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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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5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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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走过这一趟,才知道西北风的味道,当真不咋的啊。”

傅震生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那新流州是豺狼环视之地,先前北凉王府心腹幕僚陈锡亮确有妇人之仁的嫌疑,太过注重一时一地的得失,拒不弃城,结果被一万马贼围困青苍城中,白白葬送了几十位白马义从的性命,北凉镇守边关这么多年,这种损失可不多见。也不知道新任刺史杨光斗是一个如何性情的大人物,若是跟陈锡亮这位清凉山大红人一脉相承,我们傅家此行,恐怕前途叵测。退一万步说,傅震生死则死矣,耽误了北凉大业,爷爷倘若健在,多半要不许我这个不成材的孙子进家门了。”

赵家宝显然对前程也不看好,忧心忡忡道:“咱们傅家为北凉奔波劳碌了将近二十年,名义上是闯荡边境生意,实则暗中四处找寻矿山,北凉金矿铁矿可谓大半出自傅家之手,这回去流州凤翔一带确认那座铁矿的质地产量,我看有些悬。”

冯千祥笑道:“终归是盼着北凉能打赢这一仗,否则老子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底可就打水漂了。到时候就算北凉王站在我跟前,我也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通。”

赵家宝哈哈大笑,看见少东家一脸茫然,解释道:“一听说要打仗了,陵州那边许多没良心没胆子的大户都开始往外跑了,可宅子和田地又带不走,就只能贱卖了,原本两千多两白银都不一定买下的好宅子,八百两就能到手,千祥这不就趁火打劫了四栋,为此还跟我借了一千两。说来也怪,这么大的动静,官府那边完全视而不见,什么遍问亲邻的规矩也都不管了,谁去衙门都能拿到定帖和正契,还不是白契,是实打实的赤契,不过好在都护府总算在最后关头卡了一道,每次出境都不许携带一百金一千银以上的金银。”

傅震生好奇问道:“才这么点金银,难不成派人来回出入北凉?那些有钱人也不嫌麻烦?哪怕只有十万两银子的家底,一百金一千银,也得跑个五十次啊。”

冯千祥摇头笑道:“也简单,其实不用携带金银出境,都买了古董字画珍玩,还轻松方便,反正这个带走再多也没人管,到了北凉以外,一样能换到银子,那些精于鉴赏的士族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了家家户户的座上宾,如今可都捞足油水了。咱们陵州那个莫名其妙崛起的鱼龙帮,少东家听说过吧,我比起他们的吃相,简直不值一提,人家那架势,简直就是万金散尽,全部买了田地宅子,也不知道那么多银子是哪儿来的,粗略算过,就我所知道的地产,鱼龙帮就已经砸出去八十多万两银子,真实数目还不得翻一番,这都要成为坐拥半个陵州的大地主了,鱼龙帮那女子帮主的魄力,我这个大老爷们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少东家,要不你去娶了那女子?”

傅震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不过仍是感到有些无奈,自嘲道:“跟徽山紫衣一样名动天下的女中豪杰,哪里会瞧得上眼我。”

赵家宝咦了一声,一脸惊讶,那对师徒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原先靠近外人的几个傅家人也都没有察觉。傅震生此行身负北凉和家族两份重担,就有些反感那徐奇的自作主张,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等他们半个时辰,如果还找不到他们,咱们务必要动身启程了,青苍凤翔之间,才是真正难走的路程,不能纵容他们。”

带着余地龙进入流州的徐凤年绕到另一座雁形山壁后,看到一对意料之外的熟人,鹿鸣宋氏的宋洞明和他的书童,两两相望,宋洞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大笑,“从山清水秀的武当到这穷山恶水,都能遇见这位公子,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公子若是放心,我这儿还有小半囊酒,是北凉的绿蚁,酒烈得很,入嘴初时灼烧喉咙,可片刻后,竟能喝出一份清凉,宋某人也是才喝出的门道,早知道就多买几壶了,悔不当初担心囊中羞涩啊,就该赊账也要多带两壶绿蚁傍身的。”

徐凤年没有过多客套,接过酒囊,抬在空中,倒了一小口,就递还给宋洞明,后者笑问道:“公子不多喝几口,不妨事的。”

徐凤年摇头笑道:“徐奇就不夺人之美了。”

见徐凤年自报家门,宋洞明大概是觉得北凉口音的公子哥肯定不知道鹿鸣宋氏是何方神圣,说道:“在下宋洞明,祖居于江南鹿鸣郡,与徐公子两度相逢,缘分委实不小……”

话才说到一半,宋洞明被风沙裹挟的干枯针茅草扑打在脸颊上,伸手一摸,抓住那成熟后根离大地作飞絮的枯黄茅草,感慨道:“一岁两枯荣,飘零随长风。”

书童突然伸出手指,喊道:“先生你看,那就是狼烟吗?”

顺着书童的手指,宋洞明看到大漠之上升起一根粗壮狼烟,应该是青苍城方位,在向凉州这边报示平安,先前他们走入流州都不曾见到这番光景,难怪自己的书童这般惊奇,宋洞明喃喃自语道:“古书上说这边塞狼烟不同于中原,以烧狼粪而得名,烟火笔直而极黑,风吹不斜。可这么看去,这股狼烟除了粗壮些,浓淡与中原并无差异啊。”

徐凤年轻声笑道:“那恐怕是某些边塞诗人的误传,西北边疆,狼粪烧烟兴许偶有为之,但那都是牛羊粪不够用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大多还是就地取材,胡杨红柳木作柴薪,辅以随处可得的旱芦苇等易燃之草,而且北凉边军的各地烽燧,所谓狼烟燃物的供应,有着相当严格的调配,若是被巡边监骑发现某个烽燧储备不足,要一路连坐到正四品的官员,全部就地砍头,谁求情都没用,北凉将近二十年来,因为这件‘小事’,差不多就死了三百多人。前四五年相对少些,今年最多,一口气杀了六十多个玩忽职守的边卒。”

宋洞明悚然一惊,喝了口绿蚁酒,这才说道:“两代藩王交替接班,北凉边军又不同于其它藩王军队,诸多桀骜难驯的功勋老将手握兵权,本该求稳防乱,为何还这般手段暴戾,以小见大,加上先前传闻,曾经一言不合便秘密杀死了怀化大将军钟洪武,就不怕引发哗变吗?徐公子,听你先前讲述狼烟缘由,显然是熟谙兵事的,可否为宋洞明解惑一二?”

徐凤年笑着反问道:“一言不合?”

宋洞明何等聪慧,虽然一开始尽是心存试探,但也知道胡乱说些门外汉言语,掏不出内行的行家话,敛容说道:“北凉军中山头林立,新王上位,唯有杀鸡儆猴,否则战事未起,难以用军功服众。”

徐凤年听着这种耳朵起茧子的泛泛而谈,没了交谈欲望,就打算返回傅家马队,总得护着他们安稳到达青苍城,到时候自然会有精锐骑队暗中护送到凤翔那边新发现的矿山。若是对北凉劳苦功高的傅家得知北凉王亲自护驾,也不知会作何想,会不会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物有所值。当然徐凤年也不会让他们得知真相,这也许正是讲求细处见功底的徐渭熊所不喜的地方,身为人主,却不肯于细处收买人心。宋洞明看到徐凤年有告辞离去的迹象,赶忙亡羊补牢,说道:“徐公子,听说你们北凉王府有两个年纪轻轻的幕僚,北莽北院大王的孙子徐北枳当上了陵州刺史,这是北凉王的用人不疑,而起用寒士陈锡亮,可算用人不论品第,很能为北凉招徕寒庶门户中的遗珠。大胆说一句,你们北凉道假使是自成一国,那么这两人板上钉钉是未来的宰辅人才,可自古庙堂重臣,皆是由公入私,即先以才学事功跻身朝堂中枢,进入帝王眼帘后,再得以走至帝王身侧。如此说来,你们清凉山那儿,似乎不太讲规矩。”

徐凤年点头道:“是不太讲规矩,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破格提拔,在宋先生看来,利弊如何?”

宋洞明微微一笑,约莫是说到了擅长之事,整个人顿时显得气态超俗,娓娓道来,“短期而言,千金买骨,自然是好事,尤其利于安抚赴凉士子,既然连那接连两件大事都受挫的陈锡亮都没有被北凉王责罚,那咱们这些读书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出身比那陈锡亮只好不差,如何就做不得高官了?”

徐凤年很不客气地打断宋洞明言语,问道:“宋先生如何看待陈锡亮的死守青苍?以为那北凉王是当罚还是不当罚?”

那书童早就看这姓徐的家伙不顺眼,自家老爷何等眼界才识,江南道上哪怕古稀之年的华族名士,听老爷讲经解文,那都得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徐奇不愧是北凉境内的蛮子,只是瞧着像读书人而已,气度学识都一塌糊涂,自家老爷的可不就是那抛媚眼给瞎子看?这书童正要出言教训那不识趣的家伙,被宋洞明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吓得最讲规矩的书童立即噤声,宋洞明继续说道:“对于陈锡亮,当赏罚并用。此人守城一役,看似糊涂,以至于北凉人人以为此子是志大才疏之辈,却不知北凉不缺甲士,不缺好刀大马,甚至不缺银子,唯独缺了两个字,民心。”

宋洞明望向远处,“民心此物,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人和之本,国之险,从来不在地利之山川之险,而在人心聚散啊。地利是死物,天人之辩,自然而然就落在天时人和两者头上,儒道墨各有自家见解,无数先贤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宋洞明自不敢妄言,可为君王人主者,能够心地端正,肯积功德,反祸为福,这是以人道证天道,就算无法逆转天时,可总归错不到哪里去。若说北凉在老凉王徐骁手上,甲兵之雄壮,三十万铁骑已是雄甲天下,那么如果在新凉王徐凤年手上,能够汇聚民心,那么北凉百万户,人人皆可战愿战之兵,就算北莽号称百万控弦之士,又如何欺辱北凉?”

宋洞明轻声道:“所以说,陈锡亮给北凉开了个好头,那些入城流民,以三千人计算,他们活下来后,所谓口碑,即是有口皆碑,流州自会有三万,甚至更多流民知晓年轻藩王的仁义,并非那满嘴仁义道德的北凉之主,更绝非只会在城门口摆些粥食的假仁假义,而是真正能帮他们守下北凉幽凉陵流四州!”

自说自话的中年读书人神情肃穆,“如果陈锡亮当时选择了退却,不错,的确是给北凉王留下了城中的白马义从,可惜李义山当年的谋划,就全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恩威并济,李义山驱逐流民不得返乡,常年调遣北凉甲士去杀人练兵,是施‘威’在前,陈锡亮不守青苍,城内城外的十数万流民当时可都盯着,徐凤年想要让这些流民为北凉死战?痴人说梦!北凉以为心思缜密的徐北枳远胜妇人之仁的陈锡亮多矣,哼,这才是真正的见识短浅!内圣外王,唯有为政以德,方能如天上北辰,居其所却有众星拱卫,才算真正的得道者多助。北凉空有军心而无民心,那么就算三十万甲士死绝,一样守不住离阳西北大门!那么当时仍是世子殿下的徐凤年在京城御道所言,要为中原百姓镇守国门,不受北莽马蹄祸乱。根本就是一句被人笑掉大牙的屁话!”

一旁书童瞪大眼睛,向来温文尔雅的自家老爷也会如此口无遮拦?

徐凤年默然点头。

余地龙蹲在师父身边,听是肯定听不懂的,不过还是会觉得这个略微上了年纪的江南书生,说起话来挺带劲的,比江湖高手似乎还来得有气势。

气势。

盯着宋洞明猛瞧的余地龙有些纳闷了,他们读书人读几本书,还能读出气势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要不回头跟师父说一声,咱也读书识字去?

徐凤年沉默片刻后,笑着“明知故问”道:“储相殷茂春正在主持京城以外的各地官员大考,宋先生此时入凉游历,想必不在仕途?以宋先生胸中韬略,为何不为官?”

那书童重重冷哼一声,显然是觉得这种白痴问题,是在侮辱他的老爷。

宋洞明突然有些感伤,闭上眼睛,隐约浮现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神情,轻声感慨道:“实不相瞒,京城也曾有人如此问我,我只能说彼之所赠,非我所求啊。”

宋洞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真情流露不太妥当,洒然一笑,说道:“徐公子,此行可是前往青苍城?”

徐凤年摇了摇头。

余地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师父。

宋洞明说道:“那就此别过了。”

徐凤年抱拳辞别,带着余地龙返回傅家马队。

徐凤年猛然记起北凉谍报记载一事,很早就被元本溪相中的宋洞明,当年大登科后小登科,先是金榜题名,未曾及冠便高中榜眼,连年轻天子都震惊于此人的博闻强识,差点要为其赐婚,不曾想此人返乡后就立即与一名族品低下的女子成婚,大登科之大,只比状元差一名,小登科之小,却小到让人遗憾。惋惜这样的风流人物,为何就不愿与那门当户对的赵室女子成亲?之后宋洞明很快丧偶,膝下并无子女,这么多年也没有娶妻续弦,连侍妾都没有一个,常年在外游览大江南北,一心寄情山水。谍报上隐晦提及,宋洞明妻子之死,并不正常。鹿鸣宋氏是豪阀,宋洞明更是有望入朝为相的大族俊彦,谁敢如此丧心病狂地行事?整个离阳,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走出去很远的徐凤年忍不住回望一眼。

他曾经跟襄樊城的陆诩错身而过,这一次不应该再失之交臂了。

徐凤年吹了一声口哨,缓缓抬起手,没过多久,一只神俊白隼急速坠停臂上。

那边,宋洞明和书童继续在马鬃山风沙中艰难前行,书童走在先生身边,提了提嘴边遮挡黄沙的纱布口罩,大声说道:“先生,这徐奇该是出身北凉矮个子家族里的高个门第吧?”

宋洞明笑道:“你说话倒是比我还拗口。”

书童嘿嘿一笑,赶紧扭头把入口的黄沙呸出嘴,“先生,咱们这么瞎逛,何时才去见那位年轻藩王啊?先生不是说北凉还缺个运筹帷幄的辅佐良臣吗?先生可是有那十胜十败之策在心中的!”

宋洞明平淡道:“看缘分吧。何况徐凤年是否我心目中的明主,还得再看看。”

书童一脸苦兮兮,说道:“先生,就算他姓徐的可以施展抱负,到时候咱们鹿鸣宋氏如何自处?那个嫡长孙郁鸾刀跑到北凉投军的郁氏,可是前车之鉴啊。”

宋洞明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有西楚复国,朝廷如果弹压我宋氏,那就得付出导致中原腹地动荡不安的代价,得不偿失。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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