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季晚不是怕,是隔着斑点玻璃的办公室外,半透明的纷纷移动人影,似乎都长着窥探的眼睛。
电梯门合上时,他带着扭曲的痛苦,对我的莫明兴奋报以轻蔑的不理解。若不是电梯里还有个哼着小曲的西装男以及他的影子,他可能要对我冷言向相了。“拜托,弟兄,是我控制着你”,我在心里告诉他,“要逃的时候,跨出第一步的是我”。
天气热得再一次旁证了温室效应的咚咚脚步,全世界的人都在抗议的淌出自己的体液。“我们不要一个被科学游戏污染的天空”,但当我们畅游在现代文明的姿色里时,还是难免心存感激。今天能见到季晚,我就该感谢互联网和移动通信,还有把我载来载去的汽车,尽管是公交的,还有,让我想起自己还有个影子的四壁不锈钢的电梯。
回到我脏乱差的办公桌时,我几乎遗憾的想起了忘记问季晚一个哲理性的问题:是不是每个上班族都有偶尔把脚抬上办公桌、用鞋底对着同事甚至老板、顺便晃动一下屁股下的椅子的冲动?招聘员工时,写上这一条的适可,是不是显得更有力?……呃,好吧,听你的,做动画,“这是我的工作”,像警方把嫌疑者的头按在墙上时所说的。
下班时间正如爱因斯坦所预料的那么慢。季晚的笑,衬映在我电脑屏幕上每一幅画面的背景里。我闭上一只眼,左手执鼠,也能把她的嘴角画出来。当然,还有那只蓝色的蝴蝶。
……
下班的那个发卡弯口,季晚的车缓缓驶来,就像她本人亲自款款步来。
坐上季晚的车后,我还在想着那只蓝色蝴蝶的笔触,一种“小鸡啄米图”式的后前卫认真劲。
“什么时候弄的纹身?”
“少女时代”
“有什么特殊借口吗?”
“没有,不需要吧?”
“就纹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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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私。不过你可以尝试着猜猜”
“不猜。我会亲自知道的,哈哈”
季晚侧过脸盯着我,夸张的锁住了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开车时,如果不是挂在倒档上,请看前面,季”
“不准你这么亲密的叫我,臭猫”。季晚在不是换档、调节音量或是拉手闸的情况下,可以闲出手指来指着我。
“季……起鸡皮了没有?”
“我跪下来求求你,在我开车的时候不要挑逗我”
“好吧,挑逗时间暂改为吃饭的时候”
“你烦不烦啊?”
“你喜欢蝴蝶?”
“啊……什么?”
“纹身啊”
“哦,纹身师说蓝色的蝴蝶配我的皮肤刚好”。蓝白配?意大利的球衣球裤、阿根廷的球衣、只露出三分之二的法国法旗、少云渐晴的天空……
“我觉得Guns 'n Roses 的滴血玫瑰更好”。《November Rain》上,镜头从高空俯视而下,帖着地面从尘堆土粒穿越,钻过主音吉它手典型的摇滚大叉胯pose,然后又回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被自己的速度抛开的男女人群。
“为什么?”
“为了给视觉足够的冲击力”。我似乎在为导演回答着摄影师嫌麻烦而提出的一大堆问题。
“滴着血才能冲击的够力?”。么杉右耳上的那滴血?
“红,因为鲜艳的红色”。还是《November Rain》上,Aix梦醒还是发梦?雨夜来到墓碑前,玫瑰被雨淋下来红色的泪水。
“恭喜你,你和张大导演的审美不谋而合”。夸我还是贬我?张大导演?谁啊?
“同喜同喜”
“哈哈”
“那么,另外一个是红色的了?”。千万不要纹在胸上,我暗暗祈祷,在心里跪下。
“什么另外一个?”
“纹身”
“哦,你不是要亲自弄明白吗?”
“呃,等着瞧”
“要加油哦!哈哈”。季晚像给宠物似的,扔来一块骨头。
……
餐厅温暖明静,相比起吃饭来更适合于达成某种协议。我们相对落座,我给自己点上烟,同时看到季晚眼里,浪漫烘托出的温度。时间又被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指出,开始流逝得飞快了。
“念初中的时候,我一直暗恋你来着”。那天仰在草皮上,答应过季晚的,比我想象中的、说得更自然。
()
“哈哈,你对女同学都这么说吧?”。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真的!”。我严肃的记起年轻时写的日记,唉!无非是‘万里无云’或‘我叫雷峰’。
“好啦好啦,相信就是。真怕你忙着发毒誓”。季晚得意的嘴角其实只吐出两个字:宁信其有。
“还记得朱兵吗?他也喜欢你”。朱兵被我们气得淌出的鼻血,还在顽固的坚持着真理。
“这我倒知道”。当然了,照片背面还写着‘分别留念’呢。
“你知道?”
“呃……他送相片给我啊”
“靠!他没给我讲过啊?还好哥们呢”
“怕你跟他抢吧”
“没有我,也有一大队人马跟他抢的”
“哈哈,你什么时候变得口蜜腹剑了?”
“自从你在心里开始折磨我的时候”
“哇,幸亏你没送相片给我,要不,一样被撕得粉碎!”
“天啊,你把我们朱兵同学的相片绝情的撕得粉碎?”
“人家那时候是无知少女嘛”
“情窦初开的少女吧?”
“哈,悄悄到湖边撕的,还差点被卫生监督大妈罚款”
“靠,那现在呢?我要现在送你相片呢?”
“当场撕碎!”
“什么女人啊?要不你也送我一张,我们互撕?”
“猫啊,跟你曾经暗恋过的女人要相片,能不能不要这样拐弯磨角的?”
“好吧,季,请给我张你的相片,撕了玩”
“拿出手机来,现拍一张,然后把手机摔碎嘛?”
“好主意!摔就不一定了,留在手机里,想意淫的时候,拿出来看着”。我拿出手机,对准了季晚。
“你敢!”。季晚一把扇了过来。手机无辜的应声落入还剩着好几片的烤肥牛莱盘里。
“啊!……玩嘛?活该!”。季晚也像受害者一样,摆出了无辜和一叠餐巾纸。
我掐起手机,边想着么杉还没来得及做的广告,边拿纸巾给手机擦去美味的汤汁。
“可惜了,多好的一道菜!”。
“是啊!手机坏倒是小事,糟蹋了一道佳肴!”。
“想起个故事,关于涛的,要不要听?”。学校食堂里热闹非凡的喧闹声,马上涌在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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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之余,听个故事也不错,讲”。季晚微侧过脸,对我编造故事的能力主观的打着折扣。
“故事发生在我们大学那个美名远扬的食堂”。随着记忆的流出,我们年轻的置身于当时当景当事当人。
“平时打饭,听到碎石敲击搪瓷的叮叮声,属正常属性,做那么大一锅饭,谁能保证不落进些碎石细沙去呢?但那天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我喝了一口水,把穿过喉咙的声音拖得细而长。“涛的疑心是对的,筷子才翻了几翻,就见到了。猜,见到了什么?”
“苍蝇?”
“不,是蟑螂”。手上一直没摸到醒木,缺少了些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意味,差点把手机拍在了桌上。
“哇,好恶心!”
“涛可气坏了!揣着饭盆往盛饭师傅面前用力一放,‘砰!’盛饭师傅的饭勺差点被当场吓掉”。在逻辑上,腋下也应该有汗液渗出。
“呃”
“涛什么也不说,死死盯着盛饭师傅的眼睛,让爬在饭堆上做休闲海滩阳光卧姿的蟑螂说话:请给个解释!”。还能有什么解释,不请自来的呗。
“哈哈”
“同学们高兴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出了一个批斗的圆。盛饭师傅用昆虫学家的表神,差不多全方位的观察了好一会蟑螂后,说出了我这一生听过的最解围的话。猜,说什么来着?”。讲着讲着,成脑筋急转弯了。
“我怎么猜得到啊?你烦不烦?”
“待我小便一趟再说”
“不准去!”。季晚失声的叫了起来,跟周围的格调一丝也不入扣。赶忙埋首并以手捂嘴,像无意泄露了军事秘密的女特务。
“哈哈”。我只好收起欠了一半的身,声音也紧了些,把嘴凑近季晚的耳,呃,有耳孔,不戴耳环,希奇!。“盛饭师傅一本正经的说了:‘小伙子不长记性,不是跟你说了吗?两个蟑螂才能换一个包子!’”
“哈哈……”。季晚几乎是把头埋在了桌子下面,背部如花枝的乱颤着,若隐若现的蓝色蝴蝶,振翅欲飞。
……
出得餐厅门时,风和宜人在路灯下暧昧得不甚回首。远处校园区钟楼上荡出的节奏,扣着心跳,咚咚的急促着。
背上季晚的电脑包,做出要跨出车厢的准备时,我转向季晚。
“简单的说再见?”
“还能怎么复杂?”
“吻别一个”。我什么时候变得不由分说的?拽过季晚,吻上她的嘴,秒。
直到走进家院,我还能从背后感觉到,季晚很不自然的半扶在方向盘上,像刚刚换了个手式的思想者,老半天没有踩下油门。后面有车在鸣着不可思议的焦虑。
转过第一个弯时,我失态的来了一个纳达尔拿下费德勒的赛点时的握挙踮步横跳,“卡木暗!”,然后差点单膝跪在地上。
上得第一级楼梯,我拿出手机,无线电波直指弟兄林的裤兜。
“喂”。好哥们啊!听其声如见其人。
“弟兄,今天我是病人,你是政委”。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听你的小样,你又准备往哪个火坑里跳?”。政委的职责,就是给你亢奋无法自制的火焰上,泼冷水。
“弟兄,今天你得细细听我说”。我把电话紧贴着嘴,像刚被关进铁笼里的猎豹,围着9平方米的新家,踱步不止……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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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那次宿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虽然在电脑网络虚拟出来的###时空里,他和么杉不曾分开。他决定去看她,是说好可以观摩她的现场挥毫。他就是甘愿被那个梦折磨,一直如此。
“你是不是觉得,作画的时候,可以让我亲自在旁边伫立一下了?”。他在网上给么杉提交的此类申请的次数,绝不亚于看过的《大话西游》。
“鸡蛋好吃”
“呃”
“吃过,觉得好,就够了”
“所以……?”
“所以,就不要去看生这只蛋的母鸡,长什么样?是否毛光水滑?是否有暗恋着她的公鸡?……等等等等,以及这只蛋是如何被生出来的”
“但是……”
“没有但是”
“但是,作为一个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生物学家”
“呃”
“宁愿牺牲那只母鸡,也要让世人知道:鸡蛋是怎样炼成的?”
“哈哈,安东尼&;#8226;霍普金斯式的生物学家?”
“你准备牺牲了吗?同志”
“好吧。我被你高尚的、损人不利己的职业情操,给深深的打动了。来吧,踩着我的肩膀,往远处望吧”
他想象中的么杉,正摆着最大化标准的红卫兵弓步抬肘远眺未来pose。
和么杉相距的50公里,可以让他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给颠簸甩得思绪乱飞,被窗外很不流畅的景物撞击着视觉。这种类似忧郁的疯人的时间消磨方式,对他,切切实实算得上一种享受。我坐在他和窗外景物的间隙、被玻璃映出的纸一般薄的空间里,看着他和他刚戴上的耳机。
RADIOHEAD凄美的嗓音立即将感觉冻僵。“KID A”,第一个克隆人将以比克林顿更知名的身世来到地球,然后是一只具备尼采智商的淡水水母,再然后,一滩狗也不屑一顾的黏稠液,会挡在你回家的路上,告诉你:其实,它才是你的灵魂。人在上帝面前幽默得一塌糊涂!呃,exit music( for a film ) 才是RADIOHEAD最罕世作品,不论创作、演唱还是配器,都堪称绝美,给那个一点也不Se情的三级片作片尾曲,可惜了!
么杉在郊区学校旁边廉价租了一间公寓式的画室,一个房间套一个卫生间,纯粹一个情人旅馆的格局。若在一楼安插一个物管老头和一部摇柄电话,就可以上演《花样年华》了。有些年代了的斑驳木地板,貌似一尘不染。除了三张手扶椅和两个画架能被称作家具外,其余平面和半立体空间基本被画纸、笔、顡料所充斥,连披头四艺术家们必备的烟灰缸也没有。
“抽烟我都是在过道,你也不能例外”。么杉一眼就看出他的遗憾。
“抽烟事小,我是怕脱鞋”。看着么杉赤脚踏上的木地板,甚至能倒影出脚底的掌纹。
“哪只脚是六指?猫猫”。么杉毫不吝啬的给了他对身残志坚者的肯定、关切和鼓励。
“靠!我是对自己的脚汗没有信心”。么杉的脚趾也有着和手指可算作配套的图形,像碰巧穿了一套情侣装的两个陌路人。
“进去洗洗,别影响了我的创作情感和下午食欲”。么杉严厉的指着卫生间的花洒。
他慌不择路的脱了鞋,跑了进去,差点因滑而被摔入马桶。
“脚趾上画的图,也是每天一换?”
“一点建设性也没有的问题,懒得理你!”
听见么杉在哗啦哗啦的往画架上装着纸,很有木质感的挪动椅子,打开窗,一阵风将满屋的纸搅得啧啧乱颤,走进过道,打了三次火才点上烟,一口长长的喷吐。一阵洗脚的功夫,能发生这么多事?生命真是要被填满多少琐碎啊。
么杉只有自己的一双拖鞋,他就只能斜跨着刚洗完的脚,靠在门框看她的背影。么杉转过身来盯着他的脚,像手术台前的主刀医生盯着患者将被划开的器官一样。
“我的脚,真有这么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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