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有人能从这些台阶跳过去。”玛瑞拉说,“五米多远啊,又没有地方助跑,有一丁点力道把握不准,可就粉身碎骨啦!这些石台也许只是巧合罢了,也许整个山壁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可惜夜里看不清楚。那边是东方吗?”矢茵指着山壁尽头的方向。
“应该是吧?”
“那么,早上就知道了。”矢茵靠着山壁坐下。“来,坐着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拼老命呢。”
“睡觉?”玛瑞拉怪叫道,“你还睡得着?在这里,在这绝壁之上?哦,天啊!凰王殿下说不定此刻已经去临幸那几只猴子去了!天啊天啊,我可真蠢!命运对我真是太冷酷了!”
“临幸?哈哈,你还真会说。”矢茵抱紧了双膝,把头埋进臂弯。“你睡不着更好,我还担心睡昏了落下去呢,有你看着就没事了。”说着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耳边只听得风声嗖嗖的吹,百多米下方,林涛淅淅沥沥,仿佛海浪,一浪接一浪,永无休止。一直绷紧的神经便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一刻钟后,矢茵睁开眼,狠狠踢了一脚在身旁呼呼打鼾的玛瑞拉。玛瑞拉翻个身,像只慵懒的猫咪缩成一团,咕咕囔囔地说了几句梦话,继续鼾声如雷。
矢茵叹口气,正要眯眼,忽然间心惊肉跳地站起身,朝大海的方向看去。
听不到任何涛声,连风声似乎都停了。但她的心却揪紧,呼吸急促。刚才那一瞬,她强烈的感觉到有股庞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大海的方向传来。夜色迷离,她看不分明,索性闭上眼默默等待。
砰——砰——
她听到了!
这声音极其沉闷、低哑,传到耳朵里时已变得很小很小,偏偏却给人以极强大的感觉。仿佛从地球的另一端穿越几千几万公里,才传到面前。
是什么声音?又是什么人施放出来的?矢茵茫然无知,只是心始终提得老高,恐惧和兴奋同时充满她的身体。她分明感到,这是一种不为人类所知晓的信息。笼罩在黑玉或者安蒂基西拉机器之前的黑幕,在她面前渐渐掀起一角来了。
不一会,她回过神,那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啊,阿特……不不,呸!谁会想老男人?
帝启,矢茵抬头看天,莫名伤感的想,我该怎么办呢……
在此之前,差不多就在矢茵和玛瑞拉刚打算睡觉时,也就是明昧与帝启正目瞪口呆看着黑玉黄的时候,老男人阿特拉斯仍一个人坐在酒吧里。烟快烧到手了,他动也不动一下。地板之下,海水永不休止地一浪浪拍向沙滩,又一波波反弹回来。大潮已经退去,浪头平静得像睡着了,只是偶尔会有几道浪彼此叠加,在某一点骤然拔高,哗啦一下,便又各自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不动。
他在想明昧的话。那蠢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知道个屁。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手上有多少血?那么多年积攒下来那么多的血,敌人的、爱人的,更多的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洗得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鬼话也敢拿来糊弄我?
话说回来,管她屁事啊?老子横行的时候,她十代以上列祖列宗都还没出世!而且凭什么非要洗干净才能……才可以……才有资格……矢茵。
阿特拉斯手抖了一下,烟蒂纷纷扬扬落下。他痉挛似的眨了眨了眼。
阿特拉斯舔舔嘴唇,又掏出一根雪茄点上。他把这些念头都抛开,重新回想矢茵。相对于自己来讲,矢茵简直真的连胎毛都还未干。他本应该还没出国境,就把黑玉搞到手,把这鬼精灵丫头丢一边去了,没想到她竟然反客为主。他自问实在没有办法从银行内拿到黑玉,看来在她满意之前,还得继续把她当先人一样供着。
但她是那样特别……特别得自己完全无法……无法……无法抵挡她的……她的……
阿特拉斯挪动屁股,换了个姿势坐。他把念头从矢茵身上挪开,又去想明昧。她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我?执玉司掌握了我的情况?听她的口气,甚至知道我的秘密?执玉司的手什么时候伸到老子裤裆里来了?
该死,脑子浑浑噩噩,混沌得活像宇宙初生。数不清的念头、记忆、情绪在沸腾的脑海里起起伏伏,却一个也抓不住。他眼皮不停地跳;由于情绪影响到植物神经,整个背部和小腹说不出的酸痛难忍。
在这该死的窘迫难耐中,阿特拉斯哼起了小曲。他哼唱了一会儿,开始不自觉地点头应和节拍,两只脚也拍打起来。不经意间,他哼出了歌词:“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好姑娘,我的好姑娘……”
“不可能。”有人说。
阿特拉斯这根炮仗再一次被点爆了!可是桌子已经被踢飞了,他不得不跳起来,一脚踢飞自己的椅子,咆哮道:“凭什么不可能!”
咯啦、咯啦,沉重的法国外籍军团军靴大步踏在木桥上,踩得整个栈道都在颤抖。咯啦、咯咧、咯咯,脚步一丝儿不乱,从容中透露着压抑的冲动,冲动中隐藏着恐怖的狂暴。阿特拉斯昂着头颅,寸步不退。
嘎吱——
普罗提斯推开酒吧的门,先在门后的黑暗中看了阿特拉斯一会儿,才走进酒吧。咯啦啦、啪啪,酒吧内的地板被彻夜狂欢的酒徒们早就踩得骨质疏松,根本承不住他庞大的身躯。普罗提斯几乎是踮着脚尖走到阿特拉斯面前。他左右看了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为什么不可能?”阿特拉斯厉声发问。
普罗提斯笑笑。跳跃的灯火照亮了他的侧面,跟卢浮宫里路易十六或普罗旺斯伯爵没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区别的话,就是那种远胜法王陛下的沧桑和看穿时间长河的睿智。
他翘起腿,手放在膝头,一本正经从容不迫地抬头看阿特拉斯。阿特拉斯顿时发现自己真蠢,为了壮声势踢飞椅子,却落得被普罗提斯当新进的低级员工一般打量。他恶狠狠的吐出口烟:“你到底说什么他妈的不可能?”
“好姑娘,我的好姑娘,你凝望星空的目光,比初春的溪水更加忧伤……噢——我的情思,只为你而长……”普罗提斯接着阿特拉斯没唱完的歌唱了几句,才说,“矢茵不可能是你的好姑娘。”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动,真的,简直马上就要痛哭流涕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而你,你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属于任何人。”
阿特拉斯终于找到机会咧嘴笑了:“你说得很对,你跟我都他妈是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跟你不太一样。”普罗提斯郑重指出来:“我曾经是人,现在么也算半个人。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算个X人。”阿特拉斯毫不客气地爆粗口。
“我就是个X人,”普罗提斯说,“你呢,你连是不是X人都不能确定。”
“别他妈废话了。说点正经的吧!”阿特拉斯搔搔脑袋,从旁边桌子上拿了瓶酒,用脚尖勾起椅子,狼狈地重新坐下。他先灌了一大口老酒,才问:“你怎么混到这里来的?这些天我可真没见到有人跟踪。”
“怎么,不跟踪就不能找到这里来么?”普罗提斯搓搓手。“你应该想得到,有黑玉的地方可不会冷清。谁都不是傻瓜,阿特拉斯。世界即将毁灭,哪怕是卑微的甲虫呢,也要使劲挣扎两下。”
“你也听到这岛上老妖怪娶亲的事了?嘿,世界真是小……你究竟要做什么呢?嗯?这么多年,你究竟要得到什么?”阿特拉斯好奇地问,“说实话,我真的看不出你要啥。你真想要黑玉,足足有三百年时间,能让你从毫无还手之力的执玉司那里弄到。”他喝口酒,又补充,“或者从萨拉丁之翼手里。”
普罗提斯罕见地叹口气。
他不说话,阿特拉斯自顾自喝酒,一面望着头顶上的草棚。草棚被几天前的风暴刮过,还没有完全修复,依稀看得到星空。他从破口里晚出去,正好看得见双子座的北河二、北河三,还有其下方御夫座的五车三、五车二。今晚的大气层干净得好像都消失了,这些恒星一眨也不眨地从三四十光年之外凝望着阿特拉斯。他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了。
我是从星星上来的……
他千百次忍不住这样想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也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他像一个从星星上流放到此的囚徒,而且是从小得连记忆都没有的时候就开始了流放。
“从星星上来的人。”普罗提斯轻声说。
“嘿,你也看《小王子》?”阿特拉斯说,“你该看雨果的《九三年》才对,好好读读关于毁了你家族的罗伯斯庇尔和马拉说的话,很有现实意义!对了,还有丹东,这个可悲的爱情虚无主义者!”
“你曾经想过没有,也许你真是从遥远的星星上来的?”
“不,从未想过!”
“嘿嘿。”普罗提斯翘起腿,慢慢地搓他的双手。他的双手又黑又硬,光影晃动,像一双龟甲在互相磋磨一般。
“我是地球人——正常生产下来的人,至少在变成这样子之前是……可你却不能确定。”
“那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活见鬼!你他妈的早几百年前就知道我的事,为什么老是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阿特拉斯将酒瓶掷向普罗提斯,普罗提斯略一偏头,酒瓶砸翻了他身后的蜡烛,在墙上摔得粉碎。烛火跳了几下,彻底熄灭,屋子里暗淡下来。
普罗提斯不说话,在黑暗中盯着阿特拉斯的一举一动。
“听着,我不想跟你啰嗦。”阿特拉斯定了会儿神,继续说,“我可不相信什么末日,什么预言!我看过《2012》,别说科学精神了,连一点他妈的伪科学精神都没有!世界不可能被毁灭,它只可能被更正!你追了我几百年了,你究竟想怎样,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在这个狗屎一样的破岛上,咱俩谁也别想跑,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说清楚!”
“帝启。”普罗提斯轻声呼唤。
“唉,”阿特拉斯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你追杀我这么久,仅仅是因为认错人了。别告诉我这个好吗?痛痛快快杀了我更好,真的,谢谢你!”
“你不是帝启……”
“哈!”阿特拉斯一拍手。“这才对嘛!世界回到了正常轨道,谢天谢地!”
“但你却知道帝启才可能知道的事。”
阿特拉斯的汗毛一根接一根竖立起来,“你指什么?你的性别?”
“更正。嘿嘿,原来你也知道这个词——Volositoriu。”普罗提斯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烟盒,掏出狄康堡雪茄,叼在嘴里却不点燃。“不过我相信你也只是随口说出来而已。很多代理体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除了偶尔一道灵光闪过,记起几个词,几个面孔外,其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代理体?那是什么?你和我都是代理体,才如此滑稽可笑地活下来?”
普罗提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吗?我告诉你吧——高阶代码。”
“嗯?”阿特拉斯浑身一震。
“我升级了,阿特拉斯。”普罗提斯咬着雪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真正的飞跃!这就是为什么我其实并不想真正得到黑玉的原因。如果我猜得不错,它不过是四块最底层链接器,虽然重要,但并没有多少高阶代码。围绕着它,想要夺取它的那些代码却要高档得多呢。”
该死!该死!
阿特拉斯心如火烧,明明知道这句话极其重要,却偏偏无法记起究竟重要在哪里!在自己深深的、深深的脑海深处,在无数门径背后,一定有确切的答案,他只需要再多想一步,再多一点点……啊,再他妈的多一点……
在阿特拉斯几乎要自爆的时候,普罗提斯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吗,其实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就可以杀死我。”
阿特拉斯一下回过神。“紫外光照射?那个谁都知道。”
“不。”普罗提斯拉开衣服,露出铸铁似坚硬、黝黑的身体。胸膛中心却发着亮,一个拳头大小的六边形幽幽发着蓝光。
阿特拉斯的眉毛一挑。“你这是玩的哪一出?COSPLAY钢铁侠?算我求求你了,咱俩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再犯贱玩这些了好不好!”
普罗提斯用手抚摸六边形,低笑着说:“这可不是能量核。恰恰相反,这是阻止我能量彻底爆发的装置。只要取下它,我就完了。你懂吗?”
阿特拉斯摇摇头。
“我的身体经过一百三十五次改造,时间长达三十二年。”普罗提斯重新扣好衣服。“你不会相信有多大的能量蕴藏我的躯体里,因为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只知道一旦爆发,连我也无法幸免。紫外光波频段的反相透噬?那只是一次改造失败的后遗症而已,但它并不能真正杀死我。我想了很久很久,唯一的办法,就是解除装置。”
“呃,”阿特拉斯想了想,“我猜你一定给它买了高额保险的。”
“嘿嘿。”普罗提斯笑了笑,又问,“你一定猜得到,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的死穴,是不是?”
砰!阿特拉斯从屁股后抽出两把大口径手枪。砰、砰、砰、砰、砰、砰!
他的眼睛、右手的手枪一直追随着普罗提斯的身影,可是子弹似乎永远都慢那么一拍。他打爆了酒瓶,打穿了桌子,打断了墙上的挂饰,却始终打不中普罗提斯飘忽的影子。但他的重点其实在左手,子弹密集射在墙上,打得木屑横飞。没等硝烟散去,他合身冲上墙壁,啪地一下撞穿了木板。
砰!
离他五米不到的墙被更加粗暴地撞开了,木板碎片像子弹一样四面激射,普罗提斯几乎与他同时下落。两把手枪各剩了一颗子弹,阿特拉斯同时举枪,却只扣动了左手的扳机。
砰!
如此近的距离,普罗提斯竟然不可思议地抓住了这颗子弹。但枪弹的威力巨大,他的左手手背被打得凸出老大一块,里面的骨头肌肉一定碎了。
下一刻,两人同时没入海里。海水之下四五米深才是沙滩,阿特拉斯在水中翻腾,好容易才在沙滩上站稳。等到气泡逐渐消散,他定住心神,往前看去。
月光穿透了清澈的水面投射下来,普罗提斯双手抱在胸前,脚尖绷得笔直,缓慢而庄严得像枚圣十字一般降落。他的长发在水中漂浮,笼罩了他的面目。
他明明漂浮在水中,身型却比双脚站在沙地上的阿特拉斯还稳,推得阿特拉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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