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祯儿”,九阿哥唇角微扯,露出讽刺嘲弄的笑痕,“姐姐,十四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无须再叫他的小名儿了吧?”哼,叫得再亲热,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听在耳里真是刺耳啊!
浅颜自动缄口,可不想搭什么茬,免得又惹到毒嘴美男。人虽长得天仙般美丽,但却是刀子口豆腐心,心里明明是关心,扭在他嘴里就成了极为刻薄不容情的批判。
浅颜算是见识过了,想起今儿早膳后,她和十四阿哥俩俩相对无语、不知怎么称呼他时,十四阿哥坚持要她今后这么唤他。虽然不明所以,出口结结巴巴的,但她还是很听话地随他去了。
见她不接话,九阿哥胤禟也不恼,仰首望了眼挂在遥远的天际中的日阳,隔了长长一段梅雨季后的太阳,显得弥足珍贵,让他就不计较什么也想学她这样,随心所欲地来晒晒太阳了。
偏首看向身畔面容舒缓、安然温软的女子,有些清淡疏远,却不是遥不可及,真的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了,可以真实的感受那份幸福感。
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安静的坐着,空气中流转着暖暖的微粒,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有她在的世界,也是一种享受呢!仿佛此刻的世界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不受任何尘俗的纷扰。
¤¤¤¤¤¤¤¤¤¤¤¤¤¤¤¤¤¤“姐姐,明儿个,我得走了!”
浅颜转过脸看他,“走?你要去哪儿?”她满脸诧异不解。
九阿哥瞪大眼,惊奇的省视她疑惑的神情,有种想仰天长叹的冲动。还是这么后知后觉、直言不讳,怨不得以前总是被人设计了而不自知,在那个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就只能她还是这么的不长进呢。
“你不会以为爷我纯粹是来这儿游江南闲逛的吧?”九阿哥问,见她真的摸摸鼻子讪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给她满脸黑线下来。“哼哼,没有圣上旨意,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随意离京,就像切豆腐一样容易简单啊?皇家自古就忌讳甚多……算了,爷同你说这个干嘛啊?总之,别给爷装傻扮愣,一切就如同你猜测般。哼,上头交待的差事已办好了,爷就没理由滞留在这儿不走。”
浅颜抿着嘴巴,眼睑微垂。
见她这幅模样,九阿哥心头有些火大也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不舍得逼迫什么,有些恶声恶气的安抚道:“放心,你的呆愣笨拙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一切可没有你想象的可怖。哼哼,这几年虽然十四弟是奉旨出京寻人,但还是有个限度的。相信过不久,十四弟也是要回京的,到那时,姐姐你势必也只有乖乖跟从的份儿了。”
沉默良久,浅颜才抬眼正视他,轻道:“那些事,于我而言真的很遥远!”
“别想撒娇找借口哦!即便遥远也总有抵达的一天!”男子再度不客气的反驳。
浅颜扁扁嘴,很不服气,“你好凶哦!我哪有找借口了?”
九阿哥微微一笑,腾出一只手揉搓着她像个未婚的闺阁小姐般披泄于身后的长发,望着她的眼神很柔软温和,笑道:“姐姐不知道呢,曾经的你,我以为是永远不会变的!即便我们都长大了、老了,变得面目可憎、满心的可怖心思,只有你还会保持如初的本质,会一直这样笑着。”
“七年过去,你的模样儿从未变过,头发永远只是齐肩的长度,虽然在世人眼里是失德不贞的表现,但却是最真实的,即便有人说你是妖怪,却没有人会想过害怕。在我们心目中,浅颜永远是浅颜,是不可代替的。只是,时间之轮还是启动了,你曾埋怨过的短发变长了,是不是意味着你终于成为这里的人了,不会再离开呢……”
说到最后,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又有些失落、怅然若失,隐藏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遗憾。
浅颜睁大眼睛,急急的捉着他的手,“是不是,我早就回不去了,是吗?”
盯着她急切的脸,九阿哥微怔神。见她眼眶微微泛红,很难过的样子,轻轻的笑了,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一弹。
“干嘛弹我?很痛耶!”她抱怨,双手捂住被敲痛的额头。
“哼哼,谁叫你明知故问?你不是早就找明真大师确认过了吗?早在与我们相遇时就去寻了他吧?大师怎么说?”
说到这个,浅颜简直要咬牙切齿、满腹怨气不吐不快,“那个死和尚,早就一声不吭,给我跑路了……”
“……”九阿哥以为自己听错了。
浅颜犹自愤愤不平。一堆解不开的迷团困扰着她,再加上那个死和尚闪烁其词、漏洞百出的说辞,着点没将她弄成神经质!她哪可能会这样坐以待毙?很早就携着她家呆呆杀上大明寺,只是迎接他们的,已是人去楼空。
大明寺里的小沙弥知道他们后,很好心的转述一个消息:明真大师云游四海去了!
当然,还有一封留给她的信,只是寥寥数语就将她打发了。
——前尘债,就此两清!有缘自会相见,勿念!
呸,什么“前尘债”?她可是从来没听老和尚提及过。曾经她也问过老和尚,为什么会这么尽心尽力的救她,想尽办法激起她的求生意志。结是只得到他莫测高深的一笑,打了个佛语日:“前世因,今世果!今生,只为经此这一遭,自此后,我便不欠你什么了!”
啧,那个死和尚一点也没有世外高人、天下知名高僧的气度,对她打的诳语多得数不清了,她会相信他才怪。只是还是很气愤他的落跑,虽然她是鄙视了他一点、态度恶劣了点,但也没有难缠到令他见了就跑吧?
¤¤¤¤¤¤¤¤¤¤¤¤¤¤¤¤¤¤半晌,九阿哥纵声大笑,边拍拍她的脑袋权充安抚,“其实也不要紧呢,留在这儿不是很好吗?而且这里也有你无法搁舍的人呢!你瞧!”
修长贵气的手指向她指示不远处的地方。
浅颜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只见庭院的另一头,一高一矮的身影慢慢向这儿挪近。明媚的阳光从庭院中高大的梧桐树稍跳落,点点打在一路缓慢行来的两人身上,晕染出柔和的光华。一大一小的两张相似到精细的脸孔,俊俏非凡,让人一眼便知两人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是父子,但作为父亲的高大男子明显有些僵硬,绷着张俊脸,显然是没有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怎么反应。而亦步亦趋,从早上开始跟到现在的小男孩,俨然一只甩不掉的跟屁虫,紧粘着男子不放,自顾自的自得其乐,一点也不在乎男子冷漠无措的态度。
虽然不知怎么同从未见过的儿子相处,但男子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等着小男孩小步小步的跟上来,偶尔会很认真的弯腰倾听小男孩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也有为人父的温柔、及对儿子的耐心。
温暖的阳光恋慕的跳动在那对陌生又和谐的父子身上,看着看着,浅颜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感动得想哭,觉得天下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她觉得美好的画面了。
低首努力地平复紊乱的鼻息,突然听见一声忍俊不禁的“扑哧”笑声,浅颜疑惑地抬首看去,瞬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息才好。
只见庭院中的那两人,小男孩不知是不是走累了还是生气了,仰头看着男子清峻刚硬的脸,然后咧嘴一笑,恶作剧似一把扑过去抱住男子的腿,两只小爪子紧紧揪住男子的衣袍,俨然一只挂在由加利树上的无尾熊。
离别已近在
“我说过了,天赐,别抱着我的腿,这样不好走路!”
十四阿哥耐着性子说。这孩子只要走累了,追不上他的脚步,就会这样扑过来像只小熊一样抱住他的腿,乐此不彼。明明小小的年纪,却喜欢绕着他,无论做什么都要跟,一点也不怕生。
“不要!”小手扯着他的绛紫色的衣袍,小男孩一脸坚决,不肯放开。
高大的身形有些僵硬,低眸省视着小男孩似极了他的眉眼,见那张小脸上温软又幸福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软,弯腰抱起粘在腿上的小无尾熊,放在臂弯间。
“爹爹最好了!”很狗腿的欢呼一声,小男孩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攀附在男子的肩膀上,一副坚决不肯下来的模样。
怀里的小身子软软的,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软糯糯的嗓音有些唠叨地在他耳畔说个不停,却奇异的没令他觉得反感。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小的人儿窝在他怀里,从来没见过面的父子,此刻却是如此的亲近,让他的心不由腾升起一种为人父亲的保护欲与感动。
父子的天性,不需要太多的言辞举动修饰,很容易就让彼此认同对方。
这是他的儿子啊!是她为他生的儿子,像他也像她呢!
抬眸不经意一瞥,便见到那个温暖的女子坐在阳光布泽的青石板砌成的石阶上,望向他们的目光是温和、宠溺,还有满满的异样感动。心神一动,让他不由自主的抱着儿子往那个角落行去。
¤¤¤¤¤¤¤¤¤¤¤¤¤¤¤¤¤¤“哈哈哈……”看了一会儿,九阿哥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然后偏首对一旁目瞪口呆的人调笑道:“姐姐,你这儿子……爷只能说,这小子,实在太有才了!怨不得你会叫他‘呆呆’,真是贴切呢!”
她叫是一回事,可听见他这样曲解那小名的意思又是另一回事了。总之,浅颜有些不高兴了。虽然,她偶尔也对她那呆儿子很无语。
“姐姐,九哥!”
抱着粘在他怀里不肯起身的儿子来到两人面前,十四阿哥眯着眼看了会儿自他来后便一脸不自在的某人,然后自自然然的撩袍坐在她另一边的空位上,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近到让他可以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眸色略沉,却没有说什么。
九阿哥一脸笑眯眯的说:“十四弟,你儿子的资质很不错呢,是根好苗子!”
“九舅舅,天赐不是苗子!”小男孩抗议,赖在父亲怀里不肯离开,朝九阿哥扮了个鬼脸,“天赐是爹爹的孩子!”
九阿哥邪肆一笑,伸手弹了弹小男孩光滑的脑门。
浅颜瞧了瞧,见儿子满脸汗渍,掏出手绢儿为他试去额上的汗水,“呆呆,今儿又去哪儿玩了?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害妈妈找了好久呢!”
“陪爹爹到处走,去赏风景!”小天赐伶俐的说,乖巧地任母亲为他忙碌,瞅了瞅,突然说道:“妈妈,还有爹爹呢!爹爹也是满脸汗哦!”小男孩很有爱心的为一旁的父亲挣取福利。
唇角的笑容僵硬了,几不可察的抽搐了下,在儿子期盼的目光中,浅颜若无其事的抬高手,为一旁也拿那双幽冥如晦的眼睛瞅着她的男子胡乱的擦拭了下。
九阿哥将三人的互动收尽眼底,突然说道:“十四弟,明儿我要先回京了!”
十四阿哥看他,思索了会儿方道:“嗯,我知道了,九哥,一路顺风!”
“九舅舅,您要走了吗?”窝在亲爹怀里的小天赐闻言,赶紧探头看过来,小小的脸蛋上有些难过,“九舅舅还会回来吗?”
“不会!”毫不迟疑的给了否定答案,九阿哥笑盈盈地看着小男孩难过得几乎泫然欲泣的小脸,坏心眼地将保留的话题一转,“呵呵,舅舅虽然不会回来,但小乖可以去看舅舅呀!相信过不久后,小乖也会回京城呢!”
天赐一脸不解,浅颜心里却有些明白。似乎,可能要离开这座江南的城镇了呢。想着,心里微微的堵气,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远远的,便看见坐在回廊前的青石台阶上,沐浴着日阳的四人。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气氛却是极好的,和缓温馨。
清风吹拂过树梢,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掀起的衣袂猎猎作响。少年抬手以手成扇遮挡住头顶的阳光,眯着眼远远眺望,俊逸的眉目越加柔和顺服。
“少爷,太阳大了,还是回房去歇息吧!”纳德担心地说。
“歇息?”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忠心的侍卫一眼,再看看头顶不算炽烈的日阳,叹道:“午时都还不到呢,你就叫爷回房了?纳德,爷的身体还不至于弱成这样!”
见主子不以为然,纳德只好闭了嘴不言。
看了会儿,少年撩起衣袍跨过地上未干的积水,穿过回廊。走得近了断断续续的听见了某个小人儿失落难过的声音,还有九阿哥坏心眼的逗弄。
这几年,他虽然自我放逐,独身一人走遍这锦秀河山,但京城中风起云涌的各种讯息,时不时会透过各种渠道传进他耳里。重大到太子的废立,微小到某个小官员的升迁,各种信息不断,好坏杂掺着,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内。
历史,正以它不可逆转的轨迹向未知迈进,让人心在惶惶中不知所云。
他记得,朝堂上的九阿哥,一向不是个相善亲和的主,出手果敢厉绝、极有手段,私底下甚至有“毒蛇”之谓称。可这样的男子,在这座江南清简精致的轩舍中,此刻是如此漫不经心的随意坐在尘嚣未净的石阶上,绝美非凡的丽容上笑意点染,雍容华贵的仪态中不见平日的邪肆与轻佻,萦绕着一股完全松懈的平和宁谧。
这样的笑语晏晏,是极少人能瞧见的模样。
必是因为这儿有她吧!
弘晖了然,不禁忆起康熙四十五年前的景仁宫,在浅颜格格未出嫁前,很多阿哥格格皆喜欢往那儿溜答,嬉笑怒骂,无所顾忌。只因为那儿有她,轻松得仿若回到家的感觉,没有太多繁复的规矩,一切随意而行。
后来,她出嫁,景仁宫渐渐冷清了,阿哥格格们开始还会来坐坐,渐渐的就不再来了。
再后来,她失踪后,他也搬离了景仁宫,景仁宫每年的的榛果累累再也无人顾了。直到又发生了一些事儿,他被迫离开京城,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后,记忆中的景仁宫只剩下一道冷冷清清的宫阙,永远难回顾。
他想,短短的十几载生命,他应该比紫禁城中那些皇室子孙幸运多了,拥有她几年的悉心照顾陪伴,虽然短暂,却几乎可以影响他一生。
这几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
记忆中,额娘一向美丽端庄、娴雅大方、持家有道,是雍亲王府中人人尊敬的女主人,却在他离京的那一别中哭了。这几年,看尽十四叔染尽霜华、执拗不悔的追寻,如此情深不言悔。他有时也会想,若阿玛也能如十四叔这般,在生命的最伊始那刻,只娶额娘一人,阿玛和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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