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别人竞争。所以当厕所的下水道堵塞时,就等于把你的喉咙卡住了。为了挣钱只要我能干的活儿全都揽下来,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打遍天下。
在头半个月的时间里,可以是手忙脚乱,而且接下来也相当紧张,因为我总是在干完一个活儿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接下更多的差事。我把所有的约会都安排在上午,贝蒂不愿意见到我出门的时候头戴工作帽、手里拎着工具箱,这会让她变得烦躁不安。一天晚上,当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家时,我们甚至为了这个互相谩骂起来。
我刚刚干完一件非常棘手的紧急抢修工程,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头发落满了灰尘,眼圈儿发青。这是我一天之内第五次抢修了,十分疲倦。有人领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他的长筒靴踩在木制地板上噼啪作响,我弯着腰跟着他向里走。进入厨房以后,我被一股焦糊的味道和烧焦塑料发出的有毒气体熏得背过头去,我强忍着干活才没有半途而废。总之,每次到客户家去干活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总会出现这种让我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的时刻,后来我还是留下了。
那家伙手里拿着一根鞭子,一言不发地给我指了指那个洗碗槽。可是天都快黑了,我还在不停地忙活着,也没有人让我停下来喘口气儿。到快要完事儿的时候,我也没机会停下来休息了。洗碗槽里有三个赛璐硌的玩具娃娃,它们有一部分已经被滚烫的油溶解了,下水道让这些玩意儿给堵住了,它们都被浸泡在两三厘米深的油里。我打开下面的壁橱,里面全是垃圾。我发现排水管完全扭曲了,一些地方甚至都被扭成麻花儿了。我重新站起身来。
“是你用滚烫的油弄成这样的吗……?”
“喂,我可不想向你汇报工作,”他扯着嗓子喊道,“干你该干的事吧,赶快修好!”
“嘿……你别激动。你把玩具娃娃扔进滚沸的油里,这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每天遇到的比这更麻烦的问题还多着呢。我只想知道这管道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一块肉或一截被融化的塑料等等,你必须如实地对我说。”
他立刻摇了摇头说没有,然后我就有点不耐烦了。我停下来抽了一支烟。起初我还认为这儿的问题并不复杂,当然要换一个新的管子,问题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我又到洗碗槽下面察看了一下,发现这根管子在伸入地底下之前,还要穿过两个嵌板。我明白要想把眼前这一团乱麻理出个头绪来,还要再花点儿时间。
我回到车上找出一段管子,这种规格是我经常会用到的。这些管子原先是被用来固定在屋顶上,然后再连接到每根避雷针的末端。贝蒂抬头仰望着天空的时候,发现了这种东西,这些都是一天晚上我出来散步的时候,从一个工地上捡回来的,而且自那以后我的利润就增加了不少。我从汽车前座底下取出一罐啤酒,在回去之前一扬脖儿全都喝下去了。
我需要花一个钟头儿把原来的管子拆下来,然后再用一个小时把新的装上,这活儿简直快要把我给逼疯了。我钻进壁橱里,手脚并用地到处敲敲打打。有时候我需要停下来,把眼睛闭上休息一分钟,但是时间都过了我还没睁开眼呢。我紧紧地贴在洗碗槽上往管子里打气,看到玩具娃娃被捅出来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自言自语说,来吧,老伙计,再用加把劲儿,今天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姑娘们一定为你备好了庆功酒。我抓起地上的管子,截成一米多长,把它和存水弯连在一起。我正准备去收拾东西的时候,那个穿着土黄|色制服的人来了。他起先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吭声。然后就钻到壁橱里,去检查一下安装的管子。每次遇到这样的人,我都忍不住要捧腹大笑。我把工具箱的背带往肩上一挎,抓起我的那根儿管子,然后就等着他从水槽下面钻出来。
他皱着眉头站起来,一头扎进四周围观的人群中。
“不,这算是怎么回事?”他说,“这样的活儿让人该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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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他钻到水槽底下这么半天,该不会是脑溢血了吧。不过我尽量保持冷静。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不能忍受呢?”我问。
他似乎要把眼睛牢牢地钉在我的脑门儿上似的。为了在当地的移民中树立起威信,他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不行,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的管子不符合要求……”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是的……你安装的这一段管子,那不过是一段电话线的塑料外壳……下面还印着字呢!”
这话还是我头一回听说呢。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下面有字,不过我决不能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住嘴,你别在这儿耸人听闻了,”我说,“你不要无理取闹了,这玩意儿和别的管子没什么两样……可以说城里所有的下水道都是用这个连接的,这东西十年前就有了。这种产品的质量是很不错的。”
“不,不,不行!这玩意儿根本不符合要求!”
“行了,你别管闲事了……”
“别想哄骗我,我只是希望产品的质量都能符合要求!”
每天快要收工的时候往往会遇到这种麻烦事,当你感到彻底疲惫的时候,就会自认倒霉。我用手挠了挠了头。
“听着,”我说,“大家自己干自己的活儿,我不会问你开山挖隧道时用的是哪一种炸药。假如我使用了电话线的外壳,我当然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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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规范操作,你能达到要求吗?”
“行,也许你把洗碗槽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这也算是规范操作吗?好吧,快给我工钱吧,你这人太讨厌了,这种管子用二十年都不会坏。”
“噢,可是在这儿,谁都不会相信!你一分钱没花,就不可能把这东西修好!”
我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疯老头儿,我发现这是在和他白白地浪费时间,我不能像这样再和他纠缠下去了,我想回到我的车上去,摇下窗玻璃,然后点一支烟,慢慢地开着车子回家,其他的东西都见鬼去吧。想到这儿,我就走到洗碗槽旁边,弯下腰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水管狠狠地踹了一脚。几乎把它的一半儿都踹断了,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这家伙。
“好了,我该走了,”我说,“我想会有人来把这里弄好的,去叫个真正的管子工来吧。”
老家伙恶狠狠地朝着我的脸抽了一鞭子。我觉得嘴里像着火似的,火苗向上蹿到耳朵里。其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举起一根坚硬的管子朝他砸过去,那东西从他面前划过。他一直往后退缩到墙根儿,一只手紧紧地捂在胸前。我没有去给他找点急救药来,扭头就走了。
沿着公路向前行驶,我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从汽车的后视镜中,我看到自己脸上有一条细长的紫红色的伤痕,嘴角肿起来了,这让我更觉得要彻底垮掉了。这件事似乎是开启了某种进程,它让我长期以来积攒起的疲惫开始浮现在脸上,我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在一次交通堵塞中,我发现公路上那些同病相怜的哥们儿,我们看上去几乎都是一副模样,遭遇大致相同,情况非常类似。干了一个星期乏味的工作之后,大家都感觉到很疲劳、辛苦、疯狂和郁闷。每次信号灯变绿的时候,我们都一声不吭地向前行进几米。
我一进家门,贝蒂就发现我脸上的伤痕了。我的脸上油光锃亮的,浮肿得更厉害了。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编造一段动人的故事,于是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了。然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立刻就朝我发火了。
“瞧瞧,这就是说你出去忙活一天干的荒唐事儿。最后这种结局是必然的!”
“胡说,贝蒂……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就拿着这些从垃圾箱捡来的东西,在那些该死的蠢货面前低三下四地,不是去疏通什么下水道,就是去给人家捣鼓浴盆,你这段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我根本就不在乎,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坐得离我更近些,用一种甜蜜的语气对我说:“告诉我……你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吗?你不会……不知道吧?好吧,我在把你的书稿打出来。这些天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这上头了;知道吗,有多少个夜晚,这件事让我彻夜难眠……”
她的声音变得有点伤感,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接着去抓了一把花生。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相信你是一个伟大的作家,难道你自己不这样认为吗……”
“好了,别再提这些了,我累了。一个不能养活我们的人不可能成为伟大的作家。我觉得你在这上面花费的心思太多了,你在头脑发热。”
“该死的!你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降低自己身份,你难道不明白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吗?”
“嘿,贝蒂……你头脑发昏了吗?”
她用背拱了我一下,差点把我手上端着的威士忌碰洒了。
“不,你才头脑发昏呢!你一点道理都不懂!看到你这样虚度光阴,真的让我心里很难受。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好好想想呢?”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这天遇到的麻烦事儿没完了。
“贝蒂……恐怕你把我错当成一个别的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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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笨蛋!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但是我不明白你竟然如此愚蠢!我更愿意看到你到处乱逛,或者呆呆地发愣,我发现这些都很正常。在这儿,你整天被那些浴盆弄得傻乎乎的,你还自以为很聪明呢……”
“我正在进行一项对关于人类关系的研究,”我说,“我想多积累一些素材……”“行了,别干傻事了!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希望能为你感到骄傲,我渴望能仰慕你,但是看起来这似乎让你感到厌烦,我觉得你好像是为了让我难受,故意去这么做的……”
“不对,我决不会去干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儿。”
“好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不再这样说了。可是该死的,你要让我理解你才行啊。我们没有时间在生活中充当各种角色了,我不认为你用这些小伎俩就可以欺世盗名。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毕竟你是一个作家,不是什么管子工。”
“在人们眼里这会有什么区别吗?”我问。
我们面对面坐着。她的眼神就这样向我袭来,我想她已经扼住我的喉咙了。
“也许你给我找了个活儿,”她说,“是的,我想很有把握。但是现在,你我都一文不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而且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挑明了,跟一个每天晚上七点回家,唉声叹气地把工具箱往桌子上一扔的人一起生活,简直令我感到恶心,我看不起那些不求上进的人!你想像一下,下午正当我专心致志地打印你的书稿时,电话铃响了,有人来电话问你去哪儿了,因为一个笨蛋的厕所里出毛病了,你想我能不觉得心烦吗?你想想看,我挂断电话后能想些什么,你究竟算是哪路的英雄啊?”
“喂,你不觉得这太夸张了吗?幸亏有了管子工。而且我要告诉你,与其坐在办公室里工作,还不如干这份儿差事呢。”
“啊,天哪!你简直不可理喻!你不觉得这样做就等于是:你先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接着又把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吗?”
我差点儿对她说,这才是生活中一幅最精彩的画面呢,但是我忍住没讲出来。我只是摇了摇头,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睛向窗外望去,外面天快黑了。作家依然是默默无闻,管子工也彻底夭折了。
这场辩论之后,我自己放慢了生活的节奏。至少下午不再外出干活儿了,我没有期待着有什么结果。时间又一次在我和贝蒂之间凝滞不动了,我们之间卿卿我我,眉来眼去的,又找回了平凡生活的滋味儿。
几天以来,当作家凌晨三点才入睡的时候,管子工早晨就再也爬起不来了。他必须特别小心,不要把贝蒂吵醒了,而且在去煮咖啡的时候当心不要一头扎进去。他呵欠连连,差点儿把下巴都打掉了。他只有到街上散步时才会露面。他的工具箱上的背带已经断成两截儿了。
有时候,当他从外面回来时,贝蒂还没睡醒。他赶快去冲了淋浴,然后坐在一旁抽烟,等着她从梦中醒来。他注视着打字机旁的一堆稿纸,或者在一片寂静中聆听着什么,手里把玩着一双女人的连裤袜和一条裤衩,把它缠绕在床头上。
贝蒂醒来的时候,作家的内心世界正在进行一次深刻的反思,他的嘴边挂着梦呓般的微笑。通常他们会在这时候Zuo爱,然后一起共进早餐。对作家来说,这种生活太美了,只不过稍稍有些疲倦。当太阳高高挂起来的时候,他很喜欢躺在楼顶平台上小睡片刻,倾听街道上传来的声音。作家很潇洒,他从来不用为钱的问题发愁。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有时候,他会问自己是怎么写出这部书稿的,这似乎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写出另外一部,不过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他不愿意去想这些。有一次,贝蒂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他说这简直太容易了,但是这天余下的时间里,他就觉得很不自在。
次日清晨起床之后,管子工觉得头昏脑胀的。他等着房东扭头转回来,把咖啡吐到浴室的脸盆里,这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有时候,他十分憎恨这个倒霉的作家。
第二部分 37°2(1)
夜晚悄无声息地转凉了,入秋的第一批落叶簌簌坠下,铺满了道路两旁的水沟。当我转来转到找一些修修补补的零活儿,来维持我们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的时候,贝蒂正忙着打印最后一个记事本。一切进行都很顺利,只是夜里我常常会自己醒过来,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嗡嗡直响,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生吞了一条蛇似的。我把一个崭新的本子和一支铅笔藏在床边,放在那儿一伸手刚好就能摸到。但是这种凌乱不堪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多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