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徐凤年,你们两个都该死!要是我那闺女死了,王仙芝你休想镇守天门,北凉也休想有片刻安宁!”
“尤其是你徐凤年,打不过王仙芝又如何,磕头求饶便是,王仙芝见你如此没出息,自然会不屑跟你一战,非要不知死活,占据高树露的体魄与气魄,怎的,怕高树露宰了曹长卿,你心仪的女子就要无所依?你连北凉安危都顾及不来,还敢奢望去护住那姜姒的性命?好,算你是多情,可你要是厚此薄彼,眼睁睁看着我那闺女去送死,我黄龙士以前是祸害过北凉,但也给北凉留过退路,以后你小子就等着真如书上所写,死无全尸!”
昆仑巨人已经奔入河州,直线赶往幽河两州接壤的边界。
黄龙士一颗心开始越发下沉,因为不管是在他“看”来,那小子都没能功成圆满,根祗源自四百年前一位无名道人的大梦春秋,缺一不可,而且在老人算来,那小子生性谨小慎微,却也算顾全大局,如今重担在肩,如何会为了一个双方牵挂极为纤薄的女子拼上性命,设身处地,不说他春秋之中生性最是凉薄的黄龙士,就是寻常人,也万万不会如此莽撞行事,因为这个时候出手,自身修为没了,家业没了,国事也贻误了,后世冠之以千秋罪人也不为过。他徐凤年袖手旁观才是正确之事。
黄龙士这么多年,风光无限好的背后,不论受到多少白眼挫折,都不曾如此束手无策。
座下巨人已是强弩之末。
黄龙士仍是冷血说道:“你该去死了。”
巨人毫无怨言,拼得七窍流血,也要奔尽最后三百里路程。
三百里之后,一路屏气凝神的黄龙山就要开始步行前冲,然后尽力赶在王仙芝动手杀人之前。
前提是那傻闺女还没死!
黄龙士有一句话没有对那个妮子说过,若不是遇上她,他在离阳一统中原之后,就该退隐山林,专心习武修道,然后试试看能否飞升,人间无所恋,大可以再去看一看天上风景。
临近幽州,黄龙山猛然喝道:“停!”
巨人匆忙刹住身形,双手双脚在地面上抓出数条沟壑,老人跃下,向前掠去,隐约怆然道:“来不及了。”
※※※※
王仙芝说到做到,哪怕对手是个小姑娘,是个很有新意的杀手,可他既然说过下一次见面就要她死,所以当她不惜命地拦在边界驿路中央,王仙芝就真的上前,一脚踩踏在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腹部。
她后仰倒去,身躯倒滑出去十数丈。
已经没有什么气机傍身的她,背后衣裳破碎,伤痕累累。
她理该是站不起来的,躺着死去,可她大概是靠着那口气,摇摇晃晃站起。
她站起身后,仍是没有半点惧意。
她杀过王明寅,杀过柳蒿师,杀过很多很多的高手,她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人杀。
她只是有点不快乐,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她还完了钗子。
可还没还完他后来送给她的貂帽。
她的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但仍是抬起头,以前有一次,她被一截柳和一个胖女人什么的相互捕杀,那一次撑不下去了,然后他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前。
她就很开心,不是开心可以活下去,而是开心他来了。
就这么简单。
呵呵姑娘闭上眼睛,老黄说人死了,就是睡一场谁都再也吵不到叫不醒的春秋大觉,她觉得挺好,睡喽。
这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只温暖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柔声道:“不准睡懒觉。”
半睡半醒之间,她又感到身后人走到她身边,对自己和对那个很厉害的老头子分别说了一句话。
一句很轻。
“我来了。”
一句很重。
好似天下世间都听到了。
“王仙芝,你该死了。”
第三十一章 千年未有大气象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有后辈在自己身前豪言壮语,王仙芝有些无伤大雅的出神,还记得曹长卿初次登楼,是说“与前辈求个几斗风流”,邓太阿则要更加锋芒毕露,“我有剑要问你”,至于其他人物,大多就要相对恭敬拘束许多,偶有几个登楼之前口出狂言的骄纵后生,好不容易登顶武帝城见着自己,也就已经磨光了棱角锐气。王仙芝的深思由远及近,不过瞬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徐凤年,又远望了一眼武当方向,心中了然,也看不出这位老人是在缺憾还是嘲讽。
王仙芝这趟北凉之行走得不快,是怕他徐凤年连区区高树露的体魄气魄都无法化为己用,杀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品高手,有何意义?
走得不慢,则是不愿他气吞于北凉之外,把江湖气数都鲸吞入腹,这在王仙芝看来就是过界之举。
王仙芝朝徐凤年点了点头,大概是示意这位年轻藩王可以安排身后事了。
一个镇压江湖整整一甲子光阴的百岁老人,这点小耐心确实还是有的。
徐凤年抱起呵呵姑娘,掠过界碑,不用他出手,钗子貂帽和向日葵三样物件,都无风自动,遥遥跟在两人身后。徐凤年本意是把怀里的贾嘉佳送到战场之外,越远越好,因为他也无法笃定能让王仙芝出九分力还是十分力,而一旦王仙芝倾力而为,又会殃及多大范围的池鱼。徐凤年突然停下脚步,远远看到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老人,如释重负,接过飘荡而来的钗子它们,等到老人扑冲到身前,这才一起交给老人,然后也没有马上转身,而是五指如钩,按住胸口,硬生生勾出一团紫金气,缓缓按入少女的额头,轻声道:“这是赵宣素当年想要强加于我的劫数,给她承担下了,这次被王仙芝打散,溃散四周,我趁王仙芝失神的时候,聚拢了点,放心,我已经尽力‘清洗’过,对她暂时有续命的裨益。”
黄龙士脸色阴沉,得理不饶人,怒容道:“解决了燃眉之急有屁的用处!你要是死在王仙芝手上,老夫的闺女一样要给你陪葬。”
徐凤年低下头,看着脸色苍白身躯发颤的少女,坦然笑道:“我要是真的输给王仙芝,临死之前肯定会留下一点修为,帮她接着续命。”
黄龙士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气势汹汹追问道:“你先说好,能续命多久?”
徐凤年苦涩道:“十年,最多十年,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黄龙士重重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
徐凤年转过身,背对兴师问罪而来的黄龙士和昏迷不醒的呵呵姑娘,略作停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开始前行,起先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措,一步一个脚印,初始跨步很慢,由慢到快之间,充满了一种极富规律的渐进韵律。
这是当初柳蒿师的入城和破城之法,差一点就配合宋念卿的地仙一剑,成功重创了白衣洛阳。
当徐凤年愈行愈快,渐行渐远,黄龙士抱着闺女坐下,伸手帮她拨去倾覆前额的刘海。老人逐渐敛去怒意,抬头看着那个方向,脸上似有动容讶异,似有惋惜悔意。
王仙芝本以为会更晚一些才能见到徐凤年,可他自己提前出现,王仙芝也不至于无聊到刻意避而不战。
王仙芝双手自然而然垂在两侧,可是原本宽松的麻布双袖无形中缓缓收束,紧贴手臂。
春秋十三甲,王仙芝一甲都不曾占据,哪怕是自封的天下第二和公认的天下第一,始终都没有染指剑甲,关于用刀,世人称赞顾剑棠为刀法第一人,王仙芝也不曾有任何异议传出武帝城外,但是这不意味着“熔铸世间武学入我炉”的王仙芝,就不是剑道和刀法宗师,事实恰好相反,王仙芝用什么兵器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家,否则也教不出于新郎这样的剑术大材,只是王仙芝越是年老,就越少沾碰身外之物。
王仙芝抬起双手,轻轻握拳,破天荒笑了笑。
这次总能打得稍微酣畅淋漓了些吧?
徐凤年借用了柳蒿师的入城法门,但不仅如此,还辅以柳蒿师的那踉跄一剑。
这让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荒谬,很快,同时又像个喝到酩酊大醉的酒客。
我手上无剑,因我即剑。
在徐凤年向前突进的路径上,不断有两旁黄沙掀地卷涌而起,轰然碰撞在一起,然后迅速铺覆住他的步伐。
王仙芝也开始面对面大踏步走去。
你来我往,你死我活。
就这么简单。
※※※※
不光是武林,整个天下都开始听说一个愈演愈烈的说法。
出城的王仙芝,要去杀新凉王徐凤年。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大快人心。
反正许多禁酒之地都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安城。
从繁花似锦的江南回到皇宫,太子赵篆每天都要给太子妃严东吴送一样新鲜物件,今天总算是送完了,严东吴站在鹦鹉笼下,看着自己夫君做着鬼脸,伸手一摊,两手空空,她嫣然一笑。
这位太子接下来陪着爱妻唠叨了些琐碎趣闻,就连被徽山紫衣女子吃了闭门羹,对她的那点男人小心思,赵篆一样也没藏藏掖掖,而严东吴既没有深藏不露,也没有故意恼火,而是媚眼了一记,温雅俊秀的男子哈哈大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片刻之后,然后松开,说是要出门去见一见王老怪的大徒弟于新郎,这位首次离开东海的剑客只是途径京城,还要继续北上,要是这回错过可能就没机会一睹风采了。
赵篆匆匆离开屋子,逐渐放慢脚步,摘下一片树叶,手指捻动,宫中掌权貂寺才能知道太子殿下喜欢用树叶黏贴作画,赵篆走在两堵高大宫墙之间,提起树叶,一叶障目,也遮住了刺眼阳光,笑道:“死得这么快啊。”
南海。
访仙归来后一剑翻海的桃花剑神,站在观音宗所在孤岛的一处崖畔,举目远眺陆地北边。
曾经跟李淳罡互换一臂的吃剑老人隋斜谷,这次跟邓太阿一较高下之后,就站在这名貌不惊人的剑仙身侧,好奇问道:“顶尖高手里头,你跟那小子算是亲近的了,怎么也不去搭把手?”
邓太阿摇头道:“王仙芝没有错。”
独臂老人点头道:“一个指玄境可能就是天下第一人的江湖,确实磕碜啊。”
一个青春常驻并且尤为高大的妇人走到两人不远处,反问道:“那样的江湖,真的不好吗?”
邓太阿不擅长也不喜欢跟女人讲道理,轻声笑道:“答案在那两人手里,谁能站着,谁就能决定以后百千年的江湖走势。”
龙虎山。
赵凝神成为天师府说话最管用的人物后,看书把眼睛看坏了的白莲先生白煜,就经常拉着这位人生起伏次数不多但高低极为悬殊的年轻赵姓道人,一同结伴下山上山。
两人漫无目的走到山脚,然后就返身登山,白煜眼神不好,走得就慢,说话也总是温温吞吞,“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总领天下道教事务,现在丢了一半江山,广陵江以北,都划给了青城王,其实未必就是坏事。山锐则不高,龙虎山是该静下心来,回头看看风景。以前呢,天师府上下都说我说话有道理,可真有道理的言语,往往伤人,我在这座山上看书修道有些年头了,满肚子牢骚,其实没处说,现在好了。两代天师联袂飞升,听上去很威风,可事实如何,其实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福祸相依,许多像我一样的外姓人,得以冒尖,章文汉,薛节气,陈全雍,都真正融入了龙虎山,他们才是龙虎山真正的敬香之人,天师府那些紫黄贵人,不如他们。”
依旧经常痴痴走神的赵凝神嗯了一声。
白煜继续说道:“你让山上道人放心去学武当山的那套拳法,是一位天师本就该有的气度。小麦面吃旧,玉米面吃新,咱们是该换一换新口味了,不能光吃细粮,粗粮也养胃的。”
赵凝神点头笑道:“细粮养嘴,粗粮养胃,山外是有这么个说法。”
白煜望向山顶,语重心长道:“龙虎山的山不高的,你瞧瞧,还不如隔壁邻居的牯牛大岗,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话是不错,可如果咱们都一门心思奔着神仙去了,也不对。”
赵凝神说道:“欲做神仙,先做好人。”
白煜开怀笑道:“你说道理也不差。”
赵凝神停下脚步,说道:“我放下了。”
白煜习惯性眯眼,转头看着年轻道人,愈发欣慰,说道:“那我就也放心了。”
白煜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可以爬山了。
赵凝神犹豫了一下,继续拾阶而上。
白煜则独自下山。
西蜀,竹海甲天下。
夏日竹海之内凉风习习,清凉如别地晚秋时节。
春贴草堂在谢灵箴死于快雪山庄后,群龙无首,曾经有过一段动荡不安的时期,可当新蜀王进入此地,亲自扶持一名籍籍无名的谢氏子弟成为草堂主人后,一举高居离阳最新十大江湖门派的前列,排名仅在徽山大雪坪缺月楼之后。
两男一女,一起饮茶听风,齿间清香,袖满清风。
女子年近三十的真实年龄,可稚气极重,貌美非凡,神韵之间充满了诡谲的矛盾。
她正是胭脂评上第四的美女,名字普通又古怪,姓谢名谢,相传在她十四岁之后,西蜀道上先后有经略使和节度使共计五人为她大打出手,可十几年来,仍是没有谁能够将她收入囊中,外人都说是归功于春贴草堂的超然地位。
她此时正在给一名白衣男子倒茶。
不光是蜀人咋舌惊叹,就连春贴草堂也颇为费解,这名姓陈的外地人让那只花瓶摇身一变,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那两千亩竹海的主人。
没办法,他是卢白颉上任之前的兵部尚书,如今的蜀王陈芝豹。
而坐在陈芝豹对面的中年人,是徐凤年去北莽要找寻的亲舅舅,出身吴家剑冢的剑客吴起,更是徐家昔年的权柄骑军统领之一。
当初在北莽城头已经认出侄子徐凤年却没有相认的吴起,皮笑肉不笑地玩味问道:“离阳皇帝要把最喜欢的女儿送给你,你收不收?”
陈芝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理睬女子眼角余光的打量,只是沉默不语。
吴起又问道:“他就这么死了'w'w'w。'wr's'hu。'c'o'm',你没点想法?”
陈芝豹举起茶杯,品茶如饮酒,一饮而尽。
大楚皇宫。
曹长卿从百忙之中抽出身,走到那座自己常去的凉亭,瞧见了公主殿下独坐亭内,她膝上搁放着那只藏有大凉龙雀的紫檀剑匣,一串铜钱解下后,整齐放在剑匣上,她心不在焉一敲一敲,每次弹匣,一颗颗铜钱就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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