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向晚却没有带两位嬷嬷来会客。原因有二:
一来,谢向晚大约猜到了姑祖母和表姑姑来谢家常住的真正原因。她不想让她们纠缠两位嬷嬷,为了减少嬷嬷们的存在感,她干脆不让两方有见面的机会。
二来,谢向晚也是低估了万华年的极品程度,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两年前,那时万华年还小。‘借’起东西来也多是用一种‘还小、不懂事’的娇憨、任性模样。
哪怕是外人瞧了,也只会理解的说一句:“无妨,孩子还小呢。”
谢向晚觉得若是让自己的嬷嬷跟个几岁的孩子计较,多少有些侮辱嬷嬷们。
而且吧。谢向晚自认为还能对付表姑姑,毕竟对方只是个孩子呀。
但,很快谢向晚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万家主仆的表现,着实让她大开了一番眼界。
就在她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万华年抢先说话了,只见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儿,冷声训道:“放肆,苏叶你好大的胆子,我与妙善说话。哪有你这个婢子插嘴的份儿?你还懂不懂规矩?我们万家可是书香门第,教养妈妈更是时常教导你们规矩,谢家虽是我外家挚亲,可咱们终归是客,哪能如此无礼?”
苏叶很委屈的低下头,小手用力撕扯着帕子,小声嘀咕道:“婢子也是心疼姑娘呀。再说了,大小姐又不是外人,钱妈妈不是也常说,自家人应当相互帮忙的吗?!”
苏叶没有说谎,她嘴里的钱妈妈是万家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专门负责调教新挑进府的小丫鬟,是个绝对‘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人。
且钱妈妈是万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深得万老太太‘节俭’的精髓,在这样一个独特的教养妈妈调教下,苏叶能有如此表现,也就不奇怪了。
另外,除了言传,苏叶还得到了钱妈妈的‘身教’——钱妈妈就曾多次以‘孝顺老太太’为名,从谢贞娘那儿‘借’走了不少好东西。
过去谢贞娘一直跟着夫君四周游学,待在公婆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但自万珂过世后,她被万家人接回祖宅守孝,终于体会到了万家老太太的‘本色’。
只不过三年的时间,老太太便从谢贞娘那儿‘借’走了许多珍贵物件儿:什么五彩、青花,什么宜兴紫砂,什么蜀锦缂丝,什么金银珠玉……谢贞娘的嫁妆硬是缩水五分之一,若不是万老太太顾忌谢老祖宗这个大姑姐的存在,没敢放开手脚‘盘剥’,谢贞娘的田庄、铺子可能都要易主了。
有这样的祖母,又有母亲的惨痛经历在眼前,万华年一个原本还周正的小幼苗迅速被带歪。
而苏叶呢,在钱妈妈的言传身教下,更是成长迅速,不过两年的功夫,便成为万华年跟前最得用的大丫鬟,为主人充当冲锋陷阵的小打手。
主仆两个经过磨合,默契十足,这会儿听了苏叶的抱怨后,万华年立刻拍了桌子,厉声道:“你还敢浑说。还不给我跪下,好好向妙善赔礼?”
卧槽,你们主仆两个演戏,管我毛事呀。
谢向晚有种躺枪的感觉,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要面对这样的局面,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万华年心想:你个抠门的小丫头,乖乖把那赤金蝴蝶白玉簪送我不就好了,对了,还有你脖子上的那个赤金坠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貌似也不错的样子,很配我的肤色……
哼,明明这么有钱,却还如此小气。你既如此不配合,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苏叶接到暗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冲着谢向晚请罪:“亲家大小姐恕罪,都是婢子失礼,冒犯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责罚。”
说罢,她又有些不甘的垂下头,继续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嘀咕,“其实婢子也没说错呀,我们姑娘好歹是大小姐的嫡亲表姑,是长辈,如今长辈看到晚辈的首饰样子新奇,想借来把玩一二也是常理。谢家豪富,堪称扬州第一家,大小姐又一向大方,且极尊重长辈,怎会与婢子这个小丫鬟计较呢。”
靠之,如果我不借给你就是不大方、不尊重长辈了?
谢向晚暗自翻了个白眼,忽然间,她不想说话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倒想看看表姑姑还有什么手段。
“啪!”
万华年又是一掌拍在方桌上,冷声训道:“你还说。妙善戴着那金簪来会客,显是极喜欢这簪子的,此物要么是表哥亲自订制送来的,要么便是先表嫂的遗物。这金簪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对妙善却是意义极大,我身为长辈,不能给晚辈见面礼已经够失礼了,怎么还能夺人所好,跟个晚辈索要东西。”
谢向晚的一双弯月眉微微上挑,心道:啧啧,两年不见,表姑姑的口才大涨呀。
听听人家说的话,三言两句便把‘借’字改为‘要’,而且还故意点出此物不怎么值钱,就算送给亲戚‘把玩’也算不上什么。
以退为进,玩得不要太娴熟哟。
万华年还在滔滔不绝,“再说了,原本只是我们姑侄间的小事儿,彼此玩闹两句也就罢了,偏你多事,任着性子胡闹,万一让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听到了,岂不要为难、生气?”
得,这还威胁上了。
万表姑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妙善呀,你就乖乖的把东西送过来吧,如若不然,我吵到老祖宗跟前,你不但首饰不保,还要被老祖宗训斥哦!
谢向晚也算见多了内宅女子明争暗斗的场景,可似万华年这般,几近明抢的举动,还是有些无语。
其实也正常,谢离是大唐贵女,身边交往的也多是同样出身的豪门千金,而谢家不同呀,谢家是盐商,所结之姻亲也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在这样的人家家里,规矩、礼仪什么的都是浮云,唯有切切实实的利益才是王道。
万华年的嘴绝对被开过光,她的话音方落,隔壁正间的老祖宗扬声问了句,“华年,你们三个小东西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嘴里说着‘热闹’,心下却有些担心,叫过身边的玳瑁,低声吩咐:“你去看看,表姑娘刚来,妙善和蓁蓁年纪又小,小姊妹若是有什么口角,你去劝解一二。”
“是,”玳瑁忙答应一声,正待绕过百宝阁和屏风去次间瞧瞧,不想隔壁传来一个小丫鬟的高声回禀:“好叫老祖宗知道,大小姐听说我们姑娘明儿要去拜见宋太太,恐姑娘刚来扬州,一时不知道扬州城闺秀间流行的首饰样式,便主动提出,要送两件时新的首饰给姑娘……”
正间的几个大人一听,皆面露诧异。
隔壁的小丫鬟已经很是感激的道谢了:“都说大小姐年纪虽小,却处事大方、有度,今日婢子一瞧,果然如此。亲家大小姐,我代我家姑娘谢谢您啦!”
说罢,苏叶用力磕头,隔着厚厚的地毯都能听到闷响,足见其诚意。
老祖宗的老眼中精光闪烁,而立在两侧的袁氏和小洪氏则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次间的谢向晚目瞪口呆:……卧槽!
☆、第050章 小小反击(二更求订阅)
一行人从延寿堂出来,直奔谢向晚的天香院。
途中,万华年一脸感动的对谢向晚道:“妙善真是太客气了,我是长辈,理当我给你见面礼,结果现在却要反过来让你帮忙,我真是——”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七八成新的荷包,直接塞到谢向晚怀里,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做工很是粗糙,料子也不甚名贵,但却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妙善不要嫌弃呀。”
谢向晚嘴角抽搐,随意的瞥了眼手上那个荷包,默默吐槽:果然粗糙,一看便是个初学女工的人的练习之作。
当然,如果忽略掉这个荷包是被人用过的二手货的话,年龄相仿的表姑姑将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送与表侄女,不管做工如何,确实是一番心意。
可、可你丫送个半旧的破荷包,这又是要闹哪样?
寒碜人也不是这种寒碜法的呀,你万华年又不是积年老祖宗、更不是王妃贵妇,弄个自己用过的东西‘赏’给晚辈是赐福。你这样,真心让人无语呀。
方才在延寿堂,谢向晚彻底领教了万家表姑的手段,尤其是出了门后,已经没有任何旁人在了,万华年还能按照她的剧本继续往下演,故意装作是‘谢向晚主动要送首饰给她,而她只是盛情难却才无奈接受’,还特意弄了个破荷包当‘回礼’。
如果说在这之前,谢向晚还会顾忌老祖宗和谢贞娘的感受、觉得万华年毕竟是个孩子,跟个孩子计较未免有*份。
但此刻,她深切的感受到,如果自己不表态、不反击,万华年定会变本加厉,而自己将会成为冤大头。
今儿被算计首饰。明儿就会被‘借’走更多的东西,且看万华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估计她沾了自己的便宜。也不会说半句好话,反而会暗暗骂她蠢。活该被算计。
思及此,谢向晚表情冷淡,直接冲着青罗使了个眼色。
青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了,之前在延寿堂,苏叶那个死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她就想冲上去撕烂苏叶的嘴,偏被小姐阻止了。
如今终于等到大小姐的信号。她毫不客气的伸手拿过那荷包,道:“多谢表姑娘,婢子替小姐收起来。”
说是‘收’,她却故意用两根手指捏着荷包的抽绳。一脸厌嫌的胡乱塞进了袖子里。
‘收’好后,青罗也学着苏叶的样子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好歹也给个新的呀,这半旧不新的,天香院的粗使丫鬟都不用!”
谢向晚听了这话,先是觉得不妥。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以及平日接受的教育里,如此言行是非常失礼的举动,慢说是贵人了,就是家境好一些的乡绅人家都不允许出现这样‘放肆’的丫鬟。
但很快,当她的目光掠过一脸淡然、仿佛没有听到青罗抱怨的万华年时。她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心中的不安和羞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华年当然听到青罗的嘀咕了,不过她在万家跟一群极品相处了三四年,脸皮早就练到了不会脸红的地步。
别看她年纪小,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再难看的处境她也经历过。
微微一笑,万华年又是一派和煦长辈的模样,柔声道:“不用谢,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妙善不嫌弃就好!”
说着,万华年转移了话题,笑眯眯的问了句:“对了,表哥快要回来了吧?”
谢向晚木着张俏脸,点头:“爹爹前些日子来信,说是下个月就能回来。”
“唔,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表哥出去有小二年了吧?”万华年丝毫不在意谢向晚的冷淡,依然颇有谈兴的拉着她聊天。
再次点头,“爹爹前年秋天出门,业已离家一年零七个月了。”
原本就没心思应对,此刻提起离家许久的父亲,谢向晚更没有什么兴致了。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父亲。
“哎呀,表哥离家竟这么多日子了?妙善一定很想念他吧?”
万华年敛住笑容,怜惜的看向谢向晚,低声道:“先表嫂去得早,表哥又出门做生意,家中虽有外祖母坐镇,可终究……唉,你这孩子受苦了~~”
万华年的表情很真挚,眼中的怜惜也不掺假,若不是她此时的年龄显得她这表情有些违和,单看这表情,不知道底细的人,觉得这位万家表姑娘还是比较靠谱的。
事实也是如此,只要不牵扯银钱,万华年还是颇通情达理。
当然,就算是‘借’东西,万华年的表现也是很不俗的,因为冲锋陷阵的永远不会是她这个主人。
恶人有下人做了,起码的面皮儿保住了,万华年深觉自己是个形象很完美的闺中小姐。
许是万华年的语气真诚了许多,又许是想到了离家的父亲,谢向晚暂时忘了她对表姑姑的种种腻烦,略带感动的说道:“没什么,家里有老祖宗,我一切都很好。”
没有提小洪氏!
万华年眼中一亮,她就知道,继母继女什么的,再好的关系也有摩擦,哪怕小洪氏是谢向晚嫡亲的姨母,一旦牵扯到家产,也定会变成死敌。
一双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万华年凑近谢向晚,趴在她耳边轻声道:“妙善,是不是二表嫂对你不好?她给你脸子瞧了?”
万华年距离谢向晚很近,说话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气体烘得小姑娘的耳朵都红了。
谢向晚被这热气熏得回过神儿来,耳边的万华年还在低声询问:“怎地?她对你不好?故意拿着继母的款儿刻薄你?妙善放心,若是她对你不好,你只管对表姑说,我虽只是个客人,但还有老祖宗呀,她定会你做主的。”
谢向晚眉头微蹙。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满脸热切的万华年,她虽不知道这位表姑为何如此热心,但习惯性的。她还是暗暗升起了警觉之心。
两人还在步行中,谢向晚不着痕迹的向一侧闪了闪身子。努力跟万华年隔出一条宽约一尺的空隙。
她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连连道谢:“多谢表姑关心,母亲过门后恪守规矩、行事有度,对老祖宗孝顺有加,对我们兄妹三人也极照拂,我刚才只是想爹爹了。一想到爹爹为了我们一大家子的生计在外面辛苦打拼,我就觉得心疼。”
谢向晚这话也算是实话实说,因为不管小洪氏是不是真的包藏祸心,但自她过门后。言行举止却是都很规矩,明面儿上寻不出半分错处。
再说了,退一万步将,就算是小洪氏有什么不妥,谢向晚也不会随便跟个外人抱怨。谁知道这个‘外人’存着怎样的心思。
若是单纯的同情、想帮忙,那还好;可若是此人成心搅合、借机生事,那岂不是给自家惹麻烦嘛。
更不用说这个‘外人’刚刚坑了自己一把,这不,碍于情面。她心里明明各种不爽,却还要硬着头皮领万华年去自己的天香院挑首饰。[WWW。WΓsHU。]
“……”万华年没想到谢向晚竟然这么机警,自己竟套不出半句有用的话。
瞪大眼睛看了谢向晚一会儿,见她确实一脸感激,并不见半分戒备或是怀疑,这才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凉凉的说道:“那就好,咱们年龄相近,又都是失去挚亲,我、我不过是以己度人,才会担心你呢。”
万华年加重了‘以己度人’四个字的读音,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她就等着谢向晚好奇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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