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声,懒懒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舒莞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屋子里光线明亮,而窗外的海深沉静谧,斑斑点点的星光来自岛的另一边林立的酒店大厦。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维港的夜晚也是这样璀璨,可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冷漠残酷,字字诛心。
现在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随意浏览新闻的年轻男人,在那个时候恐怕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和她坐在一起,研究一篇普通的毕业论文到深夜吧?
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霍永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楼下。
他微微的皱眉扬起也很好看,像是饿着肚子的学生。
舒莞连忙转身,快步跑下去了。
阿姨早就睡了,小馄饨是昨天她和阿姨一起包的,在滚水里捞一捞就行。她烫了两包紫菜,又淋上了麻油,赶紧跑上楼。
霍永宁正站在窗边看海岛的夜景,一转身舒莞已经把两碗馄饨放在桌上了。
她并不急着吃,踮起脚,把窗都打开了,他不喜欢房间里有异味,空气清新剂也不行,她端进来的时候才记起里边洒了些醋,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幸好霍永宁没说什么,吃相一如既往的优雅,仿佛这辈子就没有饿的时候。
舒莞吃了两口就停下了,双手抱在胸前:“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他抬起头,眉骨舒展,许是因热腾腾的汤食,脸颊有些微红:“什么?”
“我一直好奇,如果有一百块钱掉在你面前,你会捡起来吗?”
霍永宁怔了怔,大概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厘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按照你的身价,捡起一百块钱要花五秒钟,五秒钟你赚的钱远不止一百……”舒莞托着腮,“有人也拿这个问题问过比尔 · 盖茨。”
霍永宁的反应和舒莞想的不一样,他似乎对比尔 · 盖茨的事没兴趣,只说:“按照你的说法,我就不该帮你辅导论文,或者之前的数学题。”他低头看了看腕表,“今天我陪你修改论文花了三个小时十一分。舒小姐,照你的说法,你该给我多少钱?”
舒莞放下勺子,还是追问:“那你捡不捡?”
“检啊。”霍永宁吃完了最后一口,“这是本能。”
“看来有钱没钱,不劳而获都是本能。”舒莞眯眯眼笑起来,“谢谢你帮我解惑。”
她麻利地把碗和勺子收拾好,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问:“在这里还是去我的房间?”
他微微眯起眼睛,浓黑的眸色中蒸腾起一点点的情愫,似乎连声音都瞬间变得低沉起来:“怎么?”
她嫣然一笑:“……就当是赔偿你,帮我修改论文,好吗?”
第二天一早,向来喜欢早起的两人都没起来。
霍永宁一向自律,大概是因为前一晚太放纵了。舒莞是一整晚都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勉强睡过去,最后阳光直射房间,她慢慢醒了。
醒来才发现不像以前那样各睡各的,这一整晚,他一直抱着她,手臂绕过她的后颈,把她放在胸口的位置,一动未动。
舒莞微微仰起头,就能看到他带着美人沟的下颌,目光再往上一些,才是他舒展安静的眉眼。
按理说这个姿势,他不会睡得很舒服吧?舒莞小心地想要挪开他的手,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旋即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好了。
舒莞松了口气,上臂支撑着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早上好。”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己经灵巧地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正要坐起来,忽然间腰上一紧,身体失去了重心,重新倒回了他身侧。
他好像知道她要挣扎,修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嘴巴,声线慵懒:“再躺一会儿。”
好在他不想做别的什么事,舒莞也就侧了身,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倒是真的很快睡着了。
霍永宁低头看她一眼,她睡得很安静,连长而微翘的睫羽都没有丝毫的颤动,脸颊微微鼓起来,这个年纪大概还带了点婴儿肥,让他有冲动想要伸出指尖去戳一戳。
不过霍永宁克制了一下,伸手把薄被子往上拉了拉,拢住她的肩膀,轻轻合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和她分享一张床,这在之前是他无法想象的。
可身边这个沉睡的女孩,她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暴露她的虚伪、自私甚至赤裸裸的野心之后,却又偶尔回到一个孩子似的天真——其实他也能看出来,他替她解开那几道竞赛题的时候,她的笑容比收到珠宝的时候真诚得多。
他忽然间想起前几天她对他说:“如果我一直给你新鲜感,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更久一些呢?”他垂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沉睡的女孩,所以……会不会连这些“好奇”都是她一早就谋划好的呢?
他抿着唇,无声的微笑。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女孩真是要带给他越来越多的“惊喜”呢。
真正起床的时候,只能早餐和晚餐一起吃了。
阿姨放下一碗汤,有些紧张地看了霍永宁一眼。
舒莞看了她一眼,笑盈盈地说;“阿姨,你女儿不是回家过年吗?难得回来一次,明天你就回家吧?”
阿姨又惊又喜;“可是明天年三十,年夜饭……”
“你把材料准备好就行了。”她看了霍永宁眼,“我来做可以吗?”
霍水宁淡淡看她一眼。
舒莞就当他默认了,弯着眉眼对阿姨说:“好啦,那就这么定吧。”
阿姨本就在纠结怎么开口,这样一来千恩万谢:“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阿姨转身去了厨房,霍永宁也没看她:“早就付了工资,你知不知通资本家最大的爱好是剥削?”
“你剥削我不就行了……”舒莞嘟囔了一声,“两人世界不好吗?”
他依旧低着头,只是眼里藏着隐约笑意,有再说什么。
舒莞把剩下的碗筷送进厨房,阿姨十分感激地说:“前天还和你说女儿不回来过年,今天就变卦了,要不是你帮我开口,我真不知道怎么和霍先生说。”
“没关系,一家人团聚最重要。”舒莞笑眯眯地说,“霍先生吃的方面不挑剔,我也能搞定。”
阿姨准备好了食材,当天下午就回家去了。舒莞忙着在厨房里做海鲜汤的时候,霍永宁闲闲地靠着沙发看电视,舒莞双手湿漉漉地从厨房出来:“帮我拿下手机。”
他顺手把茶几上的手机递过去,舒莞来不及擦手:“帮我开下免提。”
霍永宁替她开了免提,她捏在手里,礼貌地说了句“你好,哪位”
一个女人在电话那边叫她“莞莞” ,舒莞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湿漉漉地伸出手拿过手机,走进了厨房。
别墅的厨房是敞开式的,舒莞端了刚做好的海鲜汤出来,招呼霍永宁吃饭。
他伸手拿了碗筷,又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又像是在和她闲聊:“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她“嗯”了一声,垂着头,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家里都有谁?”他依旧漫不经心地问。
“如果你问起我不大乐意说的事,是不是我也能问你同样的呢?”她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语气隐含挑衅。
他唇角勾了笑意:“可以试试。”
“小姨把我带大,刚才她问我回不回家。我宁可一个人在外边度假也不愿意回去,因为她嫁了人,我看不上她选的那个男人,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很淡漠,仿佛此刻说起的是别人的事。
霍永宁重复了一遍:“看不上?”
“看不起。”她更正了用词,嘴角还噙着冷笑,“她嫁的是个普通水电工,我看不起。”
霍永宁怔了怔,揉揉眉心:“你还真是直接。”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了解吗?”舒莞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也能问你问题了吗?”
他眉峰轻拧:“你想问什么?”
“韩子乔有男朋友了是吗?”她的声音比起之前更加冷漠清淡,“这就是你躲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赤裸裸地和他聊起韩子乔的事,没有丝毫遮。其实理智在提醒她,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韩子乔,或许他们能在这段度假的时间里维持平和温馨,可是显然,他提及她的家人……令她瞬间有些暴躁,忽略了一切克制与冷静。
霍永宁的脸倏然沉了下来,山雨欲来。
舒莞心底有隐约的快意,自顾自地低下头,点开朋友圈,刷开了一张照片,又举起来面对霍永宁:“真想不到,她会找一个外国的男朋友。”
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是韩子乔和一个外国年轻男人的自拍合照,她亲密地靠在男生肩上,而那个男生有着金色灿烂的及肩头发,脸烦消瘦,面部轮廓俊朗如同意大利艺术家刀下的男神塑像。
霍永宁看着那张照片,以及照片后舒莞讥消的眼神,怒气已经难以抑制,只是素来的克制令他没有表现出来:“所以,这两天你都是用这样‘同情’的心情在陪我?”
“哦,那倒不是。”舒莞漫不经心地收起手机,又喝了口汤,“我的朋友圈屏蔽了韩子乔,很多时候我不喜欢看她的朋友圈,你知道,她喜欢发一些小甜点啊,雨天啊,落叶啊,让我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的真相是血淋淋的残酷,可似乎……韩子乔从来不曾见过那一面。
真让人嫉妒,又鄙夷。
倏尔,她又笑了笑说:“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她对你屏蔽了这些网络社交。你看不到也不奇怪。”
时间似乎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内聚起的旋涡渐渐消散,最终静静地站了起来,起身出门离开。
舒莞依旧坐着,把晚饭吃完,收拾完后如常回到自己房间,开始修改论文。
集中精力的时候,似乎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时钟就已经跑了好几圈。
她刚刚点下“保存”键,身后的门就被重重推开了。
只来得及惊呼出声,她就被转过身,抵在书桌上。
舒莞双手掐着他的肩膀,想要用力把他推得更远一些,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反抗。
霍永宁己经挤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她忽然放弃了挣扎,低低笑了声:“你这是恼羞成怒吗?”
霍永宁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刚才那个瞬间,他几乎看到了踩死老鼠的那个舒莞,尽管她很快用笑把自己掩饰起来,他的眸子如同此刻海上的星光,清冷平静:“我只是觉得,前段时间对你太宽容了。”
这个夜晚,舒莞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和他的粗暴针锋相对,更多时候,她躺着直视天花板,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忽远忽近。
如果是韩子乔……无论如何,他是舍不得这样对她的吧?
其实她就是那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他会因为“本能”俯身捡起来,可是当理智和情感回来的时候,远在天边的韩子乔才是他一生所系,也是一生所求吧?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酸痛,舒莞微微侧过头,她选了这条路,漫长的黑夜,就只能如此忍受。
结束之后,霍永宁很快去了浴室。
因为本就在她的房间,她反倒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简单穿了件浴袍,走到露台上,双腿还有些酸软,她不得不用手撑住栏杆。这个时候,她十分迫切想要一杯黑咖啡,或者一支烟也不错,舒莞揉揉眉心,仿佛这样就能让困倦消失。
露台的门又被打开了,年轻的男人就在她身后,大约是食饱餍足,拍了拍身边的座椅,“坐。”
“如果你想睡这里的话,我去客厅好了。”她有些生硬地说,转身要走。
他不轻不重扣住她的手腕,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坐。”
露台上的椅子是藤制的。舒莞坐下去的时候觉得腰骨硌了一下,痛得她皱了皱眉,只是因为不愿意示弱,低头看着膝盖。
“刘洋申请产假,展锋我打算调他去别的部门。秘书室己经在征询意见,这次会有内部调岗。”他一低头,掌心的都彭打火机嘭的窜出一团小小的火苗,点燃了指尖的那支烟,缓缓地吸了一口。
舒莞默不作声。
很多事她还左右不了他,与其开口,不若等待。
霍永宁轻轻掸了掸烟灰:“公司的合同HR已经让你办了吗?”
“下个月,己经谈好了。”
“办好之后去线上申请吧。”烟雾淡淡缭绕,他的表情亦是模糊不定。
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的心脏,稍微用力,所有的热血就会涌入脑海——他果然还是兑现了约定,给了她更好的平台。于她而言,这也是仅有次的机会。
舒莞用力咬着唇,才克制住翻涌的情绪,轻轻说了句“好”
他挥了挥手,舒莞知道这是他想一个人待着的意思,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踌躇着停下脚步。
对于霍永宁这样公私分明的人来说,新的关系开始,必然意味着旧关系的结束。
转念一想,不论哪段关系,开始和结束的决定方,都不是她,这样反倒坦然了,舒莞一手扶着门,到底还是转过身:“谢谢你。”
霍永宁没有回应,辛辣苦涩的烟草味中,他不知道把她调到身边是不是做对了。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聪明果敢,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很喜欢她忽然爆发出来的决气和凶狠。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舒莞。”
“子乔是我从小就想要娶的女孩。那个时候她家住着很多人,每逢过年过节都很热闹,我就在想,要是没有那么多人,只有我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霍永宁微微眯起眼睛,那个时候国内几乎没有这样北欧风格的独幢别墅,他在门前的草坪上仰起头,洋娃娃似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像小公主一样骄傲,黑水晶似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充满了璀璨的好奇。
舒莞垂着头,指甲用力的嵌在坚硬的门上。
他顿了顿:“后来那幢房子着火了,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所以,这一幢……和那一幢,修得一模一样是吗?”她微微偏着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霍永宁,真感人呐……不知道她知道了,会不会也这样感动。”
她的声音有些异样,霍永宁转过头,借着房间里的灯光,看到她的眼眶微红,仿佛是在强自忍耐什么。
几乎是瞬间,舒莞的表情已然变成毫不掩饰的嘲讽:“我只是替她感动,感动你费尽心机造的房子,最后却带一个包养的女人来度假。”
即便知道这句话一定会激怒她,可舒莞还是脱口而出。
可十分难得的是,这一次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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