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了垂眉,一副死生有命的样子,筱蓉就像是一架被抽干了血的躯干一样,一点儿活气都没有。
李氏闭了眼睛,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若是两个人都被抓起来,小姐怕是保不住了,她死就死了,可好歹得给江家留个人啊。
正在母女俩暗自彷徨,一副末日来临的样子,就听快要抬过的八抬大轿里透出一个威严的声音:“那边墙角上为什么靠着那么多的妇孺?”
城门领颠颠地忙跑上前:“王爷,那都是宫里要抓的人。”他口口声声“宫里”,为的就是能镇住这个王爷。
“大胆!”就听轿子里的王爷大喊一声,已是怒火上头:“宫里到底是谁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来抓这些妇孺的?你说出来,本王亲自问他去!”
“这个,……”城门领心里一哆嗦,这话他该如何回答啊?宫里的李公公昨夜里就传下话来,让他留意出城的人。
这煞星一样的王爷又在这儿逼着催,两头都得罪不起,让他是左右为难。嗫嚅了半天,他才乍着胆子回道:“王爷,宫里只是来了个传话的太监,小的也不知道……”
“狗奴才,竟敢对本王推辞。”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将至,城门领吓得忙跪地磕头,“小的这就放人,这就放人……”
一挥手,已经木了半边身子、心如死灰的筱蓉和李氏浑浑噩噩地就被放出了城。
这边厢,那王爷端坐在轿子里正训着城门领,骂得狗血淋头,魂飞魄散。
半天,想那王爷已经骂累了,就摆驾往回走,连城也不出了,说是要进宫请罪去。
出了城门,李氏紧赶慢赶地走了约莫里把路,才放下筱蓉歇着。又摸着筱蓉乱蓬蓬的小脑袋笑道:“刚才真是太凶险了,可吓死我了。要不是碰上那么一个仁心的王爷,我们今天怕是出不了城了。”
起止是出不了城,恐怕连命都没有了。那个王爷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心软想救人,怕是早就酝酿好了吧?
筱蓉暗中想着,这王爷到底何许人,为何要救她们?
昨夜里,江府里虽有那么多的人,可筱蓉和李氏躲在床底下,压根儿就没看到这些人的长相,只听到院子里的惨叫声连连,哪里还能辨认出来了哪些人?
…………………………………………………………
出了城,李氏倒踌躇起来。她家离城里还有三十多里路呢,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她怕筱蓉受不了,可自己手里空空的,哪有银子去雇辆车坐啊?她们连吃的东西都没有着落呢!
担忧地望了望灰头土脸的小姐,李氏真是良心上不安,这孩子命还真是苦啊,若不是遭了这样的灾祸,说什么人家也是锦衣玉食的,哪里像这样叫花子一样四处逃窜?
为了不让筱蓉伤心难过,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来。见筱蓉一脸的疲倦,她心里漫过一阵疼痛,安慰她道:“好孩子,等到了娘家里,一定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娘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今年九岁了,到时候就带着你玩去。”
想起儿子,李氏的眼眸顿时亮了。筱蓉明知道她这是宽慰她的心,也就配合地咧嘴儿一笑,只是那笑比黄连还苦。
为的不是从此之后就没有荣华富贵享受,而是爹娘惨死的场景只要一闭上眼就在脑子里重现。才逃出来时连伤心难过都顾不上,这会子好不容易喘出一口气儿来,爹娘临死前的惨叫又充满了整颗心。
望望升到半空中的太阳,李氏叹了一口气,拉起了筱蓉:“孩子,我们得赶紧往前走,离京城越远越好。”话音刚落,不容分说地就把筱蓉往背上背去,迈开大脚片子腾腾地往前走去。
筱蓉回头留恋地看着巍峨的帝阙,夕阳西下,城门楼发出闪闪的金光。
那里有她儿时的梦想,有疼她爱她的爹娘。只是如今美梦破碎,欢乐时光再也不能重拾了。那轩昂壮丽的城门,离她越来越远,慢慢地从她的视线里消逝了。她,也该从头再来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筱蓉觉得李氏有点儿喘粗气,就忙对她说:“娘,放我下来吧。”
李氏往上托了托她的小屁股,抹了一把汗,笑道:“没事儿,再往前走走。”
筱蓉理解她的心理,是想着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可她心里过不去,自己虽然还是个孩子,不过走了这么长的路,也够李氏累的了。
于是她在李氏背上来回地扭着:“娘,我在这上面难受,我要下来走一会儿。”
李氏哪里肯信她的话,这个孩子,总是这么体贴人,让人心疼地要命。可筱蓉不罢休,继续在她背上晃着,李氏无法,只好放下她来。
两个人坐在路边歇息着,李氏顺手捡了一片大树叶子给筱蓉扇着风,嘴里还絮絮叨叨说:“这么热的天,妞妞可别热坏了。”
筱蓉则倚在她身边,幸福地享受着这仅剩的亲情。仰头看了看天,日已西沉,只剩了大半个皮球一样还赖在山上不想下去。肚里饥肠辘辘,适时地咕噜起来,实在是不给面子。
李氏显然已经听见了,她狠命地低下头去,不让筱蓉发现她眼眶中的泪水,只是那抖动的手出卖了她的心情。
娘儿两个歇息了一会子,不得不起身赶路。其实刚才筱蓉肚里的叫声,李氏早就听见了,只是这里离着村子还远,她手里又没有银子,到哪儿弄吃的去呢。
这次筱蓉死活都不让李氏背了,只拉了她的手,蹒跚往前走去,靠着自己的坚强,硬是撑了几里路。
好不容易,在前方的岔路口,她们看到了一辆拉粪的牛车。李氏赶忙拉着筱蓉的手往前追去。
赶车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儿,长得慈眉善目的,穿一领黑市布褂子,肩头上还缀着几个整整齐齐的补丁,腰里系着一条同色的带子,敞着领子走得还兀自冒汗。
见李氏娘俩呼哧呼哧地追上来,不由喝住了牛车,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才断续说道:“我家娃子走不动了,大爷能不能行行好,让她上去坐一程?”
那老头儿脸色有点儿奇怪,好久才难为情地说道:“行是行,只这车上满是牛粪,这娃子可怎么坐啊?”
李氏一听这话和筱蓉对视一眼都笑了:“没事儿,我们不怕脏的。”
见老头儿同意了,李氏大喜,顺手就把筱蓉抱到牛车的边缘上做了。一股子牛粪味袭入鼻端,筱蓉感到一阵的恶心,但还是强力忍住了胃中上涌的冲动,毕竟这坐牛车的滋味比步行要强许多。
卷一 血海深仇 第八章 农家小院
一路上,赶车的老头儿当真把她们当成了母女了,和李氏闲话家常起来。李氏也就把到京里投亲不遇的遭遇重新编排了一遍,末了,还拿眼偷偷地看向筱蓉。
她的谎话说得越来越溜了,好像这真的是她们的亲身经历一般。不过这话对这朴实的老头儿说出来,李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筱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母女两个就这样一路和老头儿闲聊着,慢慢地朝前走去。
前面就是一条小土路,两边长满了杂草,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星星点点的野花。牛车就在这路口停住了,老头儿有些担忧地望了母女一眼,才开口道:“过了这条小路就到我家了,你们娘俩怎么走啊?”
李氏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二里地了,人家要到家了,她们离家还远着呢。何况这天又黑了,路上也不太平,母女两个该怎么上路啊?
望着低头踌躇的李氏和一言不发的筱蓉,老头儿的心似乎软了,讷讷说道:“天黑了,这路上常有强人出没,你们娘儿俩个妇道人家,真是不放心啊。不如就到我家吧,好歹有个地方歇一夜,有口热乎饭吃。只是……”
李氏和筱蓉此刻真的巴不得老头儿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大旱久逢甘霖一样舒畅,可听了他后头还欲言又止的话,李氏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筱蓉装作不懂事的故意问他:“爷爷,可是什么啊?”
老头儿神情似乎有些忸怩,半天才低声说道:“就是我那婆娘脾性有些不好,待会儿要是骂起来你们少不得多担待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李氏和筱蓉总算是放了心,脾性不好就不好吧,顶多骂两句,听着就是了,总比这黑夜里走不太平的夜路强啊。反正骂几句又不会少一根头发丝儿,认了!
李氏和筱蓉对视了一眼,才笑道:“多谢老大爷了,我们娘俩真是感恩戴德了。”
“没什么,别当回事儿,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给孩子,将就着吧。”老头儿和气地说着,反手把旱烟袋锅子就着牛车的车辕磕了磕,又吆喝着牛往前走去。
一时拐下小路,到了一个小村落里。老头儿从村前拐向了一条小巷子,在巷口停住了。
李氏抱筱蓉下来,虽然有满身的牛粪臭味,可筱蓉看看这安静错落有致的小村子,心里还是漫过了一丝安全感。
整整一天一夜,她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哪里还有一丝在人间的气息?望着各家烟囱里的炊烟,筱蓉才觉得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踩起来有了坚实的感觉。
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小院,此时那道篱笆门正大开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材有些佝偻、拧着小脚的老太太来。她冲着巷头看了看,就大叫一声:“老不死的,怎么这个时分才回来?饭都凉了,再不回来都倒给狗吃了。”
李氏和筱蓉被她的大嗓门儿给吓了一跳,转脸望去,才见一个穿着靛青市布大褂的老太太走了过来。她头上带着一块蓝印花的包头布,肩膀上缀着两块四四方方的补丁,身子一拧一拧地,觑着眼盯着她们。
那老头儿见老太太来了,忙迎上前,嘿嘿笑道:“今儿这不是多捡了些牛粪嘛;回来得才晚了些。”
那老太太没有理会他,只管看向李氏和筱蓉,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精明,像审贼一样盯着她们看了半天,才问道:“这俊模俊样的孩子谁家的?”
老头儿迟疑了一下,没敢说。还是李氏陪着笑小心说道:“老大娘,我们母女两个投奔城里的亲戚不着,恰路上遇到了老大爷,就让孩子跟着坐了一程。”
那老太太边听边砸吧着嘴儿:“我们家这个死老头子就是心软,这坐就坐了,怎么还带回来了?敢情这是赖上了?”
一听这话,李氏的脸一下子白了,怪不得这老头儿说她家的老婆子脾性不好呢。这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好啊。她们要不是走投无路,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一口饭吃吗?
李氏委屈地眼泪直在眼眶儿里打转,筱蓉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是个孩子,自是听不出大人话中的意味的。
她故作天真地上前走了几步,咧开一张小嘴儿笑着拉了拉老太太的市布大褂儿,笑问:“奶奶,您这头上的花布真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花布呢。”
许是被小孩子的话给逗乐了,老太太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眼神也不那么凌厉了,不由自主地就顺着筱蓉的话说下去:“这孩子倒是怪讨人喜欢的,想来是乡下来的,还没见过这样的布呢。”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回走。
她家也是乡下的,可靠着京城根儿,就自认为李氏她们更低一等。
筱蓉回头对愣愣地站着的李氏笑了笑,又跟上那老太太了。李氏赶紧对那老头儿笑道:“大爷,我和您一同把这牛粪卸下来吧。”
老太太听了无话,脸也未曾转,只冲着那老头儿吼道:“赶紧把粪卸了,摊在这路边晒干了,好吃饭去!”
她却来到自己篱笆小院门口,弯下身子把门口的鸡圈门给顺手关上了。筱蓉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进了篱笆小院,那老太太似乎也没有反对。
老头儿和李氏一边干活一边闲话起来:“别看这死老太婆说话难听,其实心眼儿好着呢。看样子,她是喜欢上你家的小囡囡了。”
李氏也忙赔笑:“别看我家娃子小,心眼儿多着呢。她可会讨人喜欢了。”
却说筱蓉跟着老太太进了院子,见老太太从屋里头拿出一把豆角来,忙上前接过来,问道:“奶奶,这豆角要怎么吃?”
“哼哼,老东西带了人回来,就这么点儿饭能够吗?我再做一个菜去。”见筱蓉蹲在那儿摘起了豆角,老太太赶忙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小马扎,笑道:“可怜见的,还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娃儿。来,坐下!”不由分说就把小马扎塞到筱蓉的屁股底下。
老太太则忙里忙外地从屋里搬出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饭桌来,周边摆上几个小马扎,嘴里不停絮絮叨叨地和筱蓉说着:“我们这院里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我无儿无女的一生喜好清净,这一来人啊,还真不喜欢呢。”
筱蓉也尽管听着,并不答话,生怕说得不到位让人家厌烦。
一时,院子里已经摆放停当,老太太又从屋里端了一个长条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把乌黑油亮的大茶壶,和四个小茶碗。放在桌上,她笑道:“这大茶壶可是有年代了,也就今儿派上用场了,平日里哪有个人来呢。”
筱蓉这才知道这老太太其实心眼儿不坏,可能因为自己无儿无女,长期养成的那么种怪脾气吧。
不多时,摘好了豆角交给老太太,筱蓉帮着老太太往桌上摆饭。这老太太见她年纪这么小,细胳膊细腿儿,有些不忍:“看看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做活了呢。还是我来吧,你人小手短的,小心摔坏了碗碟。”
话虽说得难听,可筱蓉还是听出那话里的关心了,眼圈儿不由得一红。
一切都收拾停妥了,老太太厉声朝外大吼:“老不死的,干完了没有?”
老头儿则大声应着:“这就好!”说着,已是带了李氏进来了,老太太又端上水招呼他们洗了手,几个人这才鱼贯坐下来。
筱蓉和李氏走了半天的路,早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桌上的饭菜也不丰盛,一个小竹子编的笸箩里放了三四张焦黄松脆的煎饼,中间一个大黑粗瓷碗里拌着红辣椒、葱白和芫荽,红白黄绿地倒也好看。
还有一盘菜就是刚刚筱蓉摘过的豆角了,看来这一家子也不富裕,吃的东西都很寒酸。
老头儿先拿了一张煎饼,笑对李氏讲:“没什么好的,将就着吃吧。”
李氏瞥了一眼闷头不吭声的老太太,怯怯地也拿了一张煎饼,陪笑道:“只要能吃饱,比什么都强。我们娘儿俩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其实她们两个这几年来还真的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