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你不是抢着嫁我吗?”朱元璋故意说,“没听人说吗?耳朵往前罩,不是骑马就是坐轿,这不是应了吗?”
郭宁莲小声说:“我告诉你一个天机。”
“那好吗?”朱元璋说,“天机不可预泄呀。”
郭宁莲说:“我父亲说,从面相上看,从前他只看出你贵不可言。自从给你家改迁了坟茔,他说你有九五之尊了。”
朱元璋眼一亮:“真的吗?”郭宁莲用力点点头,她说:“我又盼你当皇上,又怕你当。”
《朱元璋》第二十八章(2)
朱元璋问她这是为什么?
郭宁莲说他一旦掌管天下,怕没人能管得住他了,不知有多少人会屈死、冤死。
朱元璋说:“你把我说成什么了?杀人魔王?幸亏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若换成别人——”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了。
郭宁莲却接住话茬说:“若是别人这么说,你会杀了他,是不是?”
朱元璋没有回答。他说,历代王朝,都有一条规矩,不准后妃参与朝政,他问郭宁莲,知道为什么吗?
郭宁莲说那不见得,汉代的吕后、唐代的武则天,不都是女中豪杰吗?还有唐太宗的长孙皇后。
朱元璋说吕后和武则天恰恰是篡权的人,历史上留有骂名的。
郭宁莲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未必当得上皇帝,我也不想当你的皇后、贵妃。”
“别说气话了,”朱元璋说,“我这么远跋涉而来,来亲自接你,给足了你面子了。”
“我可不领情。”郭宁莲说,“你说得明白,你是来接你岳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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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说:“你父亲这么说,也是给我一个面子,你爹你妈,还有你自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是来接谁的。”
“我没给你面子吗?”郭宁莲说,“我说是你让我回来看看娘,还有访察民间疾苦。多么冠冕堂皇啊!”
“你是我的好夫人啊。”朱元璋搂住她,伸嘴去吹灯,她却挡住了他的嘴,嘻嘻一笑说:“今儿个不行。”
“来那个了?”朱元璋说,“这么不巧?”
她拉着朱元璋的手放在肚子上,说:“你摸摸,你儿子在里面练武呢。”
朱元璋索性把耳朵贴到她肚子上,高兴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呀!”
二
李善长走进餐厅,用力吸了几下鼻子顺口问,阿九回来了吗?
管家说:“阿九不是回家奔丧去了吗?”
“那我怎么闻到河豚鱼的香味了呢?”李善长说,“除了他,谁会做?”
管家禀报,胡三一个同乡会做这道菜。
李善长坐下,喝着酒说,河豚不是谁都会做的。说是舍命吃河豚,如果明知吃下去会死,再香也没人舍命。
管家说:“是,老爷。”
丫环端了一盘色香味俱佳的河豚上来了,摆到了李善长面前。李善长为香味所诱,却又犹豫着不敢下筷。
这时,胡惟庸从厨下走出来,说:“老爷先不要品尝。”李善长一愣,问管家,他是谁?
管家报告说,他就是新来的会做河豚的厨子。
胡惟庸说:“我愿为老爷先试尝河豚,过一会儿我没事,老爷再吃,以后可每顿如此,一旦有毒没弄干净,有我死全顶了。”
李善长说:“这当然再好不过。不过,这对你似乎不大公平,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能为老爷尽一份绵薄之力,是在下求之不得的。”说罢,胡惟庸恭恭敬敬上前,用筷子和勺子从两条河豚鱼身上各取一块肉,端到一旁,吃了下去。之后站在一旁静等。
李善长说了句:“真不好意思,”开始喝酒,吃别的菜。
胡惟庸问:“从前的厨下师傅做河豚鱼,从来不先试尝吗?”
李善长摇摇头,表示没有过。
“那太冒险,也太侥幸了,”胡惟庸振振有词地说,如果小心收拾干净了,是不会中毒的,河豚的毒素全在肝脏、血液和卵中,收拾时要下手快,不可割破任何一点内脏,这就万无一失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一次稍有疏忽,那不是要铸成大错了吗?所以必须要有人尝毒。
李善长不免赞扬他这人心地真善良。他有点喜欢这个相貌端庄的人了。
胡惟庸进一步告诉李善长,除了鲜吃,他还会腌制乌狼鮝,到时候请老爷品尝,极好吃的。
“这我倒没有吃过。”李善长问他是什么地方人?家里是打鱼的吧?怎么吃河豚这么有讲究?
胡惟庸称自己是吴县人,并非渔民,只是家里常吃,也就会做了。说到这里,胡惟庸说:“老爷可以放心地品味了,我安然无恙。”
李善长便夹了一筷子烧河豚,有滋有味地吃着,说:“一绝,一绝呀!我从前吃过的河豚,都没有你做的香。”他一高兴,对管家说:“就留他在厨下,专门烹制河豚,工钱别亏了他,人家是舍命做河豚哪。”
胡惟庸说:“谢老爷。”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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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田县武胜村恬静的田园风光中,最近增添了特别的色彩,在村外竹林中多了几顶帐篷。
朱元璋践行诺言,又一次来到青田纳贤,且有破釜沉舟之概。
朱元璋此时在帐篷外的竹林中漫步,偶尔用小铲子挖一棵竹笋。陪他在林中走的是郭惠。
郭惠很感兴趣地欣赏着手里鲜嫩的竹笋,说:“原来这就是竹笋啊。”她原以为竹笋像大葱一样,都是一片一片长在地里的呢。
朱元璋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那猪肉也本来是一片一片长在猪身上的了?”
郭惠天真地笑了起来。她问:“蓝玉在这里驻防吗?”
“在建德。”朱元璋说,“离这里不远。”
郭惠说:“你告诉过他,说我要来吗?”
朱元璋一听她提蓝玉,心里就不痛快,他说:“没有。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开开眼界,和他没关系。”
《朱元璋》第二十八章(3)
郭惠噘起了嘴。朱元璋不理睬她。
郭惠说:“上次你说蓝玉要回金陵戍守,可根本没这回事,你骗人。”
朱元璋说:“将士征战戍守,朝令夕改,这是常事。你想见他不难,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和他私订终身了?”
朱元璋这样关注此事,是耐人寻味的。
“那倒没有。”郭惠说,“因为他是沐英的武功教习,常到后花园去,他对我很好,常给我写信问候。”
朱元璋说:“女孩子找婆家,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打听过,人家有没有妻子呀?”
郭惠说:“他一定没有。”
朱元璋说:“有空我替你问问。”
郭惠问:“咱还要在这帐篷里住几天啊?蚊子咬得我都受不了啦。”
朱元璋道:“这没准儿,那刘伯温、宋濂一天不出来,我一天不走。”
郭惠说:“你要请的人真的这么要紧吗?”
朱元璋说:“是的,是足以立国兴邦的大儒。”
郭惠说:“我看这几个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再不露面,我有一招。”
朱元璋说:“我倒要听听咱们惠儿的计谋。”
她要朱元璋把那刘伯温的爹妈孩子全抓起来,带回金陵去,看他要不要爹妈了!他一定老老实实听朱元璋的了。
朱元璋笑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个计谋,这招有人使过。当年曹操想得到徐庶,知道徐庶是大孝子,就派人把他老娘抓到了曹营中,徐庶果然乖乖地到曹操那儿去了。”
郭惠道:“这不是成功了吗?”
朱元璋说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徐庶人是归了曹操,可心却在刘备那里,心里虽有千条妙计,却一条也不给曹操出,要这个人有什么用?一个木头人。
郭惠说:“这我没想到。”
朱元璋说她还小,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征服一个人、征服一个城市都容易,征服人心才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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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惠说:“所以才说得人心者得天下,是吗?”
朱元璋说很对。他在这帐篷里喂蚊子,他这样苦苦地等待,这求贤的举动,也不比当年刘关张三顾茅庐逊色了,他终究会感动刘伯温的。
郭惠说:“可他人不在,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呀!去感动谁呀!”
“知道,他全知道。”朱元璋说,“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他都看着呢!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上次胡大海叫他骗了,一个诈死,一个装疯,我一眼洞穿了,这次我来了,马上去找刘基的坟,一下子不就露馅了吗?”
郭惠说:“你对他这么好,又这么心诚,他为什么要拿糖呢?”
朱元璋说,凡是有大才的人架子都大。另外,他们都在乡间闲散惯了,不愿到官场过拘束的生活。
郭惠又问:“刘伯温若是出山,你给他多大的官?”
“给多大的官都不过分。”朱元璋说,“也许,不给官更能保持他的高洁和狂傲。”
郭惠不懂,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发现一株新笋,跑过去挖。
四
茅屋搭在茂密林中,一条潺潺山泉银链子一样从山岩中渗出,飞珠溅玉般跌下山岩,透过树隙可见朱元璋的帐篷。
刘基和宋濂正在茅屋前的青石上下棋,棋枰就是刻在青石上的。
宋濂下着棋,自然离不了朱元璋的话题。宋濂说:“这朱元璋是破釜沉舟了,竟在你这里扎下营盘了,应当说,心是够诚的了。”
刘基说:“他倒是值得我们花一生心血去辅佐的人;但一想起倒在他屠刀下的苏坦妹,我就心灰意冷。”
宋濂下了一子,叹道,这么不战不和地久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刘基说:“咱们这局棋,也是不战不和呀。”
这时刘基的儿子刘琏从羊肠小径走来,对刘基说,朱元璋来咱们青田之前,去了婺州,给苏坦妹重修了大墓,又立了一块大碑,真没料到,他写了这样的碑文。说着拿了一卷纸,打开,这是刘基找人去拓下的碑文。
宋濂看了说:“你看,他在碑文里隐隐约约地承认错杀苏坦妹了,这一句:美貌何罪,文才未能免其灾。这是在自责。”
刘基抢过来看过,叹了口气:“朱元璋知道我们为苏坦妹之死而不去辅佐他,所以来了个自打五十大板,这未必不是掩人耳目,是投我所好,收买我心。”
宋濂说:“你这人,这就太苛求于人了。姑且不说他认错是不是真心的,毕竟在苏坦妹的碑上刻了,千古流传,这也不容易了。”
刘基说,那怎么办?把自己卖给朱元璋?
宋濂哈哈大笑起来,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在兜售自己,趁现在还能卖个好价钱。说得刘基也笑了,拂乱了棋局,又是一局没有胜负的棋。
宋濂说:“何不占一卦?”
刘基说:“自己的事,我向来不问卜,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宋濂说:“正因为不滥卜,才更灵验。”
刘基一笑,拿出三枚制钱,连摇六次。宋濂凑在一边看,原来是晋卦。
刘基说,是晋卦。坤下离上,此卦下经卦是坤地,为母,性驯顺,上经卦是离火中女,性依附。《象传》说,明出地上,晋。意思是说,太阳升上天空,大地一片光明,万物得以生根发芽,引申其义,是暗指人的前进、升迁。《象传》还说,君子以自昭明德,君子要自己显示内在的光明正大的品德,让君主和天下黎民都知道。
《朱元璋》第二十八章(4)
“好啊,这正应了你的抱负啊。”宋濂击掌道。
再看晋卦的第三爻,六三,众允,悔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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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道:“这是指众人应允,就可消除后悔之心了?”
“正是。”刘基解释,“六三为阴爻,体性柔弱,却处在阳刚位置,不当位又不中,因此可能有后悔之心,这正是我出山与否举棋不定的原因。不过,这里表明,如果六三以其德干出丰功伟业,得到天下人认可,就很值得了。”
宋濂说:“既如此,就不必犹豫了,投奔朱元璋,是天意人心合而为一呀。”
《朱元璋》第二十九章(1)
给他多大的官都不稀罕,是对他人格的亵渎,索性什么也不给。夫子庙里住进刘伯温,他却不相信灵气,半部《论语》能治天下吗?至少赵普没有讲真话。
一
胡大海陪朱元璋在竹林茅棚里住了几天,挨了不少蚊子叮咬,早不耐烦了,他见朱元璋脸上都让蛟子咬出了大包,就劝朱元璋还是回金陵去吧。这刘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就是个姜子牙,这么端架子也太可恨了。
朱元璋让他不要急,人心总是能感动的。
正说到这里,门外有人高叫:“平章大人,刘伯温府上来人下书了。”
朱元璋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得到刘伯温了!”
胡大海不屑地看了冯国用一眼,说:“说不定那刘伯温又玩什么花招呢。”
冯国用说:“这回不会是花招了,必是婺州立碑的事让刘伯温知道了。”
进来的人正是刘基的儿子刘琏,他双手捧上一封信,说:“家父请平章朱大人到家里去。”
朱元璋喜不自胜,一叠声叫:“拿衣服来,换吉服。”又吩咐胡大海、冯国用等人也换衣服。
胡大海不情愿:“我这不是很好吗?见皇帝,这身戎装也说得过去了,是新的呢。”
冯国用也催他马上去换礼服,见高人贤者,是不能穿军服的。胡大海悻悻地说,“说道还不少!”
朱元璋悄声问冯国用:“礼品带着吗?”
冯国用有几分犹豫,他听说方国珍、张士诚聘他的礼重得很。言下之意,比富贵比不过人家。
朱元璋受了启发,便说:“什么礼品都不带,只带我的聘书。”
冯国用会意地笑了,这反而格外清高,以清高对清高。
少顷胡大海已换了吉服,看上去像个抬轿的轿夫,很不顺眼。他向侍从吩咐,“快备轿!”
朱元璋忙摆手:“不用轿。”
胡大海说:“那就备马。”
“马也不要,”朱元璋说,“我们走着去。”
胡大海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赶上去见皇帝了呀!”
朱元璋不理他。
刘基家风火墙大宅院宛如多少年不遇的喜庆日子到了一样,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