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皱起眉,恍然若失地坐在床沿上,轻薄的宣纸在她手下被压得满是褶皱。
字迹很潦草,应该是临时起意的。也许,他有急事需要处理。
耳钉,林宸摸摸耳垂,果然,指腹下一颗绿豆大小的菱形耳钉传来冰凉的感觉。
小喵在穷奇手里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林宸心疼它,丹药跟糖果似的,一桶又一桶地给它灌下去。小喵自昨晚开始便躲在了月魄当中,潜心闭关修行,吸收丹药的功效。
昆仑仙尊在昨日便打道回府,若流瑜和原释却留了下来。若流瑜和原释俨然是一对连体婴孩,有原释的地方必有若流瑜。
林宸和老板谈话当中,第三次被她打断,原释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若流瑜当即无辜又愧疚地道歉,“师弟,我实在太没有用了,真是抱歉,一直要麻烦你照顾我。”
原释揉了揉眉心,重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沉声道,“我误碰了机关,师姐为了救我被暗器射中才会暂时灵力全失。师姐放心,这样的失误有一次就够了,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至于师姐当时为什么如此精准地扑上来,莫名其妙地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败在一枚小小的断箭下……
“嗯,还有五天,原释,你可一定要保护好你的救命恩人兼青梅竹马的师姐哦。我的化功散一向很好用,你要的话,走之前跟我说一声,我送你一打。”初雪笑吟吟地说着,徐徐从屋外踏入,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她宽大的云袖一拂,落座在正中央的主位。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成功地看到原释的脸色彻底黑下去,而若流瑜脸上浮起两朵娇艳的红云。
“多谢山主美意,只是在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即使拿了恐怕也没有用武之地,还是山主您自己留着吧。”鹰隼般犀利的眸光扫过,原释不动声色地说。那副笑脸怎么看怎么狡诈,怎么阴暗,活似在嘲弄他。这个女人,天生和他八字相克,越来越有想掐死她的冲动。师姐刁蛮归刁蛮,对于他,却向来是老老实实的。也许,他的问题有答案了,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初雪,我要,你送我吧。”功夫不够硬,防身的武器那是多多益善,林宸眼睛一亮,当即表示道。
“好啊,没问题,要多少都可以,回头我给你取。现在还是先用膳吧。”讽刺她奸诈是吗?很好,原释,你不要后悔。初雪笑得更加璀璨生辉,心里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了。
这个提议,一般情况,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人有异议。
“林宸,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若流瑜紧贴他走着,且恰恰挤在他和林宸中间。
若流瑜看着老板时赤果果的爱恋的光芒,林宸再迟钝也不会看错这一点,“哦,没什么,我就是跟你随便聊聊。”原本她想问他还要和她一起离开吗,现在看来,老板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开了,她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他为难吧。更何况,她只要一和老板说话,若流瑜身上透着强烈的敌意,眼神如利刃,于是,她又被误伤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月昼?”原释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师弟,你这是要丢下……”若流瑜欲说还休,几欲落泪,见师弟神情一滞,心底窃喜,果然男人都比较喜欢楚楚可怜的女子,瞧师弟现在不是对她没辙了吗?对着前方火红的身影,暗暗抛了一个感谢的眼神,多亏了她指点。
原释僵硬了片刻,剑眉拧起,追问道,“师姐放心,我不会弃你于不顾的。林宸,什么时候走?”
若流瑜脸上一喜,刚想开口,思及初雪的教诲,又忍住了?
“我现在还不打算回去,过几日再说吧,我和初雪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林宸思索了片刻道,她还是悄悄走吧。
在席飞尘离开的同一天下午,林宸也离开。
“小宸,你真的确定一个人离开,真的不用我送你吗?”初雪挟着她从梅花阵中飘飞而出。
站在婆娑山脚,自下而上望去,只有一大片的梅林枝颓叶疏,寥寥地延伸到半山腰,再无其他。
“嗯,不用。初雪,你问了我一十八遍了,真的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回家的路我总是记得的。”林宸覆上她的手,心底暖暖的。
林宸轻点脚尖,水色的长袖如浪花翻卷,纵身一掠,飞上云头。
将将出了这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两道人影向她飘飞而来。
是风绛和绿绮。
绿绮喜道,“殿下,一得到您的消息,我们便立刻赶过来了。”
“月映城里情况怎么样了,边走边说。”
情况远比她所想象的棘手。
在月昼百姓心中,祭司是天之侍者,天之宠儿,唯一可以直接与天对话的人。可预言月昼福祸,可知天命未来。半个月前,穹司从祭台上下来,道,月昼王位将落入魔之后裔手中,月昼子民将受魔之蛊惑,为魔所支配。传言根本没有办法封锁,一时间,人心惶惶。穹司打着‘匡扶月昼’的旗帜包围了天月宫,陌冼和水洛还在宫中苦苦支撑。(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四章重登王座
魔之后裔……
“分明是妖言惑众。”风绛忿然道。
绿绮道,“管他的,他也就还能嚣张个一时半刻。只要殿下回来,这王位就是殿下的。难道他还能说殿下是魔?”
林宸不语,心底里的某个角落却莫名隐着不安。
天月宫金殿之上,高高矗立的王座始终空在那里,背后悬着一轮金玉打造的弯月,高贵的鹅黄,耀人心扉。
拥护皇室正统的队伍和拥立祭祀的人马冷冷对峙着,
陌冼冷冷地站在金殿之下的玉阶上,凝立如渊渟岳峙。
穹司勾唇浅笑着挺立在众人前方,他身着绯紫单罗铭襟背袍,饰以风池,额上缀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衬得他紫色的眼眸邪魅如妖。
他身后一人道,“陌冼,天之魔预人尽皆知,大祭司心存社稷,心系百姓,不忍我月昼万年基业落入魔界之手,毁于一旦。由大祭司摄理国政,乃应万民之呼声,天之所向。事到如今,你还要一意孤行,负偶顽抗吗?”
陌冼身后不知是谁,讥诮一句,“那么说,祭祀大人对于这呼风唤雨的君主之位毫无觊觎之心?”
“当然。”销金断玉般断然一声应道。
这声音……
金殿上争论之声全消,瞬时静极。
穹司呼吸骤然加快,一时愣住了。
红缎如浪花翻卷,万顷潮水倾泻而出,自眼前飘飞而过,沿途绽出绝丽的彼岸花。如火灼目,璀璨难言,如直指高台上的黄金宝座。
霓裳琼羽带!
只见女子脚尖在红缎上轻点,霎时掠过众人飘飞而上。她的上衣绘有日、月、星、山、龙、华虫等六章。下裳刺绣以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六章,共十二章花纹图案。身姿如冉冉初升的太阳,炫目高贵不可逼视。
她宽大的云袖一挥。转过身来,露出所有人熟悉的倾世容颜。
她轻拂裳襟下摆,缓缓落座,姿态如行云流水,却又潇洒高贵。
穹司的目光炽热如同地狱之火,直直地追随着她,是她。果然是她回来了。
林宸微微一笑,启唇道,“大祭祀此番作为,一概是为了国之社稷,为了等待真正能够统领月昼的天命之主回来。大祭祀对本殿下忠心不二。有目共睹,天所共鉴。方才是谁胆大包天,诋毁大祭祀?”
父王临终前已将王位传给她,只是当年战事紧急,她尚未来得及登基。
陌冼回道,“回禀殿下,是飞虎将军。”
“扣除半年俸禄,在家面壁思过一月,不得上朝。”
“是。谢殿下。”飞虎尚在云里雾里,这罚领得也是懵懵懂懂,却是松了一口气。
本殿下的决议,大祭司可有异议?”
穹司身后的一干人等蠢蠢欲动,难道他们苦心孤诣部署多时,却要功败垂成。就因为月涟宸的现身?只是穹司尚未有所表示,谁也不敢多言。
穹司微笑着不疾不徐道,“殿下赏罚分明,穹司心悦臣服。我一心一意为了殿下,就算天下人污蔑我曲解我是个背主弃义的小人,只要殿下信赖我,穹司此生不枉矣。”
“大祭司言重了,大祭司与本殿下相识多年,本殿下自是知道你的为人,自是相信你的,误会说开了便好。围在天月宫外的十万将士本殿下已经命令他们撤去了,听说这十万将士目前由大祭司统领,大祭司不会责怪本殿下越权吧?”
这十万将士当中至少有半数是她当年亲自带领的风行骑,风行骑最是念旧,有她出面,穹司的命令失效了,风行骑临时倒戈。
慢声细语,温柔至极。
却犹如毒箭利器摄入穹司身后的一群人心中,立时面如死灰,有些人已经禁不住两腿簌簌颤抖,跪倒在地。
于陌冼为首的众人,却是久旱逢甘霖,今日本做好了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打算,没想到殿下不动声色,三言两语间,局面已然扭转。
谈笑间樯橹灰飞湮灭啊。厉害。
穹司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紫色的眸子迷离深邃,“自然不会,穹司本就是代为保管。穹司一直盼着殿下归来,好将这一切完璧归赵,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这是八万风行骑和十万飞扬营的兵符。”
立时有人从穹司手中接过,呈给林宸。
群臣一阵嗡嗡骚动。
林宸指腹自缎面上摩挲,这花纹,这绢面,竟是真的。这个穹司,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当真琢磨不透。
“大祭司自先王驾崩之日起便尽心尽力地辅佐本殿下,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大祭司日后改为天王,为群臣之首。”
穹司越位而出,缓步上前,“多谢殿下厚爱。穹司还有一事启奏。”
“说。”
“半月前,穹司于望月阁占星台窥天命,天命所言,殿下可否知晓?”
林宸挑眉,“本殿下道听途说,略知晓一二。大祭司预言魔之后裔将登上王位,祸乱月昼。现如今坐在这王座上的是本殿下,那本殿下岂非是魔之后裔?难道大祭司所预的天命也会出错吗?”
穹司额前的红宝石流光溢彩,笑颜倾城绝世,“当然不,世人只知这上半句,不知天命所言还有下半句穹司隐而未谈。”
林宸手指划过扶手上雕刻的金龙,“哦,那下半句说了些什么,大祭司快别打哑谜了,就在这金殿之上说了吧。”
“是。”穹司笑容加深,“日月交辉,魔裔现世,灭天之劫。唯神之子,与君结发,方可克之。”
殿上,前后左右窃窃私语,骚动更甚。
神之子,结发……林宸危险地眯起眼,“如此说,这神之子是消除劫难的关键人物,不知这神子所指的是何人?”
穹司紫色的眸子含笑,“穹司……亦不敢肯定。”
立时有人道,“微臣斗胆猜测,在月昼神话之中,祭祀便是神之子嗣,莫非这神之子指的便是大祭司?”
“所言甚是,微臣亦如是想。与君结发,君,君王,莫不是指殿下?”
“然也,结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结发之意,不言而喻。”
……
穹司笑而不语,任由众人往他所指的方向猜。
林宸仍然微微笑着,笑意却分毫未至眼里,“大祭司,不如由你说说天命所指,到底是何意?”
“穹司不敢亵渎殿下,不敢说。”
好一个不敢说!把主意动到她的婚事上。
林宸冷声道,“不敢说那就永远不必说,全部退下。”
“殿下,大祭司年少有为,于社稷有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与殿下结为夫妇,更能保月昼万年安宁。请殿下……”
一人跪下,接着数人跪下,跪倒了一大片。
“退下,任何事下次再议。大祭司随本殿下来。”
“穹司遵命。”他唇角勾出一抹惑人笑意。
林宸给陌冼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华贵的袍服曳过地面,犹如盛开的紫色莲花。
曲折缦回大的石廊上,她款步行在前,穹司尾随其后。
御花园。
“这里没有外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这么高的孩子。”林宸手在腰间比了比,笑着说,“你穿着黄色的小马褂,白色的马靴,比女孩子还要漂亮。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大臣的小姐,硬要亲你,还把你弄哭了。”
穹司微笑如乱花迷人眼,“殿下记性真不好,我穿的明明是玄色的袄,玄色的靴子,黄色陪白色那是殿下你。而且殿下当年不也比我还要矮吗?”
试探失败了,他眼底那一抹嘲弄激得林宸心下涌上一股愤懑,好歹忍住了,几分惆怅道,“是吗?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这一百年我不在,你倒是变了很多呀,我们终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穹司收起笑容,眸光掠过翡翠般的镜湖,冬日寒冰封锁了湖面,雪花鹅绒版漫天飞舞,冰面上嬉戏玩闹的两个孩童,到底都长大了。
“百年前,从殿下带那个人回来的时候,穹司便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殿下以为穹司变了,只是变的到底是我,还是殿下呢?”
穹司,他是早就定好的下一任祭祀,可以自由出入天月宫。前一任大祭司,穹司的师父,对他要求很严格。他和月涟宸一样,都背负着太沉重的责任。可能恰因为如此,小时候,她和穹司尤其投缘,跟他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水漾胆子比较小,一般都是给他们望风。水漾……
“你知道吧?知道我这百年来不是闭关潜修,知道我曾经做了怎样的蠢事?你告诫过我,那个人不可信,我不肯听,一意孤行。连你也要耻笑我有眼无珠吗?”
他梦幻般的紫眸似紫罗兰怒放,高贵而神秘,迷离而深邃,柔声说,“殿下,你知道的。你明知道我不会,穹司永远不会耻笑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你在试探些什么呢?你若是生气,我可以任你打。”
林宸冷声问,“你知道我会生气,却仍然要这么做?”
穹司平静地微笑,“殿下,你又沉不住气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五章为君择夫
林宸愠怒,“嗯,父王说的对,论心思城府,我不如你,大概到死都不如你。只是祭祀大人连天命都敢擅自更改,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所谓的天命,却要全天下的人相信,却要我去承担后果,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穹司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林宸嗤笑道,“本殿下很好奇,若是坐在这王位上的是一个男子,大祭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