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门外一人高呼“起轿”,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扬长而去了。
……
少了朱国弼,我反而觉得尴尬了。我都不知道该象以前那样称呼她为寇小姐,还是把自己当陈圆圆,叫她声“姐姐”。
倒是寇白门先开口把春喜打发:“你到后面屋子去和小秋耍乐子吧。”
春喜正犹豫着,我佯怒道:“你还不去?还怕我跑了不成?”恰说中她心中所想,她被吓了下,悻悻退去。
寇白门携了我的手,并不进屋,只往院中墙边一处石桌前坐下。虽是露天,正因为一览无余,反倒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寇白门直接就把话明说了:“你家小姐的事,先前陈妈妈对我倒也说了。其实,昨日你家小姐还托人捎口信给我,说她将会常住苏州。”
我没料到寇白门居然知道陈圆圆的下落,并且将这件秘密告诉我,我试探道:“你告诉我,不怕我告密?让人把小姐给捉回来吗?”
寇白门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我告诉你,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为人,相信你会成全她的美满姻缘,毕竟她也救过你的命吧……只是,我对你开诚布公,也希望你对我真心相待,或许我也可以帮到你啊。”
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来找她,不仅仅因为我只认识寇家,还因为她的侠名。
只听她问道;“你,你不是叫葱头吧?”
我心中一咯噔:“寇姐姐,此话怎讲?”
“凭你的才华横溢,想必并非出身一般人家。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你的身世有所保留?”
我无奈道:“我确是有难言之隐。只是我的身世,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家小姐应该对寇姐姐讲过,我昏迷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葱头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胡诌的。”
寇白门愣了愣,似是对我的答复不大满意,但仍旧大方笑道:“是谁都无干紧要,重要的是你现今才是真正的陈圆圆,你放心,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说完,她站起身,拉我往她闺房奔,一边道:“圆圆,我来为你引荐一个人吧?”
我心中不禁纳闷:这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还缩在她房中?
卷一 金陵尘烟 第九章 柜中君子
步入寇白门的闺房;迎面一阵兰花香;沁人心脾。兰,花之君子;寇白门,群芳中的女侠。兰花配白门倒是最恰当不过了。
寇白门进门便唤道:“吴大人,你快出来吧!”
我心中登时晴空霹雳。这“吴大人”三个字让我如触电一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吴大人,不会就是吴三桂吧?难道,今日,我就要见到那个冤家?
突然,旁边柜门倏地打开,探出一个头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却也让我从触电中回转过来,仔细打量起他:但见他一袭黑色,和冒辟疆一般高矮,年纪也相若。面目倒是可亲,唇上留着一撇胡须。
心中倒没生出什么厌恶,只暗自算计:吴三桂是1612年生的,今年是崇祯十五年,也就是1642年,他应该是三十出头,看年龄倒也符合。
他没等站稳,就急急忙忙整了整衣帽,一边道:“那个保国公实在让我给憋坏了,我竟着实做了回柜中君子,实在汗颜。咦?这位姑娘是……”
寇白门先还露出羞赧神色,连声道歉,看他询问起我,便高兴地介绍道:“吴大人,这位就是陈圆圆。”
他眼睛一亮:“哦?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在下今日终于得见陈姑娘,在柜中半日,倒也不亏。”
我心不在焉的笑笑,行了个万福。
只听寇白门又介绍起来:“圆圆,我来为你引荐这位吴大人。”
他摆手道:“什么大人不大人,在下姓吴,名伟业,表字骏公……”我先还心中喊苦,哪知越听越不对劲。吴伟业?搞了半天不是吴三桂!而是那个后来写了《圆圆曲》的吴伟业啊!
“原来是吴梅村吴大才子”心中既是侥幸的高兴,又暗暗有些落寞,甚至为面前这位好好先生不是吴三桂而悄悄惆怅。
于是三人又一起絮叨了一番,套了会近乎。这才知道,吴伟业本和寇白门絮话,偏巧朱国弼来访。他二人本就有嫌隙,因恐寇白门不便,吴伟业只好屈尊躲入柜中,直到朱国弼远去,寇白门来叫才得出来。
我心知此番前来,实是为了寻求寇白门的帮助,正事要紧,也顾不得吴伟业在场了。
“寇姐姐,圆圆到此,其实是有事相求。刚才不知如何启齿,但深知姐姐侠义心肠,妹妹还是想冒昧求你相帮。”
寇白门看我一脸严肃,和吴伟业对望一眼,收了笑容,一齐问了起来。
我顿了顿;试探道:“适才保国公来此,是否和姐姐提到过圆圆?”
寇白门和吴伟业均脸色稍变,我心想,肯定是有此事了。便接着道:“是否说起田国丈将把圆圆带回京城?”
吴伟业声音陡变:“莫非真有此事?先前听他说,我还当他来此信口胡诌。圆圆,赛赛是否也被选中?”
“田国丈倒未明说。但田国丈今日便要我给他答复。这可如何是好?”
寇白门略微奇道:“难道圆圆不想去?宫中的锦衣玉食好过这倚楼卖笑何止千倍?”
我迟疑片刻,还是脱口道:“只是,我已心有所属,不想过那‘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日子,但又怕得罪国丈,这才来找姐姐想法子。”
寇白门看我的眼神,突然飘过一丝敬佩:“姐姐原来错看你了。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见地!我真是该死了,这个忙,我帮定了。”
接着,几番询问,我只好将“冒辟疆”招供出来,他二人自是又夸赞了我和冒辟疆一番。这才商量起对策。
商讨再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先隐匿起来,待田国丈寻人未果,回京城之后,我再随冒辟疆去。
吴伟业道:“你就藏到我府中吧。一来,是官邸,旁人不敢搜。二来,无人知晓你我相识,也查不到这。”
寇白门道;“这样最好。圆圆你先回去。只管答应田国丈,然后收拾好东西,晚上我们便想法接你走。”
此时,我的心中已然澎湃不已。
又听寇白门对吴伟业道:“吴大人,要不将赛赛也一块儿藏了吧。”
吴伟业羞赧一笑,不置可否。
我恍然大悟,原来吴伟业和卞赛也有段情缘。
卷一 金陵尘烟 第十章 奇特之旅
从寇白门家中出来,我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鸨母领着两个家丁模样的生面孔站在门口。鸨母笑嘻嘻地迎上来,低声道:“圆圆,你看你多大的面子,田大人非让他们来亲自保护你。”
我心中一颤,田国丈已经打算硬来了。这样的“保护”让我的逃脱大计如何进行?更糟糕的是,就算今夜我侥幸被救,寇白门也实在太遭人怀疑了,恐怕会牵连进来……
此时的我,仿佛跌入万丈谷底,好容易看到的曙光又被乌云遮蔽了。
尽管我还是如计所做,装出欣欣然的样子,假意应承了田国丈,但对脱离“苦海”的信心正一点点消磨着。
我在房中,坐着,卧着,走着,躺着,看着窗外日头落了,天色暗了,月亮出来了,听着院子里由安静到喧闹再到无声……
除了我的房门外多了两个人,一切照旧。寇白门没来,吴梅村没来,谁都没有出现。
直到门外的两个田家仆人也响起了鼾声,我终于彻底绝望了。寇白门再仗义,吴梅村再热心,始终还是淌不了这趟混水。
就在我脱下外衣,吹灭灯烛,准备上床埋头大睡,放任命运之时,忽然听到轻轻的叩击木块的声音!
我先是一惊,屏住呼吸再听,确实是有轻微但又十分有规律的叩击声。只是这声音不是来自房门这边,相反是与门相对的墙壁上的窗台!
然而这边窗外并无走廊,准确说是无立足之地。怎么会有人在此敲击呢?莫非他们找了个武林高手?那人会传说中的轻功不成?还是真的有妖魔鬼怪僵尸之类?
刺激和重新燃起的希望还是让我状起胆子,走近窗边,低声问了句:“谁啊?”
窗外并无言语,但还是回应似地轻叩窗楹。我心说管他是不是救我的,豁出去算了,便打开窗户——
只见窗外一片空明,只有明月斜歪,树影绰绰。
正纳闷不解,忽然一阵疾风刮过,一个黑影倏地从窗顶窜入,我震惊之下,不免大叫出声,那黑影却迅速将我拦腰抱起,还敏捷地跃上窗户,眼瞅着就要跳下!
我心中狂乱不已,虽说只是二楼,但这样在武侠片里才有的情形,还是让我怕得不行。我的脑子天旋地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开始狂喊,眼睛更不敢看。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声,身体恍惚中开始做自由落体,又弹了起来,又掉了下去。
直到我喊累了,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这才睁开双眼。
原来这人已将我扛在肩上,正在高高低低的屋檐上一路飞跑。他的轻功没让我产生兴趣,却让我以这种姿势颠簸着,实在难受得紧。
心里安定下来,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眼下正是春寒时分,他的速度又快,这些邪风侵蚀着我,让我不禁哆嗦了。他似乎有所察觉,但仍旧不言语,只是跑得更快了。
在无聊中,我对这人有了兴趣。只是我看不到他的样貌,只看得到他一身漆黑,应该是武侠小说中所谓的夜行衣。如此的“专业人士”,我不敢冒昧开口,只好继续煎熬,一边猜测他的身份,一边忍受这样的奇特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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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金陵尘烟 第十一章 绍兴卧子
那人扛着我“东飞西跳”,终于在一家大宅的院中落下,径直奔入一屋中。
登时暖风扑面,春意盎然,将我满身的寒气吹灭,好不惬意。
那人双肩一陡,霎那间一股强劲的气流排斥起我,竟把我弹了起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已经稳稳当当站在地上。
只见我面前站着寇白门、吴梅村——果然是他二人买高手救我!先前我还怕他们会放弃,想来实在惭愧。
我正要言谢,寇白门却抢上来拉我手道:“圆圆,这次你能逃脱,真该谢谢陈先生。”
“陈先生?”我一下懵了,陈先生是什么人?
吴梅村正要开口,那黑衣人却发话了,他声音浑厚,想必所谓的练家子就是这样了:
“在下陈子龙,刚才对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我急忙行了个万福,正要开口道谢,忽然间觉悟过来:陈子龙!他就是那个词人陈子龙?不会吧!
震惊之下,还未来得及细看他,寇白门便道:“幸亏我早有预备,带了些衣物,圆圆,梳洗后再说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原来袄子早就脱掉了,难怪刚才那么冷,连双脚此时也隐隐作痛——鞋子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我不免脸红起来,在这些文豪面前蓬头垢面,还真是丢脸。
寇白门拉我入内,重新帮我打扮起来。我不禁回想起方才陈子龙带我“逃跑”的情形,更疑惑不解,陈子龙什么时候变成了武林高手?
我忍不住问道:“姐姐,那位救我的陈先生,可是字卧子?”
“是啊,这世上还有第二个陈子龙不成?”
真是他?!这位明朝末年最优秀的词人,也是位抗清爱国的大义士,居然以飞檐走壁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真是世事难料!
对了,他和柳如是应该谈过恋爱,后来二人不知什么原因分手了。我于是又多嘴道:“他和柳姐姐是不是……”
寇白门一边绾着我的头发,一边道:“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他们二人,还真让人惋惜。唉,不过,好在柳姐姐的归宿也好得紧啊。”
我心说好什么,她若嫁给陈子龙,这样的夫妇才是旷古绝今最值得称道的呢!
当然,想归想,这也是改变不了的。
我穿戴好后,和寇白门从里屋出来,却不见了吴、陈。
我正不解,寇白门笑着解释道:“这是吴先生给你安置的别院,他们在正屋等着我们哪。”
吴府倒也挺大,就往正屋去的这一路,便穿了两个走廊,一个小花园。虽然和苏州那些园林相差不少,但以吴梅村一个不大的文官,也算够奢侈豪华了。
吴梅村将我们迎了进去,他竟在厅中置了一桌酒菜,热气腾腾,好不丰盛。折腾了一夜,我的肚子确实咕咕叫了。
只听他道:“二位入席吧。今晚得畅饮一番,一是庆祝圆圆姑娘脱离苦海,二是为陈兄接风洗尘。”
我闻言连忙向陈子龙下拜:“陈先生远道而来,竟因圆圆而未曾稍作歇息,实在是圆圆的罪过。”
“陈姑娘言重了。”陈子龙一手扶起我,一边道。
吴梅村笑道:“说来也是,若非卧子因公来此,我们也使不上贼人夺美这招了。想来,还真是老天眷顾。”
我仔细一想,这招确实高明得多。我又是尖叫,走的又是衣衫不整,门口两个家丁自是亲眼目睹……陈家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我是被飞贼掳去的。即使我中午找过寇白门,他们也抓不到她的把柄,更想不到我在这。
如此看来,还真亏了陈子龙。此时再看他,只觉他面容俊朗,身材非凡,虽然一身黑衣装束,仍旧掩饰不住他的飒爽英气。心中渐渐多添了几分敬佩。
一时入了席,我便着急和陈子龙套起近乎,“陈先生,是从绍兴来?”
“正是,陈姑娘如何得知?”
“啊,卧子,这位圆圆姑娘可是了得,你可别小觑了她。”
我脸上一热,道:“谁让你们二位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才子,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
吃了些菜,我竟对陈子龙道:“陈先生的才华,圆圆仰慕得紧。早先还背过您不少诗词。象——料得来年,相见画屏中。人自伤心花自笑,凭燕子,舞东风。实乃千古佳句。”
我正畅意间,吴梅村给了个不解的眼神:“卧子你何时填的,我倒还没听过。”
陈子龙闻言,脸上竟一块青一块紫,吞吞吐吐起来。
我突然醒悟:这首词是他和柳如是分手后填的,又怎会随随便便给人看?而我竟冒昧吟诵出来,这次真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幸而此时寇白门插话道:“吴先生,这回圆圆可强过你了,罚一杯吧。”
我瞥了眼陈子龙,举杯小声道:“圆圆方才多有得罪,陈先生,这杯酒圆圆先干为敬!”火热的酒,一气穿肠,烫到了心窝里。
陈子龙虽然满腹狐疑,仍旧大方地仰脖饮尽。
吴梅村忽然道:“你们二人,一个陈姑娘,一个陈先生的叫,听着别扭。既是同姓,便是本家,不如,这样好了,哥哥、妹妹地叫,岂不亲近?”
寇白门自是跟着附和。
陈子龙窘道:“这个,只怕委屈了陈姑娘。”
我听这话,如获至宝,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