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没有吭声,不过他心里暗暗想着,陆离不是普通勋贵子弟,他应该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罢了,陆元好歹是做过世子的人,如今他惨遭横死,朕也不能没有表示,”圣人叫来一个小内侍,命他去国公府拜祭。
小内侍并不是圣人得用之人,好容易得了差事很是兴奋,急匆匆的赶往了陆家。
当他抵达陆家的时候,陆离正送着顺天府尹以及一应差役出来。
“陆山长节哀,陆世子的案子,某定会全力调查。”
顺天府尹站在台阶上,冲着陆离拱了拱手,示意他留步,然后便领着差役们告辞离去。
嘴里虽然这么瘦,但他心里却没有底,方才仵作查过了,所有的尸体要么是被活活烧死的,要么就是被浓烟呛死,无一人是死后被人焚尸。
至于是不是有人放火,这就更不好查了,因为宁福堂的下人们死伤大半,侥幸逃过的也被那惨烈的一幕吓得乱了心智,被顺天府的差役一询问,直接红着眼睛胡言乱语起来。
而且吧,陆元虽是国公府的世子,身上并没有什么实权,在北镇抚司做了几个月的小官,也只是围观,没有办过什么案子,谈不上得罪什么人。
应该可以排除仇杀。
另外,陆元是个世家子,风流却还知道节制,没有因为女人而跟人结怨。应该不是情杀。
不是仇杀、也不是情杀,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意外!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顺天府尹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见他眼底满是血丝,眼下一团青黛,满脸倦怠,但仍掩藏不了他的丰神俊朗、清雅高洁,举手抬足间更是充满着浓浓的书卷气。
顺天府尹直接否定了那个猜测:如果换做其他人,或许会为了爵位而暗害嫡长兄。可陆离陆探花陆山长,绝无可能!
其实不止顺天府尹这么想,就是京城绝大多数的权贵们都这么想。
尤其是那些与陆延德同辈的人,他们几乎是看着陆离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受尽薄待,却从未自暴自弃,反而读书上进,成为勋贵中极少能科举出仕的优秀儿郎。
陆离的品性如何,他的才学怎样,大家都有目共睹。
再者,陆离在圣人跟前远比定国公陆延德有体面,如今更是被圣人委以重任,京城上流社会中,凡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未来的日子里,绝不是陆离依仗定国公府,而是定国公府需要陆离支撑门户。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陆离已经抱上了摇钱树,又何必在意陆家的几个金元宝?
所以,陆元出事后没两天,京城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把陆元的死指向了陆离。任凭那些人上窜下蹦的折腾,也没人相信。
“……京里的人都是瞎子不成,他们难道没有看出陆离的狼子野心?”
老夫人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听了侄媳妇的回禀,恼恨不已。那日她听到陆延德想让陆离归宗,顿时大怒,只恨不得想个法子,跟陆延德、陆离同归于尽。
但事后,平静下来,她又改变了主意,活了六十多年,老夫人骨子里最是个贪生怕死、贪恋权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轻易舍弃。
思考了大半宿,老夫人终于想出个主意,那就是把陆离的名声搞臭,利用舆论绝了他请封世子的可能。
只可惜,老夫人之前太能作了,陆离又太出色,饶是她命人买通了上百个闲汉坊间散布谣言,也只有一些不知内情的无知百姓上当,而真正起作用的勋贵和朝臣们,对那些谣言嗤之以鼻。
“姑母,我们伯爷听说,待元哥儿他们的丧礼办完,姑丈就想邀请几家姻亲和陆氏族老一起来国公府商量事情。”
小齐氏的母亲、安阳伯夫人双眼红肿、满脸哀戚。一夜之间,女儿女婿外孙惨死,乍闻消息的时候,安阳伯夫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定后,一声惨叫便昏死过去。
清醒后便挣扎着来陆家。
在灵堂狠狠的哭了一场,安阳伯夫人的嗓子都哭哑了。
她不止在哭女儿女婿和外孙,她也在为齐家暗淡的未来痛哭——女儿女婿外孙这一死,齐家也就失去了最有利的靠山。倘或老夫人这里再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安阳伯府就彻底没落了。
所以,包括安阳伯夫人在内的齐家人,比任何人都在乎老夫人的身体,对于老夫人的吩咐,也全力配合。
这次抹黑陆离,背后便有齐家人的推动。
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这般大肆散播谣言,竟一点用处都没有。陆离依然以陆家‘顶梁柱’的身份为陆元料理丧事,而那个盐商出身的谢氏更是以未来主母的姿态,跟在梅氏身边接待前来拜祭的贵妇们。
如今,陆延德更是公开放话,要请姻亲和族老们上门议事。
“议事?呸,他还能议什么要紧事?还不是想把陆离重新拉回陆家?”
老夫人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底闪着浓烈的不甘和愤恨。
安阳伯夫人苦着脸,哑声道:“姑母,这该怎么办?如果真让陆离做了世子,慢说是我们齐家了,就是您、您——”在陆家也没有好日子过。
“怎么办?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干瘦的拳头握得咔咔直响,老夫人的身体颤抖着,她的眼中却飞快的闪过一抹惧怕。外人不知道,老夫人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最近几个月,她的手脚时有僵硬的情况,身体反应也越来越迟缓,这分明就是要中风的前奏啊。
如果老夫人和陆延德母子情深、与陆离祖孙和睦,老夫人真的中风也不怕。
可问题是……以陆延德、陆离对她的感情,以梅氏对她的怨恨,老夫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一旦中风,迎接她的将是怎样凄惨的生活。
安阳伯夫人没能讨到主意,反而被老夫人骂了一顿,心中不悦,怏怏的告辞离去。
望着安阳伯夫人的背影,老夫人眯起眼睛,唤来杨妈妈,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起来。
听着听着,杨妈妈的脸色变得惨白,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老夫人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法子,她、她这是想跟定国公府玉石俱焚?
☆、第216章 果然够狠
“妙善,这会儿没有什么客人,你且去里面休息一下吧!”
忙了这些日子,梅氏身心俱疲,扭头看到难掩倦色的谢向晚还在屋里忙活,赶忙叫住她,低声劝道:“你还怀着孩子呢,就算不为了自己的身子,也要顾虑下肚子里的孩子啊。特别你刚怀上,正是最要紧的头三个月,可不敢马虎了。”
谢向晚身体底子好,忙了这些日子,也累坏了。但她还是象征性的说了句:“明天就是世子爷出殡的正日子了,今天族中亲眷和各家姻亲都会来,儿媳妇若是自己去歇息了,岂不是把一切都丢给母亲您了?母亲,您也好几天都没有休息了呢,儿媳担心——”
梅氏难得豪气的挥了挥手,道:“放心吧,我的身体好着呢,再者今天来的都是自家人,即便偶有疏忽,他们也能体谅。你只管进去休息,有人问了,还有我呢。”
谢向晚见梅氏说得恳切,不再坚持,任由青罗扶着进了里间。
“夫人对二奶奶真好,世间婆婆那么多,夫人定是最心善、最慈爱的婆母。二奶奶有您这样一位婆母,真是有福气。”
身边的婆子猛拍梅氏的马屁。
好婆婆?
梅氏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她不是个磋磨儿媳的恶婆婆,但也绝对当不得一个‘好’字。她之所以格外看重谢向晚,主要是为了自己——陆元死了,作为仅剩的嫡子,陆离承爵势在必行。
陆离做了世子,成为国公府的未来当家人,身份也水涨船高。
梅氏以后想要过得舒坦。就必须有陆离的支持。偏她们母子感情淡漠,二十年的隔阂,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弭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谢向晚的存在便分外重要起来。
陆离敬爱谢向晚这个妻子,梅氏若是能跟谢向晚成为亲密的婆媳,那么将来陆离看在谢向晚的面子上,也不会苛待梅氏。
退一万步讲。就算陆离做不了世子。他也是梅氏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依靠。经历了这么多,梅氏深刻的体会到。男人靠不住,娘家也靠不住,真正的依仗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不说这些了,老夫人那儿情况怎么样?”
梅氏不想说这个话茬。直接换了个话题,“今个儿大夫来过了吗?怎么说?”
婆子极有眼力见儿。见梅氏似有不虞,赶忙恭敬的回道:“大夫已经瞧过了,说老夫人悲伤过度,之前又病了几次。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现在情况不是很好,仍需要静养。”
“静养?我怎么听说这几天齐家的人时常跑去寻老夫人说话?”这些日子。梅氏整日在后头忙着,根本抽不出时间去伺候老夫人。但却留了眼线在宁寿堂。
这两天得到眼线的回禀,梅氏知道宁寿堂里很是‘热闹’,人来人往的,齐家人仿佛一副现在不来,以后就没机会来一般,差点儿就住在宁寿堂里了。
婆子不敢隐瞒,“大夫确实是这么吩咐的,不过老夫人说一想到少夫人就心疼,便想寻齐家的晚辈说说话,于是就、就——”
梅氏摆摆手,道:“好了,老夫人惦记齐家,这我知道,可也不能任由她耽误了养病。待会儿你去宁寿堂一趟,叮嘱杨妈妈一声,让她分得清轻重!”
婆子连连应声,又跟梅氏回禀了些家里的事儿,见主母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夫人,族长夫人来了!”
梅氏见一时没有来客,想先去一旁歇息片刻,屁股刚刚挨上椅子,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
梅氏无声的叹了口气,忍着满身的疲累,挣扎着起来,迎了出来。
族长夫人刚进门,几位族老的妻子便也都纷纷赶到,一盏茶的功夫,灵堂后面的屋子里便坐满了人。
谢向晚眯了一会儿,出来时候,一屋子的人正说着明天出殡的事,她不敢耽搁,赶忙站到梅氏身后。
“不、不好啦,老、老夫人出事啦!”
忽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梅氏等女眷先是被着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又被话里的内容惊到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梅氏拧着眉头,看了眼同样惊疑不定的族长夫人,略带歉意的说道:“我出去看看,弟妹和几位长辈且坐一坐。”
族长夫人哪里还坐得住啊,跟着起身,“都是自家人,大嫂不必客气。事关老夫人,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梅氏没有反对,屋子里坐着的都是陆氏宗族有头脸的人,国公府是个什么样子,老夫人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所以,她也不怕老夫人出幺蛾子。
一行人急匆匆的来到宁寿堂,正巧遇到慌忙往外跑的杨妈妈。
梅氏叫住杨妈妈,“母亲怎么了?难道是身体又有什么不好?”
杨妈妈满脸焦急,也顾不得行礼了,直接喊道:“老夫人忽然昏倒了。”
梅氏心里一惊,“还不赶紧请大夫去呀。”
杨妈妈委屈的嘀咕:“老奴正要去呢。”
梅氏也没多想,直接点头,“那就赶紧去吧,我们进去看着老夫人。”
杨妈妈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瞧她那架势,仿佛老夫人已经病危,急需她救命一般。
其实,杨妈妈在国公府里还算收敛,等她出了府,便立刻站住脚步,拿手用力在眼睛上揉了揉,只把两只眼睛揉得通红,然后又在嘴边沾了些吐沫在眼下,制造出刚刚哭过的模样,最后扯了扯发髻和衣服,故意弄得很是狼狈。
“……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杨妈妈中气十足的喊了几嗓子,成功看到街头巷尾露出几个好奇的脑袋,这才加快脚步,一溜小跑的去寻大夫。
“咦?定国公府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形容狼狈。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呢!”
“唉,高门深户里的‘难事’多着呢……”
几个闲人探头探脑的瞧着,嘴里说着各种靠谱、不靠谱的猜测。
第二天,陆元一家四口出殡。天还没亮,陆家上下便都忙碌起来,门里门外一片雪白,灵堂前头的院子里。僧道们念念有词的唱诵经文。
陆延德病倒了。陆离领着庶弟和大房、三房的几个堂弟在前头招呼。
梅氏和谢向晚则在后头招待女眷。
至于老夫人,她的辈分高,昨儿又莫名昏厥了一次。今天便没有露面。
梅氏也没在意,按照习俗礼仪,一步步的进行着丧礼。
到了吉时,前头唢呐响起。哭声大震,陆元一家子的棺木缓缓出了国公府。陆元等挚亲在前头领队,陆家族人,以及姻亲故友则缀在后头送葬。
陆元一家死得太惨烈,京中不少人同情。就连宫里都发了话,是以他们一家四口的丧礼办得很盛大,长长的送葬队伍绵延好几里。纸钱如雪花般洒落一地,队伍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沉重肃然。
死者为大,不管陆元生前做了什么,如今他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陆离也放下了对陆元的憎恨,神情木然的走在前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仇人都能放下一切,全心帮陆元办一场体面的丧礼,而那个号称最疼爱陆元的人,却在今天这个日子惹出了好大一个事端。
且说陆家送葬队伍中的最后一个人走出陆家大门后,国公府的大宅便空了大半。
内院、外院的看守便有些松散。
宁寿堂里,杨妈妈抖着手给老夫人喂下一碗药,然后又唤来几个得力的婆子,几人扶起老夫人,竟直接出了院子。
一路上避着人,直到来到二门的垂花门前,老夫人才故意让杨妈妈弄出点儿动静,引起了院中下人的注意。
“呀,那、那不是老夫人吗?那些婆子扶着老夫人去哪儿?”
二门听候差遣的小厮心里疑惑,快走几步,想追上杨妈妈等人,嘴里还喊着:“老夫人,老夫人,您老这是要去哪儿啊?”难道老夫人想去给世子爷送葬?
不想,小厮刚追几步,前头的几个婆子便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拖着老夫人往外走。
小厮大惊:这些刁奴,不会是想趁乱危害老夫人吧?
思及此,小厮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呀,快来人呀,老夫人被人劫持了,快来人啊!”
“什么?居然有人敢劫持老夫人?”
四周的下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有人还机灵的抄起木棍,气势汹汹的追了出来。
老夫人见状,心中暗喜,连声催促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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