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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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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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歙江,但已可看到一座江畔小城,这是剑州边境,再一路向北,一旬路程就可到达那东海武帝城。老剑神李淳罡终于走出船舱,来到船头,徐凤年跟老头儿境界差了太多,瞧不出端倪玄机。龙宇轩终于被世子殿下召见,算是正式被承认在这条船上有一席之地,一番闲谈,徐凤年才知道这名正业是采花贼的原徽山客卿竟是墨家出身,虽说诸子百家中墨门与其余学说宗门一同凋零式微,但春秋之前尚未独尊儒术,当时释门佛教还未由西东来,敬神明鬼的墨家可是能与道家一较高下的,可惜后来没有佛道两教那般圆滑,直接与崛起大势不可挡的儒家正面冲突,几大立教宗义格格不入,最终一败涂地,但墨门代代相传的领袖,矩子,一直被誉作人间鬼神,仍是高高在上的神秘人物,而龙宇轩便拜在上任矩子门下,是三十六名亲传弟子之一,至于为何被逐出宗门,龙宇轩语焉不详,徐凤年也懒得刨根问底,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经一块遮羞布?

江湖人与士子一般无二,大多死心眼,打人是恩怨,打脸却是死仇。

临岸,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凤年望见一名佩剑女子,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嗖一下就躲进船舱,竟然是不敢下船了。

船上那些个北凉以外才与世子殿下相遇的人物,都以为遇上了灭顶之灾,要不然以北凉世子的跋扈和家底,会如此胆小怕事?

龙宇轩小心翼翼望着那名登船行来的女子,震惊畏惧之余还有些好奇,这年轻娘们相貌平平,瞧着不是凶神恶煞啊,天底下有能让新主子都忌惮的女侠?

龙宇轩出于行业本能,就想着是不是世子殿下做了那拔卵不认人的勾当,被相好的给找上门来了?

可是,殿下身边美人个个风华绝代,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寻了眼前这位偷吃吧?

就在龙宇轩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位女侠上船后冷笑道:“徐凤年!怎的,敢去武帝城,就不敢见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二姐

江湖是什么,是一张珠帘,女子便是那些珍珠,串出了恩怨情仇,串成了江湖。

而登船这位被龙宇轩误以为女侠的女子,无疑是江湖上那颗最璀璨的珠子,几乎不用后缀“之一”二字。

她相貌虽只是中人姿色,却秀气孤禀,幼时便与堪舆家一同走遍北凉,绘制地理形势图,后来进入上阴学宫,同时师从道德林王祭酒与兵家大师,以诗文称雄,尤其是首创十九道棋盘,天下霸响,棋风平和见韬略,说来奇怪,她与人下棋,极少出现那等让观局者倍感晴天霹雳的妙手,既无诡谲,也无煞气,几乎手手皆是坚实平稳,看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往往才入中盘时便有了毫无破绽的完胜气魄,以字观人,她自然是称不上美人,可若说以棋观人,她无疑是黄三甲不出便天下无双的存在。棋盘上以理服人,棋盘以外她也不乏做出许多以力服人的举动,她那柄佩剑可不是一件花哨摆饰。她在上阴学宫削取头颅,这是写意湖上任稷下学士,那位春秋魔头黄龙士都不曾做过的壮举。当今文坛士林对这名年轻女子毁誉参半,唯独没有谁说她是庸人。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对草包世子来说,连徐骁都敢拿扫帚追着打,之所以这趟出行忌惮着她,还是因为心里有鬼,搁在以前,讲道理讲不过二姐徐渭熊,那就撒泼耍赖,惹恼了她,大多也能得过且过,只是这次十有八九要掉一层皮才行,徐渭熊对他好好万人敌的兵法不碰,庙堂纵横捭阖学问不学,偏偏去提刀做那莽夫本就十分反感,加上徐凤年涉险前往那武帝城,当然更是生气,君子不立危墙,不是君子更应该如此,原本是先去江南道看望大姐徐脂虎还是去上阴学宫找二姐,五五之间,按照行程,若是想节省时间,顺序应当是上阴学宫龙虎山武帝城最后归途中经过湖亭郡,可正是顾忌二姐心思,才绕了许多弯子,如徐脂虎所说,还得掂量二姐肯定计较先去江南道后去学宫的那点小心眼,真心命苦。

船就那么大,能让已是砧板上待宰活鱼的世子殿下躲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横竖是一剁,徐凤年不等徐渭熊入船舱搜人,自己便挤出笑脸小跑出来,二话不说,先抱住二姐不给她拿剑鞘揍人的机会,谄媚喊了一声姐,心中牢记一事,得喊姐而不能是二姐,嬉皮笑脸说道:“怎么来剑州了,这跟那死气沉沉的上阴学宫可隔得有点远。”

慕容雄雌面面相觑,便是那每逢大事颇有城府心机的慕容桐皇都给这一幕弄懵了。

被搂住的徐渭熊也不挣扎,平淡说道:“怕你进了武帝城,不小心就连皮带骨头给人一锅煮熟了。就只好先在这里守株待兔,这是私。公,则是学宫三年一度的学识考核,其中堪舆一项定在剑州以北的地肺山,考究望气相地点穴寻龙的本事,王祭酒喝酒误事,便由我代行考官一职。”

徐凤年撇头望去江岸,才看到站着一大拨襦衫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年轻者尚未及冠,年长者也已花甲古稀,大多各自背负一只笨重书箱,极少有人锦衣华服,却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古话,便是徐凤年这种最恨读书人附庸风雅的无良草包也讨厌不起来。他半点不奇怪二姐以学子身份承担稷上先生职责,二姐学问渊博庞杂,融会贯通,辞采蔚然,不管是正统经义道德文章还是那些被误解的旁门左道与奇巧淫技,都涉猎颇深,尤其是这堪舆,曾著有《望龙经批注校补》与《琢玉斧峦头歌括》,精妙入微,通篇无一字故作晦涩艰深,因她喜好挂古剑负青笈游历山川,故而被心悦诚服的风水师们誉为徐青囊或者青乌先生。徐凤年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凝视着风尘仆仆的二姐,半响不说话,只是帮她额角一缕青丝捋顺到耳后。

二姐雅洁大气,徐家子女中以她最有大将风度,但徐渭熊的钻牛角更著称于世,曾有文坛高贤写了传世名篇,其中有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这一佳句,广为流传,被南北士林倍为推崇,到了上阴学宫评点天下诗文的徐渭熊这里,却落得个不顾细谨何以行千里不辞小让何以称大礼的评语,那位既是诗坛巨擘又是棋诏高手北方名士气不过,写信至上阴学宫,言辞锋利,徐渭熊不加理睬,老头便一气接连写了八封书信,说是书信,其实性质与檄文无异,最后还千里南行,要与徐渭熊在十九道上一较高低,徐渭熊也不多说,应战前提出一个赌注,若是她执黑十局连胜不败,老头儿便要封笔,后者自信棋力名列前茅,欣然应诺,结果毫无悬念,连输十场,老学究灰溜溜回到了北方,密信恳求这位十九先生莫要与世人说那赌注一事,然后继续在北边首屈一指的大书院里授课讲学。徐渭熊倒也厚道,没有大肆渲染,只是回信时写了三句:人而无信,不死何为?言行相悖,一只老贼!教甚书文,误人子弟。

老头气得吐血,重病不起,这学宫赌棋一事才水落石出,文坛自然是腹诽这女子得理不饶人,至于天下棋士,猛然惊觉遍数徐渭熊与人对局,执黑必然不败!虽说座子制本就限制执白先手的优势,但若说如徐渭熊这般对局盘数早早破百,并且皆是与当时棋坛大家手谈相争,还能执黑不败,简直就是个奇迹。

这些事是大事,徐凤年更知道一些琐碎小事,二姐有洁癖,并且闺房中任何一物都摆设讲究,几乎到了死板僵硬的地步,一瓶一笔一砚一椅一榻一炉一书,等等,十几年如一日不曾变更位置丝毫。年幼时,顽劣的徐凤年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溜进二姐房间,悄悄挪动一些不易瞧见的小物什,无一例外每次总能让徐渭熊找到蛛丝马迹,然后就找到徐凤年往死里揪耳朵,自恃皮糙肉厚的徐凤年乐此不疲玩耍了很多年。

印象中,徐渭熊的衣衫朴素归朴素,但干净得很,从来也不会像今天这般尘土醒目,可见她这一趟走得有多急。

这般姐弟相逢的脉脉温情场景,结果被一个色胆包天的小屁孩给搅浑了,“姑娘,抱抱!”

徐渭熊低头看去,是一个眉目灵气的稚童,她只是这一瞥,还没有开口说话,那小虫子就缩了缩脖子,约莫察言观色是这孩子从娘胎里带来的本事,立即跑了,躲在捧白猫的鱼姐姐身后,探出一小颗脑袋偷窥,武媚娘与他亲昵,跳出鱼幼薇双峰间那个天下英雄的温柔冢,结果被心情不好的孩子一巴掌扇到地上,武媚娘也不生气,拿头颅摩挲着这孩子的裤管,让把它养得白白胖胖却连抱都不肯抱的世子殿下火冒三丈。徐渭熊是第一次见到老剑神李淳罡,羊皮裘老头儿在那打哈欠,精神萎靡不振,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北凉郡主或者是徐青囊便刮目相看,徐渭熊却是执晚辈礼,毕恭毕敬作揖说道:“徐渭熊见过李先生。先生大雪坪剑来二字,振聋发聩。”

先生,大家,世子,这三个词汇在春秋大定以后便泛滥成灾,如同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路边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可以在互相吹捧中弄一顶大帽子往自己脑门上扣,可要从徐渭熊嘴里说出,份量就结实到不能再结实了,在天下读书人视作圣地的上阴学宫,能被她称呼先生的,连两位授业恩师与大祭酒都没这份耳福,只有一名寂寂无名的目盲琴师。显然徐渭熊有这般郑重其事,是发自肺腑敬佩老剑神,并非是李淳罡的剑仙成就,而是跌出陆地神仙后再入此境的大毅力,若只是一名剑仙,与徐渭熊来说,不过是手中剑更锋利一些手段更能杀人一些的剑术莽夫,与世何益?

老头儿打量了一番徐渭熊,摇头道:“资质比不得姜丫头。”

徐渭熊平静道:“晚辈习剑,只为强身健体。”

李淳罡不客气教训道:“可惜了一柄好剑。在你手上,不得酣畅鸣。”

徐渭熊微笑道:“晚辈只会些剑术,比不得李先生的剑道。若是先生武帝城一行缺趁手兵器,徐渭熊可以送此剑于先生。”

徐凤年怒道:“不行!”

徐渭熊皱了皱眉头。

徐凤年马上笑眯眯道:“我这边不缺剑。”

李淳罡都不乐意搭理这世子殿下,对行事果决的徐渭熊说道:“剑是好剑,可知你养剑功夫用得极深,只晓得剑术一说,过谦了。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夺人所好。老夫既不是道德君子,也非那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不赠也不抢,再者如今有剑无剑,对老夫而言,已彻底无碍。徐渭熊,你也不需试探老夫,老夫既然答应徐骁保证这小子不缺胳膊少腿地回北凉,不管是东海,还是京城,只要徐小子敢去,老夫就能保证让他活着离开。”

徐渭熊从不如女子般弯腰施福,而是再如男子作揖,轻声道:“谢过李先生一诺。”

李淳罡一脸无奈,啧啧道:“本来听说姜丫头被你欺负得可怜,还想与你见面后替那闺女找回些场子,现在你这两次作揖,老夫实在没那个脸皮出手了。”

徐渭熊平静微笑,真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缓缓道:“实不相瞒,自古婆媳姑嫂多不合,不见得那些婆婆嫂子便都是恶人,无非是想让入门女子多惦念自家夫君的好,徐渭熊一直将姜泥当弟媳妇看待,只是她性子活泼,我们姐弟的娘亲又去世得早,便只好由我来当恶人。不过徐渭熊得知曹长卿接走了姜泥,早知如此,那些年便不做这恶人了。”

于平静地,起波澜惊雷。

李淳罡愣了愣,伸出大拇指,罕见称赞道:“徐骁生了你,比生徐小子这无赖货,来得有福气。”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丧家犬也有乡愁

徐渭熊对于李淳罡的夸赞,并无异样,看着徐凤年问道:“船上有无饭食?为了在路上堵住你,我赶得有些急,耽误了午饭,算起来你欠了那帮人一顿。”

徐凤年点头道:“这个没问题,船里储有许多刚捕捞上来的河鲜。”

才说完,青鸟便去吩咐厨子伙夫劳作起来。徐渭熊转身下船把二十来号稷下学士带上甲板,这些老少不一的士子似乎有些拘谨,只有少数几个兵家学子才主动上前与世子殿下打招呼。家争鸣的盛况早已不存,时下帝国鼎盛,诸多学说却是难掩万马齐喑的颓势,唯有上阴学宫苦苦支撑,大庇天下寒士,为后世留读书种子,可惜学宫是私学,就财力而言,远比不得有帝王公卿倾囊相赠的国子监来得阔绰,春秋时学宫尚有豪阀世族资助,如今一个个朱门高墙都变作断壁残垣,是愈发拮据落魄了,故而除去精研历朝历代战事的兵家子弟,大多稷上先生和稷下学士都对北凉徐家天生恶感。

午饭时,徐凤年和二姐徐渭熊有意避开众人,开了个小灶,徐凤年狼吞虎咽,徐渭熊细嚼慢咽,两种性格泾渭分明,徐凤年知道她吃饭时候不爱说话,就自顾自打开书箱,看到几袋子土壤,探手捏了捏,嗅了嗅,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放入嘴中尝了尝,震惊问道:“这龙砂是那座道教洞天福地地肺山挖来的?是龙砂不假,可味道与姚简老哥说的不太一样啊。怎么感觉路数有点不正?”

世子殿下少年时代经常与二姐和龙士姚简一起去北凉山脉寻龙点穴,耳濡目染,对于风水也知道些皮毛,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徐凤年没那几十年如一日才能辛苦打熬出来的本事,但基本的辨认龙脉走势,还算马马虎虎,看一条龙怎样出身剥换行走以及开帐过峡,再到束气入首结穴,这些都能勉强认个七七八八,挖龙砂其实与农夫挖冬笋是一个道理,考验的无非是经验与窍门,徐渭熊是此道大家,徐凤年也就只能误打误撞才有收获,不过到手了的龙砂质地品相如何,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箱内龙砂有大小六七袋,大多已经结印册焚烧,徐凤年拿起品尝的那一袋,还拿黄符丹字的三个印结封存,“三清统御”“八重冰梅”“出云鞍马”,确认无疑,是出自二姐徐渭熊之手,因为这结印册极有讲究,丹符规章,必须与出土人生辰八字相符,再者任何一抔龙砂出土都绝非小事,不管是道门龙士还是青囊师地理家,都不可擅取龙砂,尤其是江山一统后朝廷明令任何龙砂出土都要崇玄署与钦天监两大批文允许,但近二十年内没有任何一次获准的先例,徐渭熊此举无疑与朝廷法律悖逆,只不过徐凤年懒得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只是好奇地肺山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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