧紧的嘴唇,仍会给人心情不佳的感觉,而过于直接凌厉的眼神,又给人以挑衅的错觉,再加上他不喜欢一天到晚咧着嘴傻笑,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自然会让身边的人退避三舍。
其实他只是不太擅于表达自己的情绪。
大哭大笑或大吵大闹,这种种直白的情绪宣泄,自懂事以来,就几乎和他绝缘。
看别人可以活得如此自然率性,自己虽然觉得很羡慕,却怎样也做不到。
在父母眼中,他一直是个虽然阴沉却很乖巧的好孩子,在蒋思军和朱妍晴的眼中,他也一直是个冷淡却值得信赖的人,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他也曾经以为,可以和他们就这样维持下去,就这样,紧紧勒住内心无法倾诉的感情,微笑着,看着他们相亲相爱的画面,送上自己的祝福。
没有任何人会看到他的忧伤,或许连他自己都可欺骗。
然而,一场残酷的意外,却彻底粉碎了他拟定的理想。
就是那一天,在手术台上,他状若疯狂,声嘶力竭,像失去控制的野兽一样发狂,吓坏了医院所有的医护同僚……
那是痛彻心扉、不堪记忆的过去。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打断他凝窒的思绪,储维文抬起头,阳光照入双眼,竟有刺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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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抿起双唇,步伐坚定地向外面走去。
◇◆◇
轻轻推开门,嘴上已在不由自主地叫,「我回来了。」
这四个字,初说时,还很拗口,然而不过短短一周,储维文就已养成习惯,成为每天下班回家后的第一句话。
这么说着、心里期待着,回家能看到某人的身影,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有种「家」的感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错觉有多荒谬可笑。
这个男人,是朱妍晴的感情寄托,一个没有节操的牛郎,只要有钱就可以出卖爱情的花花公子。
为了不让朱妍晴深陷其中,他迫不得已,将他包养下来,开始「金屋藏娇」,希望过段时间,朱妍晴的热情就会退却,重回自己正常的生活,去谈一个正常的恋爱。
她是他最好的朋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堕落下去!
万一她受到什么伤害,要他如何向蒋思军交待!
于是生平第一次,不顾一切,包下骆晨曦这个男人,然而,出乎他意外,和牛郎的同居生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难熬。虽然这几天,天天听着他的抱怨,不是埋怨他家太无聊,就是埋怨他这个人太无趣,闷得他都快发狂,但总体而言,骆晨曦还是个相当知情识趣的人。
嘴上虽不停抱怨着,但他却严格遵守着和他的约定,白天出去逛街购物打发时间,在他下班前肯定会赶回家里。
表面上看来游手好闲,但实际上,他在家里居然会做家务,不时拖拖地、洗洗碗什么的。甚至有一次,储维文下班晚了,骆晨曦竟亲手做了个鸡肉炒面,味道还相当不错,并非他想象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花花公子。
在金钱方面,虽然第二天住进来时,骆晨曦就差点刷爆他的卡,但那毕竟都是为了装饰他公寓用的,如沙发、音响等等,他并没有把这些钱据为己有。
储维文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公寓乏善可陈,若没一点消遣娱乐,骆晨曦怎么可能待得住?
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只是,这新换上电话机座垫和话筒套是什么东西?恶俗的粉红色,居然还有蕾丝花边!
储维文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胃部泛上一阵恶寒。
这家伙的品味,还真令人不敢恭维。
明明衣着搭配看上去很优雅,但在家居装饰上,就摇身一变为粉色的少女情怀,真让人吃不消。
「骆晨曦?」
环顾四周,客厅一片安静,沙发上似乎横卧着一道人影。
原来是睡着了啊。
储维文走到沙发边,凝视着酣睡正香的男子。
大概是很习惯这种被豢养的生活,男子早就大剌剌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甚至比真正的主人还过得舒适自在。
一有空打打游戏、翻翻八卦杂志,脸上完全是富足安康的表情,这种大剌剌的没神经,还让人真想把他痛扁一顿。
储维文忍不住单腿跪下,凑近他的脸……
的确是张俊美非凡的脸庞,眉宇清澈,鼻梁高塑,唇线完美,再加上挺拔的身材,简直就是上帝的杰作,难怪这么多女人都为他痴迷。
胸口不知为什么,传来隐隐的绞痛。
记忆深处,他也曾似这样凝视过别人的脸,虽然比不上眼前这张那么俊美,但那时的他,在自己眼中,却是天下最英俊最温柔的少年。
他就这么呆呆的,像着了魔一样,趁对方熟睡的时候,一眨不眨凝视着他,任自己沉浸在无声而美妙的世界中,幻想着只有他和他两个人,直到永远……
正在此时,突然,对方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
就像冬季夜空跃升的第一颗寒星,自眼眸中瞬间焕发的光芒,璀璨夺目,一下子吸住了储维文的心神。
若在平时,恐怕他早就跳起来,拉远彼此的距离,但现在,却只能像被大蟒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僵立原地,一动不能动。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骆晨曦微微一笑,露出刚睡醒时半梦半醒的表情,长臂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的眼睛好漂亮喔,就像水晶一样,还会发光,来,给我亲一个……」
说罢,骆晨曦就噘起嘴巴,迎上他的唇……
储维文下意识一个过肩摔,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骆晨曦就被他重重甩到了地上……
「痛痛痛……」
这下骆晨曦被彻底摔醒了,含泪揉着屁股,朝他吼道:「储维文,你这个没人性的暴君,我哪里得罪你了?每天对我拳打脚踢,我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
后面这一句,他说得几乎声泪俱下、催人肝肠。
刚才一受惊,下手是重了点,储维文心里正有点后悔,但看到他这副夸张的模样,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活该,谁让你一天到晚发情!」
「发情?我发什么情了?」骆晨曦睡得迷迷糊糊,早忘了自己刚才的行为。
储维文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说,迳自走入厨房。
「什么嘛,无聊的大叔,该不会是提前到了更年期吧。」骆晨曦悻悻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嘟嚷着。
储维文瞪了他一眼,迳自到厨房里泡了一杯咖啡,加了一点奶,骆晨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就像围绕在主人脚下的小狗。
「怎么了?」储维文看了他一眼。
「好无聊喔……」骆晨曦发出濒临死亡的声音。
「无聊就去睡觉。」
「你真没人性,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陪我睡,还叫我一个人睡,老是自己打手枪,我会得阳痿的。」
此「睡」非彼「睡」,骆晨曦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储维文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要是再跟这个死牛郎说下去,他会有出拳痛扁他的冲动。
骆晨曦却仍在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这算是什么包养啊,我的金主是个男人就算了,还是个拒绝性生活的和尚。可就算你不要,我还要啊,害我每天晚上只能用手自己解决。太悲惨了,我可是个牛郎,不Zuo爱怎么行?喂,储维文,你偶尔帮我舔一下会死啊……」
眼见储维文脸色铁青地撩起袖子,骆晨曦聪明地马上闭上嘴。
虽然很怕储维文的拳头,但他仍是「贼性不改」,安静了几秒,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叫道:「储维文,我们来约会吧!」
「什么?」储维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约会啊,约会!」骆晨曦向他露出佣懒而邪恶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大金主嘛,住在一起好几天了,我们好像都没有好好约会过,这怎么行?一起去约会,手牵手朝着夕阳奔去,为美好的人生而感动落泪吧!」
「为什么我要和你这种人手牵手朝夕阳奔去……」储维文再冷静,此时也有吐血的冲动。
「因为你有义务!你是我的金主,有责任照顾好我,让我的身心得到全面健康的发展!」骆晨曦理直气壮地说。
储维文看着他,满脸黑线。
◇◆◇
强劲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
极限速度,带来极限的刺激,令人血脉飞驰。
「冲啊……」骆晨曦口中发出欢快的叫嚣声,大声叫嚷着,一边拼命踩摩托车的油门。
坐在他身后的储维文,只能紧紧搂住对方的腰,俯在他耳边用力吼道:「笨蛋,你给我慢一点!」
他知道,其实真正的笨蛋是自己。
心一软,居然就答应了和对方去「约会」,结果,既不是去浪漫的西餐厅吃饭,也不是去看电影或逛街,而是跑到高速公路来飙车。
下一次,打死他也绝对不和这家伙「约会」!
「减速减速,前面是弯道!」储维文搂紧了他的腰。
「不用怕,抱紧我,我带你一起飞。」骆晨曦大声笑道。
「我可不想和你一起飞上西天。」离心的速度,让储维文把脸紧紧贴在男人的背部。
「呸呸呸,乌鸦嘴,这么不相信本大爷的技术。」骆晨曦控制好速度,掌握住车身的平衡,飞一般直窜出去。
整个身体似乎在腾云驾雾,的确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储维文闭上眼睛,过去的一幕涌上心头。
记忆中,他也曾这样坐在少年的身后,但那不是摩托车,而是自行车。
在家和学校之间,有一段下坡路,每次骑到这里,少年总喜欢加快速度,然后箭一般往下飞驰,吓得他哇哇大叫,而他却仿佛好计得逞了似的,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而他,最喜欢看他这样放肆而促狭的笑容。
他并不愿意回忆过去,过去代表着无法自抑的心痛和失去,然而,自从和这个牛郎一起生活后,他就开始不断回忆过去。
这代表什么?
储维文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喂,到了。」
机车减速后缓缓停住,储维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小山丘上。
骆晨曦关上引擎,下车,站在山顶,伸臂迎接拂面而来的凉风,「很久没有这样吹风了,好舒服。」
储维文默默站在他身边,朝远处眺望……
眼前这座摩登的都市尽在脚下,霓虹、街灯和不灭的光束,在黑暗中,交织成一片艳丽如烟火的海洋。
「很美吧。」骆晨曦含笑侧过脸看他。
「是啊。」储维文感叹道,震慑于眼前的夜景。
「以前,当我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经常和道上的兄弟们一起来飙车,飙累了,就跑到这里,一边喝啤酒,一边吹着凉风。那段日子,很惊险刺激,也很愚蠢,做了不少既伤害别人、又伤害自己的事。」
骆晨曦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抓过一根草叼在嘴里,而储维文也席地坐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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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以前他居然是混道上的。
「要不是阿宾的话,也许我现在还在道上混,而等待我的结局,想必不是被人砍死,就是被抓到局子里坐牢。」
骆晨曦叹了一口气,伸长双腿。
「你上次做噩梦时喊的名字,就是他吧,他是你的朋友?」储维文忍不住问道。
储维文记得那时,他睡在他家的第一晚,他在梦中挣扎,满头大汗地叫着「阿宾」这个名字。
「没错。阿宾是我的兄弟,他比我先在道上混,但他很照顾我。那时候,我们的工作,主要是替高利贷债主讨债。每天晚上,气势汹汹地杀到欠债人家里,要是他们还不出钱,就搬走他们家里值钱的东西,并喊打喊杀,怎样也要逼他们把钱交上。
拿到钱后,我们就沉溺于酒肉声色,胡吃乱用。那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像着魔一样,除了堕落,似乎就没有别的生活方式。我和阿宾,打架够凶够狠,办事也牢靠,很快成为老大的左右手。嫉妒我们的人不少,尤其是阿宾,我还会笑脸迎人,和他们虚与委蛇一下,但阿宾向来心高气傲,态度有些嚣张,得罪了不少人。后来有一天,在帮派斗殴中,阿宾被我们自己的兄弟出卖,被人打昏后扔到一间破仓库里,浇上汽油点燃……」
骆晨曦的声音嘎然而止,说不下去,储维文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拳头……
骆晨曦深呼吸几口,继续说下去,「阿宾出殡的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母亲捧着他的骨灰,悲痛欲绝,一边哭,一边把他寄给她的钱,大捆大捆的钞票,全部扔进火炉里烧。人都死了,还要这些钱做什么,每一张纸钞,其实都是她儿子的命。
阿宾死后,我马上退出了组织。不久后,就听到老大去世的消息,应该是死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