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涛的明信片时,他记得是戴着手套翻来覆去看的,那种厚实的翻阅感,一直能在以后的岁月中完整的唤起。
猫:
见信如面。我在西藏,地球的屋顶。背面的梅里雪山不是我亲###的,当然,你愿意的话,可以在不随地宣扬的情况下,当作我拍的!
他翻过所谓的背面,其实应该是正面,看见烟雾缭绕如仙似幻的那座山。第一次听到她时,耳误成了“美女”雪山,有种金庸小说式的仗剑钟情。如果不出意外,山顶某洞应该住有一位冰清玉洁、身怀绝世武功、看透人间冷暖的寂寞女侠,成天面壁吟诗、对影舞剑。。他一直心仪着如何邂逅她的美。
虽说呼吸上还能坚持,但马拉松是绝对不敢尝试的啦。
在如此的海拔举办一次马拉松?就没有组织能力很强的人动过这念头?应该比铁人三项更折磨人吧?
好了,废话少说。新年好,新的一个世纪,一切好。
“你也新年好,弟兄”。他用唯心的电波发出了遥远的祝福。
“哇,还能收到这种怀旧的祝福?”。么杉抢过明信片,像他一样,看几个字,又翻过来看几秒图,再翻过来继续念字。一如谜底就藏在背面的学生卡片。
“觉得很旧?”
“当然,不过,很有意思”
“比起千篇一律的短信祝福,好上百倍”
“呃,朴素的让人肃然起敬”。么杉比划着敬了一个类似空政或是总政歌舞团女演员们行的那种、夸张了妩媚的军礼。
“拜托,饶饶解放军吧?”
“又怎么了?”
“我有一弟兄以前是军人,虽然属于军衔模糊的文职。对下属的严格可一点也不模糊。每次见我们都把我们当作他屈指可数的下属,就一个行军礼,可以纠正一整天,动作要精确到毫米。就你那种行法,非让他吐血不可!”
“我这是艺术上的行法”
“行行好。下面还穿翠绿色的安纶裤?”
“哈,你不打算回一封?”
“现在回,是不是显得心不诚或是不够有力?”
一直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不是被谁谁谁大了又大预言的?他和涛约好一起坐在阳台上的高背手扶椅上看现场直播来着,斟上两杯可能映出大爆炸光环的葡萄酒。光是这样想着,都足够心花怒放。可是日子天天临近,世界却没有丝毫崩塌的迹象,除了偶尔的食品和露营帐篷疯狂采购者,所以,涛就去了西藏。一开始挺吓人的计划踩着自行车去,后来因害怕被记者团团围住采访,陷入阿甘似的窘迫,只好乘更现代些的工具,于是,最后一丝沧桑感也消失殆尽。
“现在就只能写给身边最近的人罗,不觉得?”。么杉还在把弄着涛千里迢迢传来的那张硬纸,就像是写给她的似的。
“呃,感觉到了”。他打开笔记本,写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撕下来递给么杉。么杉把它当毛巾给他洗了脸,揉得他鼻液差点淌出,然后又捏作一团塞进他的衣袋。“见到垃圾桶才能丢哦,乖,哈哈”
以前念书时,他和涛也不时互写明信片,虽然几乎天天见面,虽然不经邮差之手而是亲自送到对方手中。无非写些生活快乐、笑口常开、勇攀科学高峰之类的风牛马不相及的词。
“嗯,说真的,有没有新的愿望?”。他看见映在么杉的眼睛里的我,感觉在哪见过,差点对着我,啪的来个军礼。
“有,多着呢,看来得和我一起无奈的跨过这个世纪了”。想法太多的好处是,每一次的落空看上去都不是很痛。
“说来听听?”
“足足可以讲上一个星期啊”
涛和他,从来都有很多共同的梦想,或者追求吧。从艺术的审美到夏威夷的冲浪,从不由自主的心血来潮到阿尔卑斯的滑雪。。。。。。几乎包罗了生命的万向。所以,透过那张明信片,他能借涛的灵魂亲临般的站在莫可言状的雪山脚,瞻仰缥缈的神灵。《唐朝》的将士们跪在漫漫无边的沙砾上嚎叫:“虽然已经期待的漫长 可看到你还是奇迹 多少激动 多少叹息 在生命中越来越没意义 于是我开始信赖你 像我们祖先一样神秘”。老六炫耀着吉他技艺,他们第一次为摇滚乐哭泣,一匹马伸长脖子在沙土上嗅着水的味道。
今年这个世纪的跨越,厚积了一个千年,质变被提升到一生只有一次的高度。城市的广场被自发的男女聚集成了一个倒数数字的纪念碑。以前学校里每年的这个最后一天,也是在球场上,围着不知谁脱落下来的一只平底球鞋或一只本色应该是白色的半高跟鞋,载歌载舞,狂欢极恶,直到时间指过那个被称作第二年的时刻。工作后就渐渐淡忘了曾经挥汗穷凶式的跨越,只能动物本能的牵挂着:年终奖何时下发?年终结算何时了结?
他和么杉相约共渡时,么杉肯定的说:热闹,绝对!
他和么杉先去酒吧喝了啤酒,在口袋里塞进一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字条后,才缩着脖子跺着脚朝广场方向走。么杉戴着毛线编织的、四个手指被梱在一起的手套,大姆指孤零零的像基因突变的受害者,时不时挤过来夹在他的腋下。
广场上挤满了来见证大预言破灭的人,嗅觉上蔓延着异教的神秘。形状不一的各种音箱,坚持着自己的原调,淌出节日的欢畅和不失时机的广告。么杉激动的像第一次赶庙会的学龄前儿童,红着小脸,不时抹一下鼻子,连蹦带跳的打量着好奇的眼睛。
“从小我就喜欢这种场景,黑黑的、冷冷的、灯火闪烁、人影绰绰、每个人都讲悄悄话,就像他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似的,就像天永远都不会亮似的”。么杉往空气里哈出一道道白雾,把他的手紧紧夹在靠她Ru房的地方。“小时候最幸福的事,就是父母开会去的晚上,跟姐姐逛夜市,吃夜宵。现在想起来还会流口水,哈哈。。。。。。很简单的东西就能构成很真实的幸福,不觉得?”
“呃,有时候”
“从家走到大街,要有一段很黑的路,很怕,但夜市点点灯光下的五颜六色的吸引力,就是那么坚不可摧。每次和姐姐举着手电筒穿过那段黑时,约好谁也不能开跑、相互壮胆、大声讲话唱歌,姐姐表现得还是像姐姐的,每次都是她走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尽管她也害怕的不行。你有姐姐吗?”
“有,我的姐姐也表现得像姐姐”
“哦,你也需要人保护?”
“呃,就像也需要你抱一样”
么杉抱紧他的腰,拿耳廓温暖的摩着他的脖颈,形成一种倾诉。
“有一次,和姐姐吃完夜宵返回,就要走到那段黑时,才发现手电给忘在食摊上了!手电在当时可是家里珍贵物品啊!哈,姐姐转身就跑,比我大两岁,就比我跑得快多了,一下就把我落下老远。我被吓得哭了起来,觉得背后那团黑就要追上我了,边哭边喊姐姐,真是吓坏了”。么杉一阵哆嗦,那段黑,似乎又来到她的身后,伸出捕捉的爪子。他把她挽紧了些。“姐姐折回时,手里多了手电,晃着我的眼睛直射过来,还笑:傻瓜,哭什么?。。。。。。说好谁也不跑的!。。。。。。还不是为了手电吗?晚啦就会被别人拿走了,然后又要被爸妈一顿骂!。。。。。。是手电重要?还是妹妹重要?。。。。。。哈哈”。沉入往事的么杉,最后,还是被那些心仪的食物回味着,一路心满意足的回家。
“说说你的姐姐?”
“哈,说了,你会难过的”
“靠!她天天哄你睡觉啊?。。。。。。哈,救命”。他穿过么杉的头发,咬了她的有一滴血的耳垂。
“因为她有品味”
“是吗?”
“我的第一条牛仔裤,是姐姐给买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品味?哈”。她又被他咯吱了一下。
“我的第一张CD,朱哲琴的《黄孩子》,也是姐姐给买的”
“我有些感动了!哈,放开我”。她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掌心。
“第一把吉它、第一辆自行车、第一本武侠小说。。。。。。”。他被逼得无中生有了。其实吉它,刚好相反,他给姐姐买的,当作她不到20岁的生日礼物,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和涛一起去商店足足花了2个小时来挑选,‘红棉’,当时很知名的品牌和相当不错的音色。
么杉在一个接一个的掰着指头,一个尽职尽守的记分员……局点……赛点……请观众不要用闪光灯、请把手机调成振动。
“要雪糕吗?”。一个嫌他和她太温暖的推销者凑上来问,推着一个貌似太阳能手电的冰箱。脸上不做任何表情,不做任何判断,不做任何化装也可参加任何化装舞会。
“为什么不?新世纪的第一根雪糕”。她热烈的哈着气,买了两根,递一半给他,“我给你买的!你以后会不会在别人面前数落起我的品味?”
“会,肯定。作为交换,新世纪的第一根烟如何?”。他和她用手围成一个炉洞型,相互点上烟。
没多一会,人们开始以哪个不知准不准的时钟倒数数了,还有乐队的鼓手在狂野的捶打着鼓面,要搅坏众人节奏似的,跟时间的步伐一点也踩不上。9、8、7、6……电影上的这种场景,一般只代表喜庆的反面,1后面就意味着一团爆炸、子弹出膛或是电梯自由落下。
“新年好!”。尽管他和她使劲喊着,却只能模糊辨认对方的祝福。
喷筒里射出的雪花、纸屑飞满了头顶一米的视野。卷纸长舌和小喇叭奏响了又可以重新来过的喜悦,特别欠了一屁股债务的朋友们。礼炮从出乎意料的角落飞到一定高度,然后炸开炫目的花瓣,由于技术含量的不足,没能给夜空写上“2000,我们来了”的字样。
他和她第一次在人潮涌动中接吻,也许是来到一个千年的关口的关系,味道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他们吃了烤肉喝了啤酒,才又缩着脖子往回走。路上被不时塞进垃圾筒的爆竹声弄得一惊一诈的。
回到家第一件事,给唱机塞进《黄孩子》,让朱哲琴的天籁嗓音淌满房间。姐姐递给他唱片时,说:“好好听听,别以为你听的那些就是音乐的全部”。
在么杉沐浴的时间里,他给两只玻璃杯倒上三分之一的葡萄酒,点一根烟爬在窗框上看意犹未尽的夜空。人是唯一以时间作为自己阶段性目标的动物,唯一会为时间的流逝伤感,也会为某一时刻的来临而欣喜的动物。南方冬天的夜空,仰望的时候,会被清澈得恐惧莫明。众说纷云中,为什么偏偏有这么一个“我”?我生前生后的世界和时间,竟不能为我感知?真是莫明其妙的无可救药!
“发什么青春呆呢?”。么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背后,穿着他几乎不用的浴衣。“关上窗好吗?冷”
他关上窗,把烟头在烟缸碾灭。回过身来想抱么杉,被她躲得见了鬼似的。沐浴的时候,他感觉身体慢慢苏醒过来,冬天的残骸在点点溶化。
他们做了新世纪的第一次爱,也是时间刻度在心理的作用吧,他觉得很不一样。像在没有一丝风的星空下,在阿拉丁的飞毯上,在飞逝着流星的夜幕深处……赤裸裸的交合。“在那个时候 在那个时候 我才知道自己是个 黄孩子!”,朱哲琴的嗓音透着狼的杀意,穿过都市丛林的荒芜,月光下倾心于自身的孤独。
握着酒杯仰在沙发上听音乐时,他把唱片换成维瓦尔蒂的《四季》。‘春’的琴声流出时,房间被温暖得懒洋洋的,连沙发背,都要靠不住了。
“么杉,现在才是最准确的:新年好!”。他和么杉隔着酒杯的红,对视。
“准确的?”
“刚才那种乌合的遭遇,不算得数”
“哈,也是,新年好!”。酒杯相碰,有红色漏出。
“么杉,在你的身上,一直……有我的一个梦”
“哦,吹吧,继续,我喜欢听”
“真的!我是说,那种美术方面的、可能的造诣”
“哇靠,太巧了,我又特别想在电脑编程上有一番作为”
交换灵魂?《四季》刚好由‘春’转到‘夏’,琴声传递着慵懒的夏日草皮,足可以睡上一个季节的闲心。如果灵魂可以交换,像故事一样?《大话西游》上的“移魂###”?甚至两个灵魂共居一个躯壳,相互辩驳、相互和解。是不是比克隆出一个人来更有趣?
“大过年的,没一句正经话?”。他用手指挠着么杉的耳垂,那滴血要什么时候才会流下来?
“新世纪开的第一个玩笑居然受到抵制?”。么杉猛的转头,一阵牙影掠过,差点被她咬着他的手指。
“你属狗啊?嘿,看到没有?”。他卷起桌上的任何一本杂志,成筒形,在么杉眼前晃了晃,然后扔向墙角。“去,捡回来”。还不忘了以左手来回抚摸她的毛发,以示鼓励。
么杉朝他扑来,牙齿毫无意外的锁住他的脖子,口里吟着被激怒母豹般的低吠。“轻点……轻点……”。他摆出投降的手式。“嘿,优待俘虏!”。没有回应,只有一个办法:忍。好疼!破了吧?……还有一个办法:等。
《四季》交替到了仲夏,那个最容易形成白日梦的季节。么杉才缓缓松开,像她自己的伤口似的,用舌舔。他没有痛感,被舔的伤口只向大脑传来灼热的性欲。我们到底是什么动物?他想着……解开么杉的睡衣时,下面已湿成一片。再次进入,再次辩驳、和解……辩驳、和解……。他被么杉一直舔着,伤口的幻觉主导着整场风暴,当他射出和么杉接纳时,显得特别的彻底和丰满。
“难怪你略显变态”。么杉以前给他的注解。
……
“过些天,去杭州,能陪我吗?”。么杉把脸埋自己的头发里,手指在他的嘴上画着她认为应该长成的形状。
“去干嘛?几天?”
“考试,也就两三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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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美院?”
“呃,聪明猫猫”
“还要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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