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天前,收到杏奈寄来的明信片,在看到最后的部分时,贵子歪起了头。
在提到她还想再参加一次步行节活动之前的内容都是普通的近况报告,而之后的意思令人费解:
可能我也一起在走着哦。去年,她说就已经施了魔法,要解决贵子等人的苦恼,让她们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终点,为此仍然在纽约祈祷着。
那段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贵子再一次回想那段文字。因为读了很多遍,已经完全记在脑子里了。
也许,我也一起在走着哟。
这个嘛,还可以理解,只是她的愿望在和我们一起走,可能是寄托着想和我们走的心情。
她说,她去年就已经施了魔法。
这就不能理解了。施了魔法,是对能一起走而言呢,还是那后面“解决贵子等人的烦恼”而言呢?况且,“去年”是指去年的什么时候呢?
单纯地想,是去年的步行节,应该如此。不过,去年的步行节她又做了什么事呢?虽然去年她是一起走了,可并不记得她做了什么特别事情——噢,那么说来,是有一件奇怪的事,但不认为那和杏奈有什么关系——再说,去年施的魔法怎么就能知道在今年的步行节奏效呢?究竟,世上真有那种神奇的魔法吗?我不认为杏奈是那种相信算命或迷信的一类人。
知道你杏奈精通两国语言,所以千万不要省略,得认真地写详细了才对嘛。
贵子在心中对杏奈发牢骚。
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贵子等人的烦恼”。
“贵子等人”指的是谁呀?认真考虑的话,该是和杏奈亲密无间的贵子和美和子咯。可我们的烦恼是什么?她知道我们的烦恼吗?至少,我似乎没有把那个深刻的苦恼和她倾诉过。至于美和子,想不出她有着什么头痛的问题,现在也找不出来。要是美和子有什么可以对杏奈交心的事,那也决不会不和我说——可真是那样吗?美和子像个大人,对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是同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也许,她肚子里也有对我不能倾诉的事情——说不定……如果是关于对我的苦恼的话,也许只能对杏奈诉说了呢?
想到这里,贵子打了个寒战。
在自由步行的时候,一定要向美和子确认这件事。
贵子把这个决心记在脑海的一角。
一片芒草好像渗透到了天空,是唤醒遥远记忆的风景。
一边看着这个风景,融一边也想着神木杏奈的事情。
如果不在附近的话,就能够忘却。如果忘却掉,那便和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回想起她的事情时,总是会想到那句话。
西胁君会记着我吗?
是给人奇怪感觉的女孩声音。虽说它平静,没有什么特点,可却永远留在了听者的心中。
不知道。我不会约定自己心中没谱的事情。
如今想一想,多冷酷的话啊。已经没有再碰面的机会了,当然不会了,这么回答多好啊。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那么顽固呢。
西胁君散发出“别靠近老子”的气息喽。
听到后藤梨香的声音。
没错,我不希望任何人靠近。
现在的我一个劲儿地往前赶,可没时间理会别人的什么心情。
听了那回答之后,杏奈微微地笑了。
不是呀,记不记着我没有什么关系,忘了也好。
融不可思议地打量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为什么?
融反问后,杏奈含着笑回答说。
不是吗,如果不在附近的话,被人遗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融感到她的语调里有种毫不留情的味道,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她那温和的表情没有改变。
融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可是,如果被忘却了,就和已经不存在一样了,那不是很痛苦吗?
我记着啊!
杏奈明快地回答。
我也不会对别人请求不知能否办得到的事情,不会依赖别人的记忆。但我会记住的,我的记忆是我自己的东西,这就可以了。
说完,少女把手微微地摆了摆离开了。
几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那女孩在飞回美国前投递的。
虽然自己并不是那种连信的意思都不能理解的木头男孩,但那信的内容,连同记忆中的她,都是不可思议的文雅清淡,于是这一切在他的心里如同一阵风般,吹过也就散了。
“在进行着呐,在进行着呐。”
忍突然捅了融的腹部一下。
“哎?”
“古川已经开始调查了。”
“什么?”
“好像在传阅着那个女孩的照片。真敢干呐!看样子准备从女生中搜集情报。”
顺着忍的视线望去,看到像是装着照片的小塑料夹在女生中传递着,还有她们脸对脸偷偷摸摸地议论着的身影。
“真的,真在调查呐。还是在步行节的途中,体能富裕着呀。”
“真是残酷的家伙!没想过这样做反而会使自己的表妹在大家面前丢脸吗?”
“她肯定是没想过吧,要是想过,就不会那样做了。”
休息哨突然响了起来。
“哦哦,又走了一个小时了。”
“要是得走几个小时才能听到这哨声,肯定会让人感到心急火燎呀。”
已经有了几次经验,大家都条件反射地放下了背包,哼哼地坐下。脚心渐渐地变得痛起来,整个脚掌火辣辣地有点儿发麻。融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脚掌和脚趾,谢天谢地,还没有长水泡的迹象。
“嗨,你这家伙还没有起泡呐。”
忍看了一眼融的脚底,有点不满似的嘟着嘴。
“哈哈,搞游泳和我们陆上竞技的,跑步训练的量就是不一样呀。”
“因为地面运动重力比较大哦。可是咱啊离起水泡还差一截呢,只是有了起水泡的前兆。”
忍一边嘟囔着,一边取出了创可贴。
突然,融弯下腰注意到视线前方,收割完后泥泞的水田里有个黑乎乎的物体。
“什么呀,那个?”
“嗯?”
“猪?不像呀,是狗的尸体吧?”
“没错,是死尸呀。”
那是一具特别有重量感的陷入泥泞中一动也不动的物体。
仔细看,它的周围被飞舞的苍蝇包围着。
因为泥土覆盖着而变得黑不溜秋,区分不出手足和头对它来说也许是件幸运的事。但是,它还栩栩如生地留着生前的迹象,能够分辨出一点体毛的走向。可毫无疑问,它已经死了。
不知为什么,在离着这么远的地方,两个人的视线离不开那具已经不能动弹的动物尸骸。只有那里是鲜明的,只有那里具有质感,好像一点一点地向着两个人发散着瘴毒。
正因为周围是恬静的田园风景,它就显得格外异样。死亡啊,是异质的东西。
融不知不觉地联想起横躺着的父亲的身姿。
没错,那个躺着的父亲是异质的。不认为他是自己知道的父亲,不相信他是同样的物体。事到如今,那个物体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去年,有人发现了溺死的尸体哦。”
忍嘟囔了句。
“啊啊,确有那么回事。”
融随声附和。
去年走的是山中的路线,一大早坐着大巴被送往深山里,在下山过铁桥的途中,有个眼尖的学生发现一具死人尸体被挂在了溪流的岩石上。
随之引起了轰动。老师去联系了警察,学生们被命令迅速地通过出事地点。后来得知,那具尸体原是来溪边垂钓的人,因不慎脚打滑掉进了深渊。当时,应该有两个老师留在了事故现场。
快走!尽管被老师们再三催促着,可是这种白戏哪能错过。记得大家一个个都对谷底探头探脑地张望,因为发现尸体的是二年级学生,至少一年级的学生应该没有看到。当然,融也认认真真地把现场的景象捕捉进了眼帘,可山涧底远,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趴着倒在那里,没有留下什么怪异的印象。
想起了自己曾经考虑过,一具尸体被将近八百人轮流目击,这也是件荒诞的事情。
那是异质的东西。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物体。
父亲被那个异质的世界吞噬了。父亲的去世,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不正是由于那种原因造成的吗?父亲去了一个平时看不到的,活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的,异质的世界。想要理解那个世界是不可能的,所以,当近距离地接触它时,甚至感到了不合理。
“死亡是不合理的呀。”
听了融的唧咕,忍看着他的脸。
“为什么?”
“就是这么觉得。不是吗,人在活着的时候绝对不可能理解死是什么东西。”
“是呀。假设有人能死而复生,可他的话也会让人感到非常蹊跷,没人会信的。”
“如果能在活着的时候知道死是怎么回事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害怕了呢?”
“说不定反而变得更加可怕噢。”
“不会吧。”
“实际上,会是什么感觉呢?那个瞬间,你能明白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感到绝望吧?像入睡时候的感觉?”
“要是那样就好了呀,因为我容易入睡。”
“我想问题不那么简单。”
“你这家伙,睡眠不好吧。”
“你怎么知道?真讨厌……到末了怎么跑到什么睡眠不好的话题上来了。”
哨声响起,大家零零散散地站了起来。
奇怪,好像只有融和忍注意到那个水田里的尸骸,这是为什么呢?
背上背包,融一边扯曳着T恤衫的下摆,一边想。 是不是想到杏奈的缘故呢。
如果不在近旁,会被忘却。被忘却的话,和不存在一样。
那么,如果不存在的话……
慢慢地系上鞋带。
如果不存在了,会被忘得一干二净吗?父亲呢?我呢?甲田贵子呢?她的母亲呢?
可是,我会记住的。——杏奈的声音那么说。
只要那样就可以了。
《夜晚的远足》第三部分
《夜晚的远足》第三部分(1)
慢慢地过了中午,太阳装模作样地歪到了一边。
风变得弱了,气温依旧很高。被太阳榨出来的汗干了,T恤衫和头发变得粗糙起来。
“不行了,要吃草味年糕团。”
贵子注意到自己的脚急速变得沉重起来,想起了几乎被遗忘的草味糯米团。
“我也要,我也要。”
“吃吧。”
贵子边走边取出背包里的东西,就这样的动作也意外地让她感到费力。
慢慢地,膝盖以下发出一阵阵的隐痛,虽然没磕碰到什么,可是膝盖以下的部分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即便如此,还没有完成团体步行的一半呐。
这么一想,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光前半段就这个德行了,那后半段脚会疲劳得痛成什么样,而且要在夜里行走……想到这里,疲劳感倍增起来。
“有点硬了。”
贵子费力地从纸壳里撕下草味糯米团,分给两人。
虽然变得有点硬,在背包中被压得有点变形,可是柔软的豆沙馅和它的甜味仍然渗透到了全身。
呜呜,谢谢,美和子。
贵子在心中对美和子合掌礼拜。下一个休息时间会比较长,我一定要去道谢。
“真好吃。”
“嗯。”
三个人一边抿着嘴嚼着草味糯米团,一边走着。
现在才终于一点一点地回想起了去年、前年步行节时体验过的艰辛。虽说已经有点淡忘了,但当时一定也有同样的感想。
心情归心情,身体归身体。走啊走啊前面的路依然延伸着,让人感到腻烦和焦躁,到了现在,整个身体终于回忆起了这种感觉。步行节开始前和刚出发时的兴奋、激动,真是愚蠢的举动,那浪费了多少能量啊。
等到活动结束,人们的回忆里往往只留下了吵吵闹闹乐乐呵呵的情景,还有和朋友的交谈,但这些仅仅占了整个步行节里的一小部分而已,完全忘记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怎样皱着眉绷着脸,尽量不考虑脚痛一个劲儿地往前赶的情景。
现在脚就开始疼了,这要是到了午夜的时候……
学生间这种不安稳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是否真能坚持到最后的危机感,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萌生了。
“快点!在这前面有个信号!不要晚了!不要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水田中的拐角处,穿着橘黄色背心的实行委员们正扯着嗓子喊着。
学生们只是到了他们的身旁才加快了步伐,等前方的队列间出现了空档后,又不得不急急忙忙地跑上去。
啊呀,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跑呀!
贵子的心中发出了悲鸣,大家可能都在心里叫苦吧。前方出现了一座红色的铁桥,像是国道。还出现了横幅,是当地的学生家属和北高中的毕业生为等待着他们的到来特地准备的。
为了在家属面前争口气,抑或者是要面子,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同学们加快了步伐。道路的两旁,家属们嬉笑颜开地挥舞着手。有趣的是,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同学们,现在都自然地挺起了胸膛,精神抖擞地走了起来。
过了铁桥,从国道的岔道下一个坡后,那里有个小村子。
“你们不觉得像到了海边附近吗?”
“嗯,应该马上进入海岸线路了吧。”
美食了草味糯米团,恢复了一点儿能量的少女们悄悄地低声细语着。
在弯弯曲曲的狭窄道路上,大家感受到了海的气息。
靠近海了!感觉到这一点后,不知为何,大家的精神都振奋起来,队伍再一次充满了活力。慢慢倾斜的阳光,微微地带上了一点黄色,让人厌烦的最难熬的暑热时段终于过去了,气温也好不容易渐渐开始下降。
四周漂浮的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气味。
在这个海边村子里,有种独特的气氛,解释不清楚那是什么,可有一点能确定的是,村子后面确实横着大海。是因为意识到了海风,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被海风吹拂的岁月吗?
风大了起来。
海的气味越来越近了。
深深地吸进这粗粗拉拉带着咸味的空气。
“是大海!”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起来,巨大而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