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吼起来,“那么,你每天早晨十点上班,然后下午四点收工,我没有特别为难你吧?”
“请原谅,”我说,“可是我每天下午都干到天黑啊,我敢说,这至少能多干好几个小时的活儿呢……”
“是的,我知道,你总是有话说,对不对?”
“你错怪我了。”我说。
话音刚落,贝蒂从屋里出来了。她慌乱中穿了一件我的白色体恤衫,往下一扯盖住她的半个屁股。她狠狠地瞪了房东一眼。
“你有什么权力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她问道。
“贝蒂,求你了……”我说。
“但是这些都是真的,”她接着说,“你以为能是怎么回事呢……”
这家伙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他望着贝蒂,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体恤衫,她的|乳头尖尖的,修长的大腿暴露在外面。这家伙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用一块很大的手帕擦了擦脸。
“听着,我可不是在跟你讲话。”他说。
“啊,幸亏不是……但是你总该知道在和谁说话吧?”
“当然了,我在跟我的雇员说话。”
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
“你的雇员?你这可怜的老家伙!你知道吗?你正在和当代最伟大的作家说话呢……”
“贝蒂,你太过分了……”
“我可不想听你胡扯。”房东说。
我发现贝蒂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在愤怒的刺激下,她突然把自己的体恤衫拽开,然后向上撩起了二十公分左右,我们可以瞥见她那一簇簇茂密的荫毛。这家伙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了。贝蒂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该死的……你究竟这是在看什么呢?”她吼道。
这家伙看得入迷了,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贝蒂向后推了他一把,他跌跌撞撞地从走廊的台阶上往下退了几步。
“嘿,你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女人吗?难道你还想动手吗?”
她露着半个屁股追赶着,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这家伙脚底下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刚好这一下让他清醒过来了。此刻,他羞得满脸通红。
“天底下我最不怕的就是色狼了!”她接着说。
眼前的这一幕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贝蒂竟然如此让人振奋,我惊讶得张着嘴,躲藏在自己的阳台上。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房东脸色铁青,他被打得节节败退。我忍不住笑起来了,特别是当他彻底倒下去的时候。
他很快又站起来了,最后瞪了我一眼。
“我建议你赶快叫这个姑娘滚蛋!”他叫着说。
贝蒂仍然威吓着要向他发起攻击,于是他转身溜走了。他用力拍打着他的西服上衣,扬起一阵白色的灰尘。
贝蒂从我身边走过去,仍然气得浑身哆嗦,她一声不吭地回到屋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一个人呆着,一直等到这场风波彻底平息,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在这种时刻,甚至连作家都无计可施了。情况再一次发生逆转,我们又发现自己生活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我听见她的脚踹在墙上,发出咚咚的响声。现在,该是我回去干活的时候了。
整个下午,我始终在梯子顶端窥视着她。只要我踮起脚尖儿,就可以越过二号的房顶,透过窗户看见我屋里的情形了。我的样子实在太可笑了,至少能看见五十米远的地方,这样我就能感到放心了。我想知道到底需要多长时间,这个姑娘的情绪才能稳定下来。我看见我的几个纸箱子被她从窗户里扔出来了,但是并非那只装着记事本的箱子,不是那只。嘿嘿,想到这里,我呵呵地笑了。
当然,工作进展得不是很快,我没有心情投入到工作中去。我干得无精打采。这一天慢慢地熬过去了,此刻她正坐在桌前,双手抱着脑袋,她不再移动了。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坏。我把这个卑鄙的家伙制服了,他真的是罪有应得。那么我呢,这一切是不是我应得的呢?
房东的威胁在我的脑子里回荡着,我准备去找找劳资纠纷调解员,这让我的精神有点振作起来了。只是觉得有点儿累,似乎有些着凉了。我手边还有很多要刷的地方呢,当贝蒂出来走到门廊上的时候,我手里的油漆用完了。我躲在房顶的后面,等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沿着小路上走了,然后在拐角处转过去了。
37°2(17)
我想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油漆刷到墙根儿的时候,我心里琢磨着,几乎想到了所有可能的结果。不过,我真的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担心,因为一分钟之后,她就回来了。我甚至都没有看到她回来,我看见她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在窗前晃来晃去。我看不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她似乎在面前摇晃着什么。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定是在搬什么东西。也许她为了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正在收拾房间呢。我觉得那东西亮得就像一个小太阳似的。
我心平气和地又干了一会儿,尽职尽责地把刷子上的油漆清洗干净,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气也不那么炎热了,回家之前,我和眼镜经销商一起喝了杯啤酒。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惊讶的橘红色。我点了一支烟,站起来慢慢地往回走,眼睛紧盯着向前移动的双脚。在离家还有十来米远的地方,我又把头抬起来,看见贝蒂正站在门廊的前面。我没有继续往前走,站在原地不动。她的身边放着两只行李箱,在她投向我的目光中,有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热切的期盼。我感到惊讶的是,她手里拿着我的煤气灯,而且已经点亮了。落日的余辉映照在她的头发上,赋予了她一种残酷的美丽。这里到处散发着汽油的味道,我意识到她可能会把煤气灯扔到房子里。这种念头让我享受到一丝短暂的喜悦,随后就看见她挥动着胳膊,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儿,那盏灯像一颗流星一样从天上划过。
木板屋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火海!这让我提前感受到一种地狱的滋味儿。接着,当火舌从窗户里冲出来的时候,她抓起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噢,你回来了?”她问,“我们赶快走吧。”
我皱着眉头从梦中醒来,因为路上太颠簸了,然后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风从卡车后面的平台上盘旋着,时间应该是早晨六点钟了,天空刚刚泛起一层曙色。贝蒂还在睡着,拳头紧紧地攥在胸前。真倒霉,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运送肥料的家伙,那种难闻的味道让我早晨刚醒过来就觉得恶心,感到有点想吐的意思。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堆满了大包小包,这就是我为何想钻到后面去的缘故了。我从行李箱里抓出一件羊毛衫,套在身上。同时我也找了件衣服披在贝蒂的肩膀上。我们正在穿越一片树林,外面有点冷了。那些大树高耸入云,让我看了有点眼晕。司机敲了敲玻璃,说要停车了。这个小伙子是我们在一个加油站逮到的,我给他买了杯啤酒,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刚从一个农产品交易会上回来。
他给了我们一些咖啡,我狠狠地亲了他一下。我抓起热水瓶,给自己冲了满满的一小杯。然后在我的一个包袱上坐下来,点着了第一支烟,望着道路消失在地平线上。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笑起来。到我这岁数了,脸上竟然又新生出来一个粉刺。还好,这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确切地说,我随身什么东西都没拿,因为贝蒂已经把一些衣服带上了,而且把我的记事本都放在她的手提箱里,最舍不得丢掉的竟然是亨利·方达的鸭舌帽,我觉得这简直有点太滑稽了。这姑娘还是很有远见的,她从大火中把我的一点积蓄抢救出来了,是她让我觉得已经相当富有了,我们的生活可以轻松地再坚持一到两个月。我甚至对她说,妈的,我们不能保证在路上不遇到麻烦啊,我可以出得起路费的,我可不想让自己惹麻烦。但是这些都无济于事,她坚持认为我们不能浪费太多的钱,绝对不可以,她宣布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但是事实上,我想,她心里其实很愿意这样的。她只是想把这些废墟全都抛在脑后,然后再像从前那样回到老路上。她想为此庆贺一下。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因为她正吊在我的胳膊上,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我一把抓住了手提箱,傻呵呵地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在路上过了两天,身上落满了灰尘。我开始为丢掉淋浴器感到惋惜。我打了一个让人讨厌的呵欠,贝蒂醒了。一转眼的功夫,她扑到了我的怀中,接着摇晃了我一下。即使我费尽多少心思去想,最终都得不出任何答案。看着她幸福的样子,哪怕只有一秒钟呢,也心满意足了。也许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和她一起去捞世界,就像她说的,我会发现这是个很好的选择。当你身边有个漂亮姑娘作伴儿的时候,再泥泞的路也能继续走下去。
小伙子停车加点油,我们利用这点时间去买来一些三明治和啤酒。天气又开始热起来了。卡车有时刚好能跑到时速一百公里,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感觉到太阳在烘烤着我们的皮肤。在贝蒂眼里,风、道路和太阳,所有这一切简直太神奇了。我歪着脑袋,“砰”地一声把啤酒盖启开来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她让我买火车票的话,也许我们早已经到了,现在可好,仅仅是为了小伙子在回到城里之前,想顺便去探望一下他的哥哥,我们竟然拐了这么多弯儿,当然,我们也不舍得离开这么完美的卡车。不过他是唯一肯让我们搭车的司机,所以现在由他去吧,不管怎么说,最后能把我们送到城里就行了。我们的确没什么着急的事儿,毕竟我们还没有走上那条通往黄金国的大道呢。
我们把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村庄里,当小伙子去见他哥哥的时候,我们找了露天的小吃部,坐在阳伞底下,要了些清凉的饮料。后来贝蒂去澡堂洗澡了,于是我就在座位上打个盹儿。我发现几乎找不到可以让我烦恼的理由了,而且这个世界似乎从来都是荒谬的。这个偏僻的角落很安静,简直可以说是荒芜。
37°2(18)
没呆多久,我们就上路了。但是我们还要一直熬到天黑,那时就可以看见城市的盏盏灯火了。贝蒂干脆站起来了,她焦急地在车上跺着脚。
“听我说,”她说,“我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她了,这简直太可笑了。你明白吗,在我的眼里,她始终是我的小妹妹。”小伙子让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下车,到时候我们就从车上下来,然后把行李拿走。所有的车子都在按喇叭,车上的人都从他们的车门里探出头来。那种场面我已经有些淡忘了:汽油渗漏的味道,明亮刺眼的车灯,马路上的反射出的光泽,小汽车发出的声音让你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这一切并没有令我感到特别兴奋。
我们拖着一堆行李过了很长一段路,虽然它们并不是很重,但是路上总会有一些磕磕碰碰的,而且它们的体积特别大。唯一的好处,就是当我们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可以坐在上面歇一会儿。贝蒂一路上唠叨个没完,放佛是一条被重新扔进大海里的鱼一样,我不愿意让她扫兴。说实话,在这些看起来好像是一种处罚的红灯面前,即使让我等得时间再长一些,也绝不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现在正好是交通最繁忙的时候,人们下班后都急着往家赶。这时候,路边所有训练有素的妓女都在不停地眨着眼睛,她们必须通过挤眉弄眼,或者扭动着腰肢、炫耀着肩膀的曲线,把浑身的解数全都施展出来。我真的打心眼儿里憎恶这些东西,但是和贝蒂在一起的时候,表面上还是勉强可以忍受的,所有这些荒谬的东西甚至都不会让我厌烦。即使大多数的人都变得面目狰狞,在我看来也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丽莎,是贝蒂的妹妹,她居住城里一个安静的街区。这是一幢白色的小楼,里面分上下两层,还有一个六平方米的小阳台,面朝着一片开阔的空地。当她把门打开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块鸡翅膀,顿时让我们感到饥肠辘辘。之后,她们互相拥抱了一下,贝蒂为我们作了介绍。我向丽莎打了个招呼,眼睛却觊觎着从翅膀上垂下来的那一丁点儿金黄|色的鸡皮。一条短毛猎犬从房子里蹿出来,摇着尾巴在黑暗中跑来跑去。这是邦果,丽莎拍着狗的脑袋说。邦果看着我,然后瞧着它的女主人,那块鸡翅膀最终落入它的口中了。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阴险的玩笑。
虽然丽莎一个人带着邦果住在这个脏乱不堪的地方,但是这幢房子却让人感到非常舒适,它色彩艳丽,到处挂满了装饰品,好像人们已经对它们视而不见了。丽莎穿着一件短小的运动服,我发现她的腿非常迷人,但是其他的方面,就算是再过五、六年,贝蒂也肯定会比她略胜一筹的。她们聊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了杯酒,吃着带来的零食。
虽然我满不在乎,但是却显得非常疲惫,因为第一杯葡萄酒喝下去,就完全溶入我的血液里了。我头晕目眩地,想站起来往浴室走的时候,差点儿踩到狗身上。我去用自来水冲了一下脸,已经三天没刮胡子了,黑色的眼圈上落满了灰尘,我觉得两腿发软,样子看上去像一个被两杯葡萄酒放倒了的马路天使。
当我回来的时候,邦果把鸡腿儿啃光了,贝蒂也把途中的见闻说完了,丽莎为她鼓掌喝彩。
“啊,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她说。“楼上的房子已经空了一个星期了!”
贝蒂似乎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慢慢地把杯子放下来。
“什么?你意思是说楼上没人住,你准备把房子租给我们了??”
“当然。我觉得让你们住再合适不过了。”
“噢,老天爷,我在做梦吧,”贝蒂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一下子跳起来,然后跪在我的椅子跟儿前,我想她是不是眼睛里冒金星了。
“看看,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她说,“你瞧我们已经开始看到一点好兆头了,如果这还些奇妙的事儿不算是好运的话,那到底什么才算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