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话,被小人构陷,差点满门抄斩。你自刺双目,自绝仕途前程,才得以保下性命,这十年日间在永子巷赌棋,夜间便去相国巷为勾栏女子抚琴,挣的都是脏银子,可知你的仇家已经成为海昌郡郡守大人?”
目盲棋士平静道:“这银子,不脏。”
中年男子笑问道:“且不论银子脏不脏,我问你,想不想一展才华,而不是在两条巷子里钻营求活?”
年轻棋士笑道:“虽说此时已是晚上,可陆诩还是不太愿意做梦。”
男子哈哈笑道:“听说你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辈腹有千斤书万斤才,要卖却只卖与帝王家。”
目盲棋士皱眉道:“这等读了几天书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诌狂语,当不得真。”
男子沉声道:“我却要当真一回!”
目盲棋士苦笑道:“事到如今,还不肯放过陆家吗?”
那手上挂了一串念珠的男子平淡道:“我姓赵名衡。帝王家,如何才算帝王家?一个靖安王够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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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王府,世子赵珣满头雾水找到在书房中抄写佛经的父王,轻声问道:“听说父王带了一名扛琴的目盲棋士回府?有何深意?”
靖安王笑道:“此子是海昌郡陆家的最后一人,若只观棋,府上无人能胜过他,交由你养着便是,反正花不了几个钱,如果只是个在棋盘上经纬谈兵的货色,就当养了不会咬人的条狗,若是的确有些才华,就收入王府幕僚,雕琢一番,日后你当着他的面收拾一下海昌郡太守俞汉良,他再出谋划策便真正诚心了。士为知己者死,珣儿,这点古人说烂了的道理,你要牢记在心。而且如何与这等士子相处,你要收起与韦玮那帮纨绔交心的那套,别依仗着身份压人,天下读书人不都是傻的,心思最是细腻,兴许读不出大义,但读出分不清是自负还是自卑的性格,总不是难事。珣儿,父王教你一事,对付这些个士族才子,你就把他们当作靖安王世子殿下,你当作他们。”
赵珣笑道:“知晓了,父王将心比心,早已是佛心了。”
靖安王赵衡眯眼笑道:“不需你溜须拍马。”
赵珣小心退出书房。
赵衡继续以一杆软毫抄写佛经,抄写完毕,冷冷道:“陆诩,本王留着你无非是想过几日与你说一段故事。本王这般大手笔,若没个无关大局的知音,太无趣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笔下游青蛇
徐凤年回到客栈,无所事事就去姜泥房中,看到一老一小两人在桌上鬼画符,搁了两口白瓷小碗,一碗盛水,一碗盛酒,两人手指各自蘸了酒水就在桌上龙飞凤舞,此时约莫是小泥人嫌弃老剑神写字越界,侵占了她的地盘,因此她鼓着腮帮瞪眼相向,老剑神只得收敛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兴致,低头一吸,将桌上酒水都吸入嘴中。姜泥看见徐凤年走入房中,袖口迅速胡乱一抹,将桌上水字都一股脑擦去,徐凤年调侃道:“跟老前辈练字?还不如偷偷跟着练剑呢,神符总不能白借出去。老前辈随便教你几手绝技,不就把我给甩出去十条大街那么远了?要是不小心学成了两袖青胆,啧啧,江湖上肯定要封你做女剑仙,多威风,什么王仙芝啊邓太阿啊,见面都要跟你客套热乎。到时候你千万记得去跟高手们说上一句,我姜剑仙当年给徐凤年那草包当过丫鬟,嘿,想想就牛气。”
姜泥怒气冲冲道:“练字要你管?!谁给你做丫鬟!谁要练剑给你涨脸面?!”
徐凤年一屁股坐下,促狭问道:“怕吃不住练剑的苦头?”
姜泥要去抓水碗去砸,结果被早有预料的世子殿下拿绣冬刀按住小手和瓷碗,笑道:“别动手,今天没工夫跟你闹腾,我是来找老前辈取经的,你要爱听就坐一边凉快着,不爱听就麻烦你走上两步。”
姜泥咬牙道:“这是我房间!”
徐凤年不搭理这只被到踩尾巴的小野猫,将从海量秘笈中攫取出来的十几招式简明扼要说与老剑神听,起先李淳罡似乎很不耐烦,掏了掏耳屎,轻轻弹掉,徐凤年说到后来,老头儿虽说还翘着二郎腿,但已经不去扣耳屎恶心人,端起只剩下半碗酒的瓷碗,一边喝一边听,没点头没摇头,古井不波。徐凤年说完见老剑神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不甘心地再详细拆解了一遍,将十几式根源的书籍名称都提了一遍,再将自认为十几招应当如何连绵融汇也说了一下,结果老剑神只是眯眼喝酒,徐凤年有些气馁,伸手去拿起姜泥做练字用的小碗,将白水一饮而尽,看得小泥人十分懊恼早前没有投半斤砒霜下去。
说到口干舌燥的徐凤年喝了半碗水,直愣愣望向半天没动静的老剑神。
反正什么都没听懂的姜泥幸灾乐祸道:“三脚猫呀三脚猫。不配啊不配。”
这个不配,自然是来自当初襄樊城外白衣观音那句不配双修,这些时日姜泥总拿这个去嘲讽世子殿下,很是解气。老剑神始终在神游万里,总算是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徐凤年,终于开口说道:“初听你唠叨,老夫觉得呱噪,你这种投机取巧的行径是武道末流,刚想骂你几句,没来由想起一个故人一桩故事,王仙芝年岁与老夫和齐玄帧其实差不多,但论成名,却晚了很多年,他当年也是与你一般拾人牙慧,走他山之石攻玉的下乘路数,老夫和当时一些高手每次出手对敌,总能看到这厮远远观战的身影,与老夫当时久久止步于天象神仙两境之间不同,这老小子却能够愈战愈勇,现在回想起来,世人都说王仙芝悟性无双,因为观战一次便可对天下武学过目不忘,所以才有后来徒手折断天下剑的绝世修为,并不准确,王仙芝如同一名丹鼎大家炼气士,抓起身边一些丹石,却不止于丹石本身,都被他丢入丹炉,融汇一炉,老夫两袖青蛇,到了他手中便成了一袖青龙,所以世间高手与王仙芝对敌,都将其视作一块砥砺自身修为的最佳磨石,这是好事,奈何磨砺以后,本事有所提升,却总是追不上王仙芝这鸟人的脚步,才有了无数高手不约而同‘既生芝何生我’的娘们牢骚。徐小子,你要做王仙芝第二?”
徐凤年讶然无语。
老剑神嗤笑鄙夷道:“既然真心想要习武,连把王仙芝赶下天下第二宝座的那点志气都没有,你小子还练个屁的刀。”
徐凤年无奈道:“王仙芝自称第二,谁不当他是武道第一人。”
老剑神摇头淡笑道:“第一?老夫可不这么认为,王仙芝说自己第二,只有一半是傲气,还有一半就是这家伙的自知之明了,世上总是会窜出一两个不可以常理论的怪胎,至于这些怪胎是出自佛门是道教,或者是江海山林,就只有天晓得以及在武帝城上挑战天下的王仙芝自己晓得了。当时齐玄帧死后,老夫本以为王仙芝总算要扬眉吐气了,不曾想至今还是天下第二,想必齐玄帧死后出现了王仙芝都忌惮的陆地神仙,否则以王仙芝的脾气,不至于这般做作。老夫觉得这一届武评正评垃圾得很,副评倒是做得不俗气,榜上四人,都有希望在王仙芝老死之前给江湖一个惊喜。尤其是刚刚在武当山上打了一架,差点把真武大帝都给拆掉的武当新掌教与龙虎齐仙侠,后者有老夫当年的风范,你嘴里的骑牛的,则像平时一声不吭但一放屁就全天下都得捏鼻子去闻的齐玄帧。至于你小子嘛,倒是挺像王仙芝,可惜王仙芝不管如何大器晚成,在你这个年纪也能随便一抬手杀死几十号徐凤年了。”
姜泥在一旁呵呵笑道:“真厉害,跟王仙芝相像呢。岂不是到了王仙芝这个岁数,可以排到天下第两百高手了?”
徐凤年被小泥人这个说法逗得捧腹大笑,转头说道:“借你吉言,本世子一定长命百岁,怎么都得活到王仙芝那个岁数。”
姜泥懊恼不语。
徐凤年哈哈笑道:“以后本世子闯荡江湖碰上不顺眼的高手,第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天下第两百高的高手!”
老剑神挥手道:“去去,老夫还要陪姜丫头练字。”
徐凤年就这样被赶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不忘朝姜泥伸出两手,一手竖一根手指,寓意活到一百岁,一手两根手指,意思则是天下第两百高手,看得姜泥火冒三丈,关门后,赌气道:“不练字了!”
遭了无妄之灾的老剑神愕然道:“为啥不练字?”
姜泥气鼓鼓道:“没心情。”
老头儿一脸鬼祟,轻声怂恿道:“姜丫头,试试看想着这桌面便是徐小子那张笑脸。”
姜泥犹豫了一下,眼睛一亮,小跑去火急火燎再倒了一碗水,接下来练字简直就是字字铁画银钩,字字入木三分。
老剑神此时有些明白为何徐小子那么喜欢逗弄眼前丫头了。
李淳罡捧碗喝了一大口酒,更坚定了心中要与徐小子去做的一笔交易买卖。
再看姜泥练字,轻声呢喃,善意提醒道:“剑与字同,最重一气呵成。小泥人,来来来,老夫写字你来念。”
姜泥哦了一声,看着老头儿手指,默念道:“朝游东海暮西山,袖中青蛇胆气粗。一遇不平便放杯,拔剑当空气云错。连喝三回急急去,只见空里人头落。世人道我在登阶,早过巍巍十八楼……”
老剑神洒脱写字时,瞥见姜泥不仅在读,而且这丫头情并不自知手指跟着在桌上书写,与他桌上所写诗句不仅形似更神似。
我不去练剑,剑意自然足。双袖虽无剑,青蛇胆气粗。
老剑神以断臂姿态入世以后,第一次喝酒不多却酣醉。
房间内剑意森然,分不清出自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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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幼薇慵懒趴在桌上,白猫蹲在她眼前,蜷缩起来,像一团雪。
鱼幼薇伸出一根手指,武媚娘伸出两爪抱住,憨态可爱。
早已不是凉州头号花魁的女子笑道:“还是我的媚娘好,除了吃就是睡,无忧无虑,想见你时你都在身边,不想见你就不见你,也不怕你记仇。”
她更不是那个曾被唤作鱼玄机的少女了,脸颊贴在微凉桌面上,伸手去摸着宠物的毛茸茸脑袋,自言自语道:“你想不想离了我独自生活?”
既然武媚娘注定无法开口说话,她便自问自答道:“即便一开始会想,可习惯了就不去想了吧?明知这样不好不对,但偏偏走不掉逃不掉,是不是?”
“你呀,就是个花瓶儿,还是不算好看的那种,能活着,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你比不过院里的丫鬟们,比不过那些独自行走江湖的女侠们,比不过一个敢拿匕首去恨的孩子,谁都比不过。你连爹娘都忘了,连名字都忘了,你能比得过谁?这样的你,值得谁去多说几句话?”
“你总会老去的。”
……
外头,世子殿下靠着房门默不作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流氓落子十二
“道不可道,禅没的参,人生寂寞如大雪崩。”
“师父,你又伤春悲秋了。”
“笨南北,等哪天你有了媳妇,也会如此的。”
“唉,肯定是师娘又去山下买胭脂了。”
※※※※
“师父,你这几天总去磨菜刀做什么?”
“磨锋利了,好砍人。”
“啥?师父你别想不开啊,我们已经是出家人若再想不开,那些上山烧香的佛门信徒该咋办?虽说师娘和东西总爱乱花钱……”
“跟东西和你师娘没关系。”
“哦,这就好。那是又瞧哪位方丈不顺眼了吗?我觉得慧光方丈就挺挨揍的,可动刀子总不太好,师父咱们还是照老规矩套麻袋打闷棍吧,比较不伤和气。”
“……”
“啊?不是慧光方丈?”
“是给姓徐的那小子磨的。”
“啊?为啥,徐凤年人挺好啊。”
“这兔崽子敢跟我抢闺女,不砍他砍谁?”
“师父,徒儿想去念经了。”
“你怕啥,就你这点本事,东西让你抢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抢走。再说了,砍了你,谁来洗衣做饭?”
“……”
“南北,东西天天在你耳朵边上说那小子如何如何,你没点意见?”
“没啊。”
“收了你这么个笨蛋徒弟,真是佛祖打瞌睡。你就不怕东西跟人跑了?到时候别找师父哭。”
“嘿,肯定是师父哭得厉害些。”
※※※※
“师父,你说我哪天万一真的成佛了烧出舍利了,东西会不会伤心啊。”
“南北啊,你先去做饭,咱们吃饱了再想这个问题,好不好?”
“哦。”
※※※※
“师父,为何你与师娘吵架,每次都是你先认错?”
“有些事对了,另外一些事情都错了也没有关系。明白了没?”
“不太明白。”
“比如你喜欢东西这件事是对的,所以……”
“师父你别说了,我都懂了。”
“嗯?这会儿你悟性怎的比师父还厉害了?”
“嘿,这就是徒儿修的禅嘛。”
※※※※
“南北,下山以后就没见到比东西更好看的姑娘?记住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没有!”
“不错。”
“师父,你提起酒葫芦做啥?”
“如果你回答说有,就知道为啥了。”
※※※※
“师父,除了东西和师娘,你还怕谁吗?”
“咱们寺里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主持,师父就怕,怕他不给铜钱。”
“寺外呢?”
“没了吧?”
“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
“容师父好好想想,哦,还真有一个,当年跟你师娘抢过你师父,吵架吵得半斤八两,幸好师父拳头比他硬一些,想必全天下,那老流氓也就咱们寺里不敢来了。”
“老流氓?等等,啥叫跟师娘抢过师父?!”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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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樊城都知道青州最狐媚的女子就住在相国巷里,她分明是沦落红尘的妓女,却没有谁敢将她视作勾栏女子,她叫李白狮,本名李小茹,先世是东越三流官宦家族,谈不上国破家亡,只是父辈不善经营,谢世后留下个烂摊子给年幼孩子,李白狮随乳母去广陵西泠湖畔变卖祖产为生,住在松林小楼中,娱乐山水,长成了美艳动人的少女,体态玲珑非凡,每次出行,总有众多翩翩美少年跟随,后来为了躲避广陵王麾下一位猛将的强行掳抢,辗转流落到了千里之外的青州襄樊,先是成了一位道姑,再进了相国巷,凭着精于音律歌舞,擅长察言观色,很快便一跃而成艳压三州的名妓,尤其擅长家乡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