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工装男人扶着门把手立在边上。他把叔侄俩让进来,自己快走两步冲到前面引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又下了二十几级台阶,最后,他们跨入一间地下停车场。
工装男人鞠了个躬,便消失在关闭的铁门里。马可注意到门上有一幅大大的警示牌:危险,远离!
他们上了一辆外形很普通的汽车。马可担当司机,驾车迅速驶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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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钟,马可跟叔叔乘电梯来到摩根大厦顶楼的餐厅。刚才那家乡村风味的馆子饭菜做得不赖,可他们跟那位老朋友都没吃好,来自法院和警察局的一系列消息破坏了大家的食欲:今天午前警方拟出一份最新逮捕令,上面有包括卡兰德拉及其他家族数人的名字;高级警署怀疑卡兰德拉家族利用法国赫赫有名的“海上胜地”娱乐场的赌场循环黑钱,西西里巴勒莫的几位黑手党头目已被证实参与了此项“商业运转”。
这种秘密约见的事情过去一向由靠得住的司机护送西蒙,改为马可陪同还是前不久的事。上个月,马可送叔叔去一家游戏房,他被要求坐在汽车里等候。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意大利某教区的代表、主教委员会的总负责人从后门溜进去。就在几天前此君还在“打击有组织犯罪”的政治游行队伍里对着摄像镜头慷慨激昂地演讲。还有一次密会,他认出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一位社会党议员,尽管那人的眉毛上架了顶宽大的帽檐。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一场在罗马地方法院开始的对有组织犯罪的大审判有了结果。
一九八八年新年,马可正式宣布他要离开中部,他是在履行去年和父亲的约定……
“孩子,我已经做好准备打一场硬仗,但它完全与正义和邪恶无关。”电话里乔万尼的声音相当沉重。“我很遗憾不能给你制定各种规则令你遵守,我只是希望我的儿子站在——站在未来有一天做父亲的不得不伸手去拉、而我可以够得到的地方。这是我和你母亲对你唯一的请求……”
对乔万尼来说,他的生活是由几个相关的部分组成,他的儿女,他的家庭,以及哥哥所代表的家族。他不能使他们相互分开或者绝缘。
一阵沉默之后,马可开始提问……最后他轻声说:“好的,我答应你。”为了家族,自己的退让或者牺牲都义不容辞。当放下电话的时候,西蒙乘坐的法航班机在一片寒雨的包围下,从罗马的菲乌米契诺机场腾空而起,飞向夜幕刚刚降临的法国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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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十三章(1)
1
马可至少能讲三国以上的语言,却是个中国文盲,汉语文化对于从小就使用拼音文字的他是陌生的。旅途中,我一直通过唱歌来强化他的中文学习。他的音质非常好,厚重且极富感染力。我把我最喜欢的几首歌都教给他。
“是这般柔情的你 给我一个梦想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隐隐地荡漾 在你的臂腕……是这般奇迹的你 粉碎我的梦想 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是我的一生……”
他用一堆字母给歌词注上发音。他说:“韵律很美,一定是一首女孩子的歌,阴柔得不行。”然后我们一起哼唱起这只令人心碎的情歌。
他唱歌时很专注,用指头有节奏地击打桌面,或者握住我的手轻轻打拍子。这种情形有些类似我和费里尼周末躺在花园摇椅上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那是我生命中划过的一个希望,挥之不去的一段遗痛——他是一个注定要穿过我的青春岁月并留下深刻烙印的男人。
马可最喜欢和我对唱《 迟来的爱 》,旁白的时候他一定会抑扬顿挫地朗诵,而且还乐于修改歌词。“明天你就要和他走进结婚的礼堂,你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我羡慕他,更希望能拥有你,角逐由此开始。”
我告诉他这是肖洁生前最爱唱的一首歌,可惜命运蹉跎,花样年华的女孩就这样去了。马可纠正我说这大概是因为“小姐”起坏了名字,从小他就听外祖母唠叨自己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天天为一家子大小操劳辛苦,耽误了她成为时装设计大师。”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永远把“小姐”、“肖洁”混为一谈。
到达法兰克福时,火车刚进站,我们还没来得及从座位上站起来,就有几个人涌进包厢。其中一人贴近马可问:“一路还顺利吧?”
“嗯。”马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已经安排好了特别通行区域。”来人说。
我们走下车厢时又围上来几个人。我的心发慌,忍不住扯扯马可的衣角。他立即握住我的一只手,脸上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我们被夹在几个,不,简直是一批身材健壮的小伙子中间,越过攒动的人群、通道和几扇大门,坐上一辆黑色轿车。
当晚我们住进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有点像汽车旅馆,这是整个旅途中最不讲究的一次住宿。马可则外出至半夜才回来,我的晚餐是由套间外面的保镖订的中餐外卖。第二天早晨醒来,我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发现这家旅馆有着特殊的地理位置,绝对可以为客人提供独立的、不受外界干扰的环境。它坐落在一片两面环水,背后全是山和森林的土地上,旅馆的侧面是一条有很多岔道的公路,靠山的那面也有数条羊肠小路。
我并不为此担心,反倒刺激得心有点痒痒。我清楚他的实力,他总是能通过各种手段令一些人就范,甚至是那些带污点的执法人员。
2
电话铃响起时,我正在衣帽间换衣服。可以肯定这是我的老同学萨曼打来的。
昨天我和马可从维也纳的应用美术博物馆走出来,一个男人直眉瞪眼地冲我跑来,嘴里高喊着:“艾维,艾维,是你吗?”话音未落,这个肤色被晒得仿佛还没有从夏天的锆热中恢复过来的男人已经站到我面前。他一头黑色卷发,长密的睫毛下是深褐色的眼球,下巴上的胡须修理得非常干净,那淡淡的痕迹甚是性感。
我稍稍迟疑,就大叫一声,“嗨,萨曼,你这个老鬼子!”
听到绰号,他笑起来,露出两排完美的皓齿。萨曼来自富裕的阿拉伯石油国,因为他总喜欢在下巴上蓄一撮小小的胡子,我就在背地里称他“老鬼子”,后来这个绰号渐渐成了他的昵称。目前萨曼在米兰天主教大学攻读心理学硕士学位,这次来维也纳参加一个相关专业的国际研讨会。
我对萨曼至今心存感激,当年在班上他对我很关照,常带我去改善伙食,还送过我电子词典。可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却认为我求索的东西不是普通学生所具备的,他们打赌我绝对禁不起几年寒窗汗水的折磨,萨曼持否定态度,结果他输掉五张比萨饼外加二十瓶啤酒。没错,我如今经历的正是他们所预言的,谁让老天不公呢!他们个个身壮如牛却不用打工,我弱不禁风却每天都在过度预支自己的青春和能量;他们从来没有完全靠自己生活过,我出了任何问题都只能靠自己一时的念头去解决。如此巨大的反差——唉,不过他们是不会理解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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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十三章(2)
电话铃持续地响着。我和萨曼约定今天一起吃午餐。我加快速度换衣服,一边喊马可接电话。从卧室里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确认是你的电话,那就自己来接。”
昨天我跟萨曼在咖啡厅聊得太投入了,几乎忘记马可的存在,等发现时,这位绅士正无聊地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面孔格外严肃。“学长,虽然我敬重你,可还是要提醒一下,学长有今天的幸福时光全因为我当初缺乏男人的自信。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可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哦!”机智的萨曼立即用一个幽默的玩笑挽救了这个场面。虽然我竭力想忍住笑,可是办不到,不禁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萨曼还跟马可谈起母校,感慨学长就读的经济系造就出很多出类拔萃的人才,可惜他天生不是学理工科的料,所以才选了这个不痛不痒的心理学。米大的经济系称得上是意大利那些最有钱、最自命不凡的富佬们为了家族事业兴旺而希望后代首选的专业,所以萨曼这句带着明显恭维的话又是真实的,他的谦和永远都那么令人舒服。
我跑进卧室,马可正倚在床头看报纸。有男人找我这让他心里不痛快。我抓起话筒,兴奋地喊道:“嗨,萨曼,都几点了,你不是改变主意想我请客吧?”
沉默了一会儿,里边传来萨曼的声音。“很抱歉,艾维,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把毛衣的最后一只袖子套上。“怎么了?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哦。”
“他一定还在你身边装得若无其事。”萨曼的声音很不平稳。“我想你可以告诉他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没有。”
“你在说什么?”我皱起眉头。
“告诉我,你对他了解到底有多少?”
“我——”我扫了一眼马可,支吾道,“目前好像还不够让我判断一切。”
“这我已经猜到了。不过你不会希望未来的生活陷入一种不可理喻的状态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听着,让我最后说一遍,他不适合你……”
萨曼率先挂断电话。我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僵在那儿半天才会思考。
“萨曼爽约了,我想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对着马可。他翻了一页报纸。“马——可!”我的声音高起来。他又翻了第二页报纸。我抄起桌上的一瓶水照他泼过去。
“嗨,你昏头啦?”他有点被激怒,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扯了枕头擦脑袋。
“那也是你传染给我的!”我怒不可遏。“你怀疑我是吗?所以你对付萨曼了?”不待他回答,我找到第二件武器—— 一本杂志,狠狠砸向他。
“住手!”他挡住我的出击,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那你又干了什么?”
“你现在最好听清楚我的话,”他站直身子,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道,“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你必须搞清这点。我才不管那个家伙过去怎么样,但从现在开始,你们两清了。”
我怔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就因为昨天我们开的玩笑吗?简直太好笑了,你居然听不出来那是玩笑!”
“不,它并不好笑。”马可晃了晃肩膀。
“所以,你就对付萨曼了,所以他才突然取消约会。”
“哦,你以为我把他怎样了?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去关心关心他。”马可把湿枕头抛出去,用手将头发向后拢拢,以极其挖苦的口吻道,“看来如果不是我把你想得太单纯了,那就是我犯了一个很弱智的错误。”
听到他话中的暗示,我不禁畏缩了一下,难道他以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顿觉口干舌燥,脑子里完全没有了跟他沟通的欲望。
“你尽管把我想象成坏女人吧,可我至少不会像你这么阴险,还伪装得道貌岸然,让人恶心!”我冲到外屋抓起自己的皮包和大衣跑了出去。
初冬的维也纳天气阴霾密布,厚重的云低垂着,沉甸甸的足以令人产生心理障碍。我在街头穿行,心里乱成一团。马可一定是昨天晚间派人去找了萨曼,想到这儿我赶紧打开皮包翻找萨曼的酒店名片,它不见了。
《风月无界》第十三章(3)
已是午饭时间,街上行人渐稀,更显冷风飕飕。那一扇扇有着落地玻璃窗的餐厅里坐满用餐者,可没一个是我认识的人,我唯一认识的那个意大利男人,我连跟他吵架的心情都没有了。我继续漫无目的地徘徊,头一次感到万物皆空的恐惧。我往前走着,我想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倏地,我站住了,我看见对面那扇窗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那儿走去。我靠近窗子,一个黄头发的男人用我非常熟悉的动作在切一块鱼排,他对面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我敲敲玻璃,餐桌上的两个人同时扭过脸。
他的头发还是那样飘逸,面孔还是那样俊朗,但他有一双褐色的眼球。我尴尬地后退,一转身狂奔起来。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们在圣母科斯美教堂里的河神面前曾发过誓,还轮流把手伸进那个专会咬噬说谎人手的“诚实之嘴”……一个连誓言都可以违背的男人,是不值得期待的。可我真想知道,当他再面对“诚实之嘴”,还有勇气伸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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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得气喘吁吁,全身冒汗。我哭出了声,猛地抱住路边的一根电线杆。身边经过的人沉默地打量我几眼。在他们眼里,满面泪痕头发凌乱的这样一个亚洲女孩,像不像刚逃出收容所的温州偷渡女?我已经绝望得不知道羞耻了。大脑里有个声音在问我怎么办,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无家可归。我顺着电线杆向下出溜,坐在路脊上。寒风吹得刺骨,内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我缩成一团。
“如果你还想继续生我的气,那么把这种心情放在午饭后怎么样?”马可像幽灵一样现身了。“现在我打算带你去一家很好的餐厅。”
我抬起头。
“本来我不想说,”他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你那个同学他完好无损。我认为你首先需要改变对我先入为主的态度,并非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
我在心里在琢磨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我战栗着道:“我饿了。还有,我觉得很冷。”
他把我拖起来,搂进怀里。他的身体暖融融的,有足够的热量逼退侵入我骨髓的寒气。我想有个人疼我,他,是离我最近的一个,除此之外,我谁也够不着。我把头缩在他胸前,呜呜地哭起来。
“你需要马上补充热量。”他用宽厚的掌心摩挲着我的手。“看,手冷得像块冰。你需要我来照顾你,而我正是来帮助你的,对吗?”
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注视着我。他到底看见了多少呢?他看见我令人难堪地识错那个黄发男子吗?我战栗得更加厉害,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光一样。
他拉起我的手,带我穿过吵吵闹闹、丁当作响的电车道,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
3
离开意大利时我们轻装打扮,行程至半马可便后悔不迭,说不如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