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她们,个个都让我惊艳。谁料到,冒辟疆也会为我舍弃董小宛,那些江南才子佳人也对我夸赞起来,起先我还当是客套。哪晓得到了皇宫,在这汇集了中国美女的地方,居然还有人称赞,这不由得让我感叹,莫非古人的欣赏水平跟我的有些差距?如此一想,倒也心安理得,高兴起来。
田国丈听闻,得意洋洋地往旁边椅子上顺势坐了,笑道:“她可不止是相貌出众,才艺也是卓绝非凡。最重要的是,她眼光敏锐,见解独到,实在是人间难得的才女啊。”
我听得虽是心花怒放,也不由脸红起来,田国丈把牛也吹到天上去了吧。
田妃听了,很是满意,道:“父亲做事,女儿向来放心。”转而对我和蔼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叫陈圆圆。”
“什么?”田妃惊道,“你真叫陈圆圆?”
“嗯。”我虽然不知有什么不妥,但心里却有些虚了。
田妃脸色凝重,“这江南有几个陈圆圆?”
这下连田国丈都不明就里,开口道:“娘娘,此话何意啊?陈圆圆就是陈圆圆,还有几个不成?”
田妃正色道:“父亲,你有所不知。前两日,周奎也从苏州带回来一个女子,名字恰恰也叫陈圆圆。我听说,皇后打算安排她做什么乐班教习,等到皇上哪日有闲情逸致,不忙国事了,就让她跳支舞什么的,自然就把她给献上了……”
我一听,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心下乱作一团。那个陈圆圆,多半就是我原来的小姐,真正的陈圆圆!怪不得野史上,有的写是田弘遇掠夺陈圆圆进京,有的说是皇后的父亲周奎抢走的。这下明白了,两个人都有份!
只是,陈圆圆只有一个,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心虚起来,更担心起来。一直以来,我都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我想即便我是陈圆圆,也不可能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如今不同了,万一我不是陈圆圆了,那我的小命不知还保不保得住,我的下场还真有些不敢想了。
此时的我根本没心情在意“陈圆圆”这个红颜祸水的污名,小命要紧哪。便慌忙跪下:“民女是如假包换的陈圆圆。多半是有人冒充民女,还望娘娘明鉴。”
田国丈也道:“老夫亲自召来的秦淮八艳,岂能有假?不知道他们那边找了个什么样的角色,老夫倒要看看好戏。”
田妃忙道:“女儿岂有怀疑父亲的道理?女儿只是问问,顺带好奇那个假的陈圆圆罢了。圆圆,你也不要多心。起来吧。”
我道了谢,站了起来。其实懊恼透顶。到底是谁看谁的好戏,还真不知道呢。
卷二 暮都浮华 第四章 真假圆圆(上)
田国丈只和田妃说了会话,不敢久留,便带我先回府。
我忍不住试探道:“义父,假若皇后先把那个假陈圆圆献上去,我是不是就得改个名?”
田国丈哼了一声,道:“岂有这么便宜的事,老夫要想个法子揭穿她,要知道冒名顶替可是欺君大罪。”
我心虚到了极点,硬撑着道:“不是吧?圆圆只不过是一介歌女,这名字就算别人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谈得上什么欺君啊?”
“圆圆,你看轻自己了。在江南谁不知晓你的名字?在这京城之中,虽说皇上不曾听过,下边的那些王公贵族,听过的怕也不少。况且老夫只是借题发挥罢了。……圆圆,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哪!”田国丈斜眼瞄我。
我慌忙掩饰道:“没有,没有,只是圆圆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谁真谁假?总不至于到南京找些证人回来吧?圆圆本是歌女,进宫被人揭发,自是会贻人口实,这样,义父又如何向皇上参奏一本?弄不好,还被周奎反咬一口,岂不是得不偿失?”
田国丈连连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应对?”
我灵机一动,道:“只要让圆圆先一步见到皇上,让那个假的陈圆圆知难而退,不就行了。这样虽然不能参周奎一本,但也打击了他啊。”
田国丈又捋起胡须:“话虽如此,但如何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们已经把假的陈圆圆安于宫中,这已然比我们快了一步了。”
一时之间,空荡荡的大厅中,沉寂如水。
忽然,田国丈一拍大腿,笑道:“有了,只要让周奎那老匹夫看看你的才貌,谅他也不敢把假的陈圆圆献给皇上!老夫即刻修书一封给周奎,邀他过府一叙。”
“什么?”我不禁有些怕了。周奎见到我,怕会更加嚣张,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怎么了?圆圆,你该不会也有些害怕了吧?”田国丈的眼神犀利如剑,在我看来,那把剑随时都要刺向我。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当然不是。”
田国丈点点头,缓缓道:“那就好。”话语中,似含有无限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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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田府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家丁和婢女们从大门一直打扫、布置到来凤厅。还将来凤厅中的摆设布局全部改变了。又是张灯,又是结彩,更在厅中左右两边各摆上了两排八仙桌,桌下整整齐齐放着细丝覆着的坐墩。我一看,少说也可以坐六、七十个人吧。这田弘遇搞什么鬼,不是只请周奎吗,怎么还要大宴宾客了?
我急忙询问,谁料田国丈的回答更可怖:“是啊,不仅如此,我还暗示周奎把那个假的陈圆圆带来。不一比高下,怎么分辨优劣?圆圆,你不如去准备一下吧。”
我万万没料到,田国丈不给我留一条后路,与其说他是要让周奎出丑,不如说他是在试探我,或者说他是要比较一下两个陈圆圆。如果我更优秀,一来已经在人群中造出了一定的声势,也让周奎放弃那个陈圆圆;如果我落败了,他就不会贸贸然送我进宫,对他而言,也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挑战。我了解陈圆圆,她的美真的是倾国倾城,她的声音更是优美动听,这样一个天仙般的柔弱女子,哪个男人会不怦然心动?不用比,我已然是必败无疑。然而,我又不能败,若让田国丈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又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我的小命真的难保。
绝路之下,我只有强撑着想应对的法子。
对于我来说,劣势有二:一是相貌;二是歌舞曲艺。不过,这恐怕就是比赛的项目了。陈圆圆最擅长的是弋阳腔,如果不出意外,她是一定要唱这段的。这种戏曲,我可不会,得想个新东西才行。
我耐下心来,细细一想,其实我还是有些优势。就算没有天时,也有地利。在我的地头上,总归是有些好处的。
第一,服装和道具是绝对的优势,还有两个巧手丫鬟帮衬装扮。俗话说,“人靠衣妆马靠鞍”,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二,田国丈有一支乐队,强大的伴奏阵容兴许也能发挥不少作用。
如此,给自己打打气,盘算起晚上的“技艺大比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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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再不情愿,夜晚还是很快的来临了。
宾客们纷沓而至,田国丈迎接的是不亦乐乎。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大厅了里已坐得差不多了。仆人们开始往桌上各摆了攒心盒子,里面堆着各色糕点,然后又端上几碟鲜艳的小菜,还有琳琅水果,再给每位宾客面前放了酒杯和茶碗。
田国丈高高兴兴地和各位宾客说了会话,不一会儿,前面的小厮跑进来道:“宁远吴将军到!”
田国丈听闻,立马撇下其他的宾客,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外迎去。
吴三桂已经和祖泽治走了进来。只见他穿了一件黑色绸缎长袍,晚上微风拂来,越发显得飘逸,甚至有些像天上闪烁的星星,摸不着。祖泽治紧随其后,也换了便装,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田国丈忙上前客套,其余宾客,也跟什么似的,通通站了出来,拱手要和吴三桂搭讪。其地位看来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我躲在一旁,虽然心中似抱了个兔子,可还是忍不住要先探探虚实。我早该料到,田国丈会把吴三桂叫来巴结一下,只是,今晚的“表演”,吴三桂会看上我吗?还是另外一个陈圆圆呢?
我忽然想起吴梅村那首《圆圆曲》: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
这一段写得就是陈圆圆被国戚夺至府中,在一群坐客之中表演歌舞,而那白皙通侯就是吴三桂,两人一见钟情。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
莫非,讲得就是今日?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圆圆曲》中这一段,居然是由两个陈圆圆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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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国丈将吴三桂二人引入厅中主客位,待二人坐好,田国丈朗声道:“今日,请列位来,一是,老夫新收了义女,让诸位作个见证,热闹热闹;二是,老夫要好好感谢吴将军,以及这位祖将军,报谢他们仗义救我义女之恩啊!”说着,就要行礼。
吴三桂忙上前搀住他,道:“国丈大人多礼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们这些习武之人该做的。这可让我受不起。”
宾客便开始议论起来,打听着吴三桂如何救了我。田国丈一一道来。
便有人问起:“国丈大人收了什么样的义女啊?值得您这样看重,肯定是天下无双的吧?”
田国丈微笑道:“是老夫去江南时,碰上的乖巧人儿,老夫一见到他,就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不错的闺女,贵妃娘娘承皇恩甚重,老夫也要找个贴心的闺女养老啊。”
底下皆点头称是。
正说着,小厮报来:“嘉定伯周大人来了。”
下面一片哗然。谁都知晓田弘遇和周奎是死对头,他们的女儿也是死对头。怎么田弘遇倒把他叫来了。田弘遇哼了哼,便要出去迎接。我心知他定是对周奎的迟到不满,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周奎走了进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由个女子扶着。我惴惴地定睛一看,那女子果然就是陈圆圆!但见她略施粉黛,恰如一枝梨花春带雨,含情无数。心中不由地叹了叹。
卷二 暮都浮华 第四章 真假圆圆(中)
周奎进到厅里,众宾客也都起来拱拱手,随即都或多或少发出一些惊叹。我知道他们都看到了他身后的陈圆圆,他们都不约而同为她的美所折服了。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看了看吴三桂,谁知他只和周奎打了声招呼,便坐下了,也不去看陈圆圆;祖泽治则左顾右盼,找着什么。
我再看田国丈,他显然也为陈圆圆的美震撼了一下,或许可以说,他万没料到这个“假圆圆”有这样的花容月貌,料想他对我也不得不怀疑了。
——这一仗,算是周奎赢。
周奎也被安置在上座,和吴三桂一席。陈圆圆轻盈地转到他的身后,扶他坐下,帮他拿着拐杖。
一些人终于忍不住调侃道:“周老大人这把年纪了,还把个天仙一样的姑娘带在身边,真正是惹人嫉恨啊。”
周奎自然很得意,人老心到不糊涂,拉了拉陈圆圆的手道:“这可是老夫花千金寻来的。京城哪有这样的可人儿?你们可晓得,留都有秦淮八艳之说。”
好色之徒们纷纷响应。
周奎见在座的不少人都听说过,更来劲了:“这秦淮八艳之首,就是老朽身后这位了——陈圆圆。”
“噗哧”祖泽治刚喝下的一口水喷了出来,他茫然地看着吴三桂,道:“怎么也叫陈圆圆?”
众人正在叹服着“陈圆圆果然不愧是八艳之首”,听得祖泽治的话,都被搞懵了。这下周奎更发飙了:“是了,我听说田大人新收的义女也是陈圆圆吧?唉,田大人啊,枉你聪明一世,这次却糊涂了。你的那个陈圆圆是假的,原先不过是个婢女,真的可在老夫这,老夫亲自从苏州带来的……”
我万没料到,周奎会这样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说出来。
大厅当下鸦雀无声,众人都不免有些尴尬了。毕竟周奎这样嘲笑田弘遇,让宾客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好久才敢看田国丈的脸色,原本以为非是铁青的不可,哪知他定力实在不错,竟似没事人一样。他率先打破宁静道:“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陈圆圆不过是个名字罢了。等一会儿,小女出来,自会为各位献上一段歌舞。”我一下子愣了,怎么田国丈像转性了一样。
哪知,周奎道:“老夫既然来了,也要为田大人你助助兴。”转头对陈圆圆道:“圆圆啊,你也唱上两句。”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周奎存心来拆台的。若是田国丈的陈圆圆是假的,这真的一唱好,田国丈的再唱就愈发显得差了。心下都暗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田国丈倒异常大度:“也好,那就请这位小姐来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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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圆圆A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到厅当中,柔柔弱弱。在灯光的照射下,我仔细看清了她。她有些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陈圆圆,不再是当初那个众人捧星般的小姐。在她的脸上,看不到昔日的光辉,却是有点点愁怨。也对,她本是和情郎私奔而去的,如今却被周奎抢到京城。她的苦楚都写在脸上,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她这副模样,多少也让我有些不安。
我忽然觉得我比她幸运,虽然都是国丈,但田弘遇至少把面子功夫做得很足,还收我为义女,也顺着我不少。可周奎是怎样说她的?他不过把她当成一件货物罢了。心中正叹息,陈圆圆A已经略起朱唇。
她低低地清清嗓子,自顾自地唱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唱了她最拿手的弋阳腔,唱得是讲述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长生殿”中一段。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句婉转而出时,两行泪竟不自觉地在她的双颊滑过。唱者无心,看者有意。真正听她唱的倒没有几个,通通瞅着她的脸蛋,不是想着怜香惜玉,就是想入非非了。
其实,陈圆圆A的声音优美无比,舞姿漂亮得也是世间少有。尤其是她非常擅长倒弹琵琶,又唱又舞,技艺之高超,在天下间怕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招若是使出,保证会获得满堂喝彩。只可惜,她定然心灰意懒,没想过要好好准备,在我看来,唱这段戏,一是敷衍她的主子周奎;二是凭吊她的爱情吧。
不过,这对我来说却是绝好的机会。要知道,弋阳腔只不过是民间小戏,难登大雅之堂。何况京城之中,能听懂的也不多,陈圆圆A此举实在是自暴其短。我又怎不会暗自高兴?我知道我一个假圆圆和她比争实在不应该,但现在我是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