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到南城醺河边的长兴小街才停下,楚涟漪下得车来一看,这小街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小,仅能过一辆马车而已。
街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今夜尤其热闹,各家铺子前摆满了小吃担子,杂物担子,更是让小街显得羊肠似地窄,街上的人都是侧肩挤着。
即使这样狭窄,依然有小孩拖着兔儿灯,一边咋呼,一边推挤钻缝,将一盏等拉得风快。
楚涟漪跟在唐楼的身后,才走了没几步,便被人挤开了,楚涟漪被人趁着拥挤在屁股上拧了一下,下得猛弹了一下,大叫唐楼的名字。
“涟漪。”唐楼的声音从楚涟漪身后传来,她才发现是自己挤太快了,反而越过了唐楼。
唐楼搂住楚涟漪的腰,看她脸上发白,问道:“怎么了?”
楚涟漪哪里敢说,只结结巴巴地道:“没事,有些害怕而已。”
唐楼揽了楚涟漪的腰往前走,楚涟漪也不敢摆脱,害怕再遇上有歹意的,虽然她着了男装,可也骗不了几个人。
“都说上顺大街冷梅轩的灌汤包子好吃,其实他们是没吃过这长兴街王老三的灌汤包,那才叫一个鲜。”唐楼指着一块写着“王老三”三个字的破布招道。
店里早坐满了人,唐楼掏出铜板买了一个,用竹叶包了,两个人学着其他人一样倚在店门口分起来。
唐楼细细地挑开包子皮,将麦秆儿插进去,又将麦秆儿嘴递到楚涟漪的嘴巴,她就着吸了,那肉汤果然鲜香无比,汤尽,待要再吃一口包子,却被唐楼顺手就扔给了门边蹲着的黄狗。
“你这是做什么?”楚涟漪几乎要气急败坏了。
“这王老三灌汤包好就好在那肉汤,那肉倒是一般的,后面还有许多好吃的,你小心待会儿吃不下。”
楚涟漪人生地不熟自然不反对唐楼的话,她的注意力早被一对夫妻给吸引住了。
一路上生意最好的便是卖头绳、首饰、汗巾、帕子、香粉、澡豆、香胰的担子,一年到头,女人家正经能出门的日子没几日,所以元宵最是能赚女人的钱。
那丈夫正在掏钱准备给那女子买一盒澡豆面子。
“别买了,这多可惜,也用不了多久,我回去用绿豆面子也是一样的,这钱还是留着给你扯几尺布做件新衣服吧。”那做妻子的赶紧按住丈夫掏钱的手。
“我一个男人穿什么新衣服,你瞧我身上这身不是还能穿吗?”那男人憨憨地笑了笑。
楚涟漪看着那丈夫满是补丁的衣服,臀部磨得都要透光了,实在称不上还能穿。
“我不要,你要是不要新衣服,那买壶酒吧,你辛苦一年了,总得……”
“酒有什么买的,喝进去就尿出去了,白没意思。我听隔壁李大婶说,这街上卖的澡豆面子都加了香粉的,翠娥,你从嫁给我就没享过一天福,都是我笨,好容易今年攒了点儿钱。”那男人还是掏出了钱。
两个人站在那澡豆担子前你挡我推地来往了好一阵子,最终那女人还是没有拗过做丈夫的,极心疼地看着那花出去的钱。
那做丈夫的在那女人耳边轻轻说了句,“今晚回去就用一回怎么样?”
那女人瞬间就羞红了脸,啐了句“死鬼”,两人又拥着往前走了。
唐楼揽了楚涟漪的腰笑道:“怎么,你也想买澡豆面子?”
楚涟漪不答话,她只是在想,如果只有两文钱,也不知道唐楼是否也会像那个丈夫一般选择给自己的妻子买澡豆面子,
不过这些都是幻想了。
“是我,我也肯定买澡豆面子。”唐楼笑着道。
楚涟漪看着他促狭的表情,就知道他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再往前,走到一块写着“老虎油”的布招下,唐楼停下脚步道:“总算了到了,到了长兴小街,不喝一口老虎油那算是白来了。”
唐楼拉着楚涟漪走进店,“老板,来一壶老虎油,再来四两猪头肉。”
“好嘞。”那长得肥头大耳的老板连声应了,“咄咄咄”地快刀片起猪头肉。
楚涟漪素来是不爱吃猪肉的,听得唐楼点的菜便皱了皱眉头,唐楼仿佛没瞧见似的,待猪头肉一来,就给楚涟漪夹了一片。
那肉片得极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肉色来,仿佛透明似的,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糟香。
楚涟漪勉强含在嘴里,入口薄脆焦香,是楚涟漪从没吃过的味儿。
“怎么样?我每隔几日就让华安来买几两佐酒。”唐楼仿佛讨赏的孩子似的望着楚涟漪。
楚涟漪点点头。
唐楼这才大口干了一碗那名叫“老虎油”的酒,然后畅快地道:“这才像是酒嘛,你也尝尝。”
楚涟漪立时想起自己那荷露酒来,顿生不服气,便接过唐楼手中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一下胃,楚涟漪觉得自己胃里就跟原子弹爆炸似的,整个胃仿佛都烧成了灰烬,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过劲儿来。
这哪里有酒的醇厚,简直就是杀人利器。
唐楼看了楚涟漪的表现直笑,“我真没想到你会喝这么大一口。”
楚涟漪狠狠剜了唐楼一眼。
其后,二人又去吃过尝了方婆婆的麻饼儿,徐家铺子的鸡丝面,夏姑婆的豆腐脑儿等等吃食,每一处唐楼都仅让楚涟漪尝个鲜而已,这样勾得她回想起来每一样都想流口水。
长兴小街前后最多不过一里长,两个人一路吃喝,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到街尾有卖许愿灯的老头,那摊子前聚了不少青年男女。
唐楼领着楚涟漪也挤进去,让她选了一盏许愿灯,然后两人走到醺河边,唐楼帮楚涟漪将许愿灯放上天,等那灯升到二十来米高的时候,一张红笺从那灯里飘了下来,唐楼拉着楚涟漪的手追着那红笺跑去,最后总算抓在了手里。
“瞧瞧写的什么?”唐楼将红笺递给楚涟漪。
楚涟漪拿近看了,上面写着一句词,“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的什么?”
楚涟漪回头看见站在黑影里的唐楼,只觉得他的笑容坏极了。
“我再去买一盏。”楚涟漪跺跺脚。
第二盏灯唐楼又帮她放了,飘下来的红笺上依然是那句词。
楚涟漪不信邪,那天晚上,他们两人把那老头摊子上的所有许愿灯都买了,漫天的红笺上都写着同一句词。
“你花了多少钱?”楚涟漪面红耳赤地怒问唐楼。
“不多不多,那老伯挺实诚的。”唐楼倒是很诚实地答了。
两个人周围早围了一大群牵着兔儿灯的孩子,都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望着漫天星星似的许愿灯。
唐楼把荷包里所有的铜钱都撒了出来,“拿去买糖果子。”
那群孩子“呼啦”一声就全去捡钱去了。
他们的开心是如此的简单。
唐楼转身拉了楚涟漪榻上醺河里的一艘乌篷船。船身陈旧,船篷乌黑,唐楼立在船头,一身宝蓝织金螭虎团纹的袍子在河水粼粼与灯光灼灼里将他衬得仿佛画里人似的。
他立在船头吹笛,笛音轻促欢快,造诣是十分高的,不一会儿功夫,两岸河房的窗户里就伸出了许许多多簪金戴银的头来。
唐楼笛音一改,吹出了《凤求凰》的调子,楚涟漪在船尾呆了小片刻就赶紧钻到了船篷里,那漫天飞舞的瓜子、枣子、梅子、栗子打在身上还是生疼的。
唐楼坚持了不到片刻,也赶紧钻了进来,脸色止不住大笑。
这一夜两人之间好像很默契地隐藏了芥蒂。
寅时末的时候,两人才回到那角门,唐楼依然将楚涟漪送回牡丹园这才准备离开。
哪知楚涟漪走时留下的门儿此刻却被拴上了,大概是哪个巡夜的婆子看见了又拴上的。
“我进不去啦。”楚涟漪焦急地唤道。
唐楼本已经离开的步子又倒了回来,“门拴上了?”
楚涟漪点点头。
唐楼低下头,低声道:“抱住我的脖子,我带你进去。”
楚涟漪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害羞与矜持了,再晚会儿,府里的仆妇就该起床生火洒扫了。
唐楼拦腰抱起楚涟漪,在牡丹园墙外的石墩上轻轻一点儿,两个提纵就带着楚涟漪越过了园墙,刚刚放下楚涟漪,两人都听见有个婆子的声音道:“谁?”
唐楼赶紧揽了楚涟漪闪身到晴岚花韵的西墙下,两人贴着房柱藏在一处,脸颊几乎都贴住了。
听那婆子往她二人这边走来,楚涟漪吓得气都不敢出,唐楼忽然学了声猫叫,那婆子这才停下步子,啐了一声,“这该死的猫,这立春才几天啊,就开始叫春了。”
待那婆子走后,楚涟漪的笑差点儿没把自己憋得背过气去。
唐楼则尴尬地道:“我过几日就找人收拾了这婆子。”
楚涟漪不答话,轻轻找到自己留缝的地方,把西墙上的窗户打开,唐楼先跳进去,这才拉了她跳进窗。
楚涟漪忽然想起件事来,赶紧钻到屏风后,“你等等。”
楚涟漪十分利索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男装,这晴岚花韵就只有这么大,如果多出一套男人的衣服,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向暗香她们解释,所以赶紧脱了,只着了中衣就走了出去。
“你把这个带回去。”楚涟漪把衣服裹作一团递给唐楼,却看见唐楼的鼻血忽然就喷了出来。
两个人相视之间,都十分的尴尬。
唐楼接过那衣服,转身就从窗户跳了出去,两个提纵就翻出了墙,落荒而逃。
楚涟漪在那紫檀透雕卷草灵芝纹玻璃穿衣镜前照了照,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中衣也算厚实,而且遮挡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
“臭流氓。”楚涟漪低低骂道。
50、舒心意 。。。
第二日,杏丫等丫头兴高采烈地来向楚涟漪描述她们昨晚的所见所闻,都吃过什么,买过什么,又看到什么稀奇的事物了,回雪还害羞地道她看见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那男人对着她直笑。
楚涟漪一边听着也一边笑,但是脑子里想的却是长兴小街的热闹,她已经开始怀念那猪头肉了。
楚涟漪午睡后,暗香来禀,花侧妃身边的香坠来说,花氏染上了时疾,恐有传给其他人的危险,又想着这才是年头,二月里七爷又要娶亲,怕给他们穿了晦气,自请去京郊出云县的别院暂居。
楚涟漪惊讶地起身,“这事回禀太妃了吗?”
那香坠言道:“还未,夫人让奴婢先来请王妃示下。”
楚涟漪暗道这花侧妃还真是处处守礼之人,“请大夫了么?难道在家里不能养病么?”
“请了。只是没日没夜的咳嗽,大夫说怕患了肺病。”香坠答道。
肺病在这年头可是要人命的病,也是要传染人的。
“大夫可肯定?”
“请了三、四个大夫都拿不准,夫人又怕真是肺病,如果传给他人就不好了,这才自请去别院的。”
如果真是肺病,楚涟漪也是不敢留的,“你同我一起去太妃的上房回话吧。”
香坠应了,跟在楚涟漪的身后去了三秀庭院,彼时太妃正和乔重绣对弈,问了原由,允了花氏之请,只让人好生照看,延医问药不许怠慢。
香坠去后,楚涟漪不好意思拔脚就走,便坐在一旁看太妃和乔重绣对局,看局面,乔重绣的棋力明显不如太妃,步步被蚕食,很快就退缩到了一个角落。
楚涟漪也拿不准乔重绣是真的棋力不济还是故意示好于太妃,只是这样的棋局看着没意思,下着也没意思。
哪知两人正在下棋时,又遇上琪姑娘来向乔重绣讨教如何给山水绣设色排线。
太妃让乔重绣去了,可能是难得找到一个能陪她下棋的且一局未尽,棋瘾正在兴头上,瞧了瞧旁边的楚涟漪道:“你会么?”
楚涟漪点点头。
“那咱们来下一局。”太妃身边的侍棋赶紧收整了棋盘。
太妃让楚涟漪执黑先行,楚涟漪也不谦让,两个人棋力颇为相当,所以胶着得厉害,没走一步都要思索良久,一局棋下来,太阳都落山了。
偶尔想得入神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楚涟漪便能闻得太妃身上透出的冷梅香气,比起唐楼身上的要弄得多,但是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让楚涟漪十分惊讶。
楚涟漪曾十分细心地观察过唐楼的衣饰熏香,从没见过用有梅花香气的香料,可偏偏就是有梅花的傲人香气。
楚涟漪曾研古方,习偏门,就是为了配一副有梅花香气的香丸。因着平日用梅花入香效果十分的不好,如果要有梅香,只能待冬季用成堆的梅花在衣衫里熏,但香气终不持久。
一局棋后,楚涟漪实在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娘身上的梅花香真是好闻,不知道娘平日都用什么香料,我试过许多方法,这梅花的香气都不持久。”
太妃抬头,没想到楚涟漪会问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找着了棋友心里高兴,居然回答了楚涟漪的这个敏感问题。
太妃轻叹了一声,“我没有用香料的习惯,这梅花香还是当初你公公下聘礼时带来的。”
楚涟漪睁大了眼睛,实在想不到这个问题引出了太妃平素最不愿意提的人。
“那是一小枝梅花,名叫仙梅,听说是在极北之山上折的,一路用冰盒装着回来的,一旦离冰就会蔫掉。那梅花吃了后,身上便有这种梅花香了,虽然好闻,但年年日日都是一种味道,有时也未必好。”太妃仿佛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王爷身上好像也有这种味道,他也吃了么?”楚涟漪好奇。
“这种梅花据说是三十年才一开,他怎么吃得到,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太妃笑了笑,仿佛想起了唐楼小时候的模样。
楚涟漪这才明白缘由。
经过近日弈棋后,太妃对楚涟漪倒是和善了些,隔一两日也总让人来唤她下棋,但楚涟漪抄的经书和绣的东西也丝毫不落地催逼她。
出了正月二十,有一日乔重绣忽然到晴岚花韵串门子,看见楚涟漪正在炕桌上垒着一盆山石盆景。
“王妃的兴致真好。”乔重绣走进西次间看见聚精会神丝毫不受打扰的楚涟漪道。
楚涟漪虽听见了乔重绣进来,但也丝毫不敢松懈,屏着呼吸,将一小块太湖石用白浆黏在一座小山峰之巅,这里最考功夫地便是石头十分小,一要放得稳,二要粘合时不显白浆,否则便是煞风景。
楚涟漪知道搁好了那山峰,这才回身对乔重绣笑了笑,“实在对不起,怠慢你了,乔妹妹。”
“不不,我是知道的,就像我平日绣东西绣到关键处也是这般的。”乔重绣笑着道。
楚涟漪让了乔重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