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翎?」
伸手触及没有关上的房门,青禹的心情渐渐往下沉。
走到床边爬上了那张床,弯着身用双手掌滑过床的每个角落,整张被单铺得平平整整摸起来一点皱折也没有,连枕头和棉被都整齐地摆在一旁,而床上空无一物。
停止了手的摸索,那失去的感觉像是铲子一样将身子内所有的东西都掏空了,铲空了的心,铲空了的脑袋,空荡荡疲惫而无力的身子就这样趴在那张床上动也不想动,埋在双臂间的脸也没有力气再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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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了。
不在这个房间这个家中?还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或许。。。。。。或许那个笨蛋现在又把自己陷于什么危险的处境之下。。。。。。
一想到这本来已经如死灰一般的黯然情绪又紧张了起来,青禹迅速地跳下床半走半跑地离开那房间,沿着墙壁摸索到了楼梯口,侧着身扶着楼梯的把手一步一步快步往下走。
看不见所以不容易判断梯与梯的间距,加上急快的脚步使得一层楼梯走下来险象环生,几次差点没踩空跌倒,好不容易侥幸安全地走完了一层,跨步往通到一楼的楼梯踩去时,却一脚踩到了一个滑不溜秋的不知名物体,手来没来得及扶住把手整个人便从楼梯上往下跌去。
「。。。。。。」背脊碰到地板的一瞬间除了碰撞声以外还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喀嚓声,
在意识空白了三十秒之后,身体原来的那些伤口加上刚刚的撞击将疼痛提升到最高级,摊在冰凉磁砖上的手痛得微微抖着,想要将身体支撑起来却使不上力气。
脊椎应该是摔断了,不过很快它又会复原,身上的那些伤痛迟早也都会消失,这些都再再提醒青禹,他不是人,他早就死掉了,他是个不能投胎转世的冤死鬼。
但为什么身体死都掉了还能存在着?为什么脑子死都掉了还会渴望温柔?为什么心都死掉了,还会因为失去而感到难受?
如果这些是必然的,那那些想靠自杀得到解脱的人又是怎样地白费力气?活着不快乐,就算当个鬼也不过是个不快乐的冤魂;活着是寂寞的,死了寂寞依然要继续,哪来的解脱?
不过说来讽刺,死掉后的他,却似乎比活着的时候来得快乐、来得不寂寞。
因为从死亡到现在,他的身边一直陪着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的存在让他忘了死亡有多可悲,将他活着时都不曾解冻的感情给溶解。
因为他,一直像个空壳子麻木活着的自己,在死掉了以后竟然一点一点地又开始感受到自己仿佛是活着的那样。
可是他却不在了。
看不见的双眼除了让灰暗的心情更加黑暗,也让听觉变得敏锐,于是他突然听见了浴室传来微弱的水声。
几乎是从地板上弹起来的青禹往浴室奔走去,途中还撞上柜子角导致放在上头的小水草缸摔毁在地板上。一手按着撞疼的腰际,一手继续伸在前头摸索开路,也不管脚下的碎玻璃和一地的水,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浴室门口。
浴室的门关着但没锁上,里头传来莲蓬头冲水的声音,他想也不想就推开门。
「哎呀!」
站在满是水的浴缸中用莲蓬头冲着头发的寇翎,被突然打开的浴室门给吓到,鬼叫了一声连忙双手抱着光裸的身体蹲坐回水中。
「你。。。。。。你干麻不敲门!?」
看到站在浴室门口的是青禹,寇翎松了一口气。反正青禹他看不见。。。。。。只是,这样光溜溜的面对别人,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他所喜爱着的青禹,寇翎还是觉得难堪极了。。。。。。
「你醒了。。。。。。」
难堪归难堪,但见到让他担心了这么多天的青禹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了,一抹松了口气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还好,青禹他看不见。
「。。。。。。」
听到寇翎的声音。。。。。。那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竟是仿佛好久好久没听到了那样。。。。。。放心取代了担心,而因为忧虑而一直强撑着的身体也因失而复得的感动而松懈了下来,这一松懈,那些撕裂伤刺伤摔伤撞伤又发疼了,青禹抱着双臂缓缓地蹲下身,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禹?你没事吧?」见青禹蹲在那不动也不知道是哪里痛着哪里不舒服了,寇翎焦急地立刻站起来想要跨出浴缸去扶他一把,但头一低看见自己一丝不挂赤裸裸的身体,明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却又下意识地蹲回水中。
「你。。。。。。等我一下!」说着他伸手正要把一旁吊架上的浴巾扯下来,青禹却站起身来,慢慢地摸索着走向浴缸旁,蹲下身,朝着寇翎伸出了双手。
贪婪地抚摸着寇翎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脸颊,以及那浸在冷水中没有温度却光滑柔软的美好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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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着抚摸的动作,带些焦急和渴望的情绪,亲自用他的手掌来确定。
想要确定。。。。。。想要确定他是真的存在着,在他面前。
「青禹?你这样会弄湿你的衣服。。。。。。」
抬着头困惑地望着这个像是中了邪般的男人,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被白色绷带包起来了,于是寇翎只能从那紧抿的双唇,察觉到青禹的不安。
「怎么了?」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
那个向来都强悍的大男人,怎么会有这样像孩子般的语气?
心疼着,狂喜着。
心疼他的脆弱,狂喜终于确定自己是被他所在乎所需要的了。
寇翎从水中伸出湿淋淋的双臂扯过青禹的身体,紧紧地拥抱着他。。。。。。
☆☆☆
「呜~~是谁把人家芭比的头踩断掉,还有人家的水草。。。。。。」
从客厅传来小女孩的狂哭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温存气氛,有点不舍地放开了手,一个明眼人一个瞎子面对面杵着,一阵无言的尴尬。
「喂。。。。。。是你踩断芭比头的吗?」寇翎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好象是。」
刚才那个害他从楼梯滚下来的,原来是芭比。。。。。。
☆☆☆
「全写完了?」阿南难以置信地翻着手中那一大叠手写稿。
「全写完了。」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的祝青禹翘着腿,手中转着那只陪他完成赶稿的自动笔。
「嗯。。。。。。其实当瞎子也不错啊。」阿南发自内心地称赞着。文字内容不必说,
他相信青禹的实力不会因为看不见东西就有所损失。重点是那些手稿上的字,就算是明眼人也少有能够写得这样工整漂亮的字体。可眼前这一个礼拜下来眼睛完全看不见的男人却做到了。。。。。。
「你也可以试试看,我可以帮你把眼睛戳瞎掉。」青禹扬了扬手中的自动笔,没好气道。
这一个礼拜下来,他吃的苦头可多了!光是撞到家俱的次数、打翻咖啡的次数,已经多到他不想去数,这样慢吞吞摸黑一个字一个字地「刻」着稿子,把他刻到差点没疯掉。。。。。。
「我可没有一个贴身的看护帮我把饭送到面前,帮我洗澡,帮我换衣服,帮我这个那个的。」
「你让我戳瞎你,我本人就免费帮你这个那个吧。」
「嗯,我考虑考虑。。。。。。」阿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一半开玩笑,一半的认真。
「可是上厕所擦屁股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那种事情谁不是自己来?」
「喂,祝大牌,说真的。。。。。。」阿南走到青禹面前,伸出双手在包着纱布的眼前轻轻挥动,青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增强了阿南的勇气。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情不过苦无机会。」
「什么事。。。。。。」青禹话还没说完,忽觉双颊一痛,阿南竟然狠狠捏了他一把。。。。。。
「你找死!」向来就是讨厌极别人碰他的身体,碰手碰脚都讨厌!更何况是脸。。。。。。青禹的腿像是反射一样立刻往外踢出,只是踢了个空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阿南早就闪得远远的了。
「出版社在等我,我先走了,不必送。」挥挥手上的那叠稿子,阿南微笑说完立刻离开书房。
「你。。。。。。」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往房门口追去,身体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拉住。
「你当心点!看不着就别用跑的。」寇翎一手端着刚煮好的咖啡,一手扯着差点没第n次撞往书柜的青禹,口气中有明显地不悦。
「。。。。。。」青禹倒是挺乖巧地任寇翎拉了坐回椅子上。
「你的咖啡。」
「谢谢。」
手不甚灵敏地在拖盘上摸着咖啡杯,还不小心碰出了几滴。。。。。。
是哪个王八蛋说当瞎子也不错的?
寇翎什么话也没说,从小熊围裙的口袋掏出手帕,拉起了青禹的手帮他擦掉手指头上沾到的咖啡,然后一手端起咖啡杯一手握着青禹的手将之牵引到杯子的握柄让他握稳。
说也奇怪,极度讨厌和其它人有身体上碰触的身体,连当年和自己所爱的阿洛在一起时也花了好多时间才克服那种心理上的障碍,甚至是第一次抱自己女儿时还挣扎了好久。。。。。。
可是和寇翎在一起,与他身体碰触时的感觉却很自然,不管是像这样手碰着手,或者是彼此拥抱,接吻。。。。。。完全没有异样的不舒服。
「你和阿南感情很好。。。。。。」寇翎完全不隐藏脸上闷闷不乐的表情,反正青禹看不见。
「一点也不好。」
「嗯。。。。。。」那样叫不好,那怎样才叫好。。。。。。
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禹享受般轻啜着他泡的咖啡的样子,方才心中那微酸的感觉渐渐被满足所取代。
突然他可以理解为什么每次阿枝看着他吃饭时,脸上都会露出满意的微笑。。。。。。
原来能有这样一个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对象,能够帮他做些什么,是很幸福的事情,无论你的身分是奴俾还是少爷,全都一样。。。。。。
「你怎么不抽烟了?」瞥见桌上空空的烟灰缸,寇翎有点讶异这个每逢赶稿必成烟腔的男人竟然没碰半根烟。。。。。。
「戒了。」
「为什么?」
「戒烟一定要理由吗?」况且真正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是不必。。。。。。」眼光又扫视到烟灰缸旁那叠应征管家的履历表。
「我看过你桌上那些履历表了。」
「嗯。」
「我觉得都不太适合。」说着,也不经青禹同意他从桌上抄起那堆履历表就往一旁垃圾桶里丢去。
「。。。。。。你干麻丢它们?」
「不喜欢一定要理由吗?」
()
「是不必。。。。。。」察觉到了寇翎的心思,青禹嘴角不自觉微微往上扬。
「笑什么?」
「没有。。。。。。」
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很久很久没那么开心地笑着了。。。。。。
☆☆☆
握着画笔站在餐桌旁凝视着桌上那幅墨还没干的画,寇翎那秀气的眉不满地轻蹙着。
高山流水,古木参天,这幅画无论是骨干还是肌肤,连寇翎自己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过就是少了些什么。。。。。。使这幅画看起来空洞极了。
心不在此吗?
画中的景色向来都是他心中的向往,希望住在这样与世无争的山林间,过着白日闲云野鹤,夜里把酒对明月的生活,清心寡欲,终其一生。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向往了?
「住这多无聊。。。。。。」
盯着山崖上那一小间房舍,房舍旁有个看不太清楚的小人,如果这真的是他。。。。。。什么闲云野鹤,把酒对明月,云跟鹤跟月又不会跟他说话,岂不孤单死了?
但如果是两个人住在这样的小屋子里。。。。。。
粉色双唇漾出无声的轻笑,他把笔沾了沾墨,弯下腰趴回他的画纸上眯着眼睛,仔细地在那个小人身边又多加个人。。。。。。
「喂,你的头发。」
「。。。。。。」
抬起头,站在餐桌前的青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中提着寇翎沾到砚台上墨汁的发尾。
「画画一定得这样趴着画?」抓了一旁的湿抹布擦着寇翎头发上的墨。
「看不清楚啊。。。。。。」
「明天去配个眼镜吧。」
「不妥吧,眼镜行里头有镜子。」
「。。。。。。」是啊,镜子。
从前不觉得从镜子里看得见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直到再也无法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像时,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仔细地看过自己的样子。
最后一次看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三年前吧。。。。。。在阿洛那间民宿的浴室里,老旧的置物柜上镶着那面镜子。他还有印象挂在墙上那个置物柜子是柠檬色的,
但对于镜中人的模样,竟是模糊到没什么记忆了。。。。。。
才三年便如此,那眼前这个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鬼。。。。。。
「你记得你的长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