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哭着跑过去抱住医生,求他救救爸爸妈妈,可医生最终还是摇摇头,吩咐护士把她抱回亲属那里。
那对夫妇是她的亲属吗?
他们是魔鬼!
他们根本不想爸爸妈妈好起来,这样……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和弟弟的监护人,家族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的掌控中!
舒莞始终清晰地记得,因为没有选择手术,最终爸爸妈妈还是走了,一个是在中午,一个是在傍晚。
那个时候叔叔婶婶己经搬到了她家里,美其名曰“照顾”孩子,他们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弟弟一直在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对那个家,唯一,也是最后的印象。
后来在灵堂上,她拼命的哭,一边哭,一边指着叔叔婶婶:“是你们不肯救爸爸妈妈!你们害死了爸爸妈妈!”
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可心底什么都明白!
她的声音不高,因为太难过太难过,断断续续抽噎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指着他们,不肯把手收回去。
叔叔婶婶脸上挂着的那丝虚伪的悲恸终于转成了不耐烦,他们把她送出了灵堂,没有回家,直接送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有着天蓝和白色相间的病号服,有冰冷的铁窗,有永远藏在口罩后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和一针又一针,令她昏睡过去的药水。
他们从没有来看过她,对外宣称说小姑娘精神出现了问题,送去治疗了,幸而她的弟弟还小,可以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外人听说了难免唏嘘,曾经那样完美的一个家庭,儿女双全,最终却落得这么惨烈的下场。
是啊,这么惨烈!
从此之后,她就记住了他们。
曾经的叔叔婶婶——韩盛林和钟楠。
即便是被打镇定药水的昏昏醒醒之间,她也咬牙记着,总有一天,她会讨回来!
“莞莞,莞莞……”小姨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她冰冷的手捂热似的,小心地说,“要是觉得很辛苦,你回来好不好?或者小姨陪你去找阿弟,和他说明白,他就不会这样对你了。”
舒莞己经渐渐地不哭了,她有些恍惚地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已经有些凸出来的肚子,“现在可以知道男女了吗?”
“还没查呢,男的女的都好。”小姨无声地叹口气,知道她还是那样倔强,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能摸摸她的脑袋,“哭累了吃点早饭吧,是你喜欢的汤包。”
小姨很细致地给她倒上一小碟醋,把筷子递给她:“家里盐没了,我去买点。”
“我去吧。”她揉揉眼睛站起来。
“医生说要我多走楼梯呢。”她把她摁在椅子上,“你吃你的。”
门轻轻一声关上了,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学生时代最喜欢的汤包,现在吃起来,味道实在平平无奇,当然无法和酒店的星级早餐相比。可她咬着软绵绵的汤包皮肉,小心地蘸上醋,吞一口下去,蓦然间觉得胃里暖和了许多。
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舒莞手里还夹着半个汤包,小跑去给小姨开门。
刚刚打开,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气氛仿佛凝了一样,他蹙着眉,周身仿佛都散发着薄怒,好像下一秒就要角落去审问。
可他没这么做。
他看着她乱七八槽还没梳理的头发,淡蓝色规规矩矩、像是中学生一样的睡衣,以及红肿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把她揽进怀里。
这个怀抱带着很大的克制和力气,似乎是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挣扎,他甚至压制住了她的双手,毫不介怀半个汤包在他的衬衣前留下道明显的油渍。
“为什么一声不吭跑来这里?”他的下颌恰好抵在她发间一个小旋旋上,他轻轻托起她的脸,脸颊上有细微的擦痕,眸色蓦然沉凝下来,“谁打了你?”
她连忙摇头:“没有。”
他抿了抿唇角,冷沉了声音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有点想家。”她有些抱歉地说,“……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霍永宁知道她的脾气,她不想说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开口,只能叹口气,微微放开她:“手机为什么关机?”
“因为不想被人找到。”她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你问够了吗?”
他显然没有问够,秀挺的眉峰依旧蹙着,开口之前,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莞莞,这位是……”
小姨买了调料上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两人。
霍永宁有些尴尬地放开她,因为门道狭小,只能艰难地转了身,换成彬彬有礼的表情,打招呼说:“您好。”
“进来说话吧。”小姨不大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让舒莞找了一双拖鞋出来,“是莞莞的朋友吗?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他连忙说了好,解释说:“舒莞昨天忽然回到这里,我担心她有事,就来石看看她。”
她固然是情绪崩溃,飞了一千多公里回到这里,可他也跟着发疯吗?语气轻描淡写的像是去隔壁小区串门。
舒莞沉默着没吭声,就听到他在自我介绍:“……霍永宁,是舒莞的同事。”
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小姨蓦然盯着他英俊的脸,震惊至极地看着他:“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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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永宁虽然惊诧,却还是极有礼貌地重义了一遍:“霍永宁。”
“舒莞!”小姨站起来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你跟我进来!”
她早料到小姨会是这样的反应,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顺从地站了起来。
“还有,这位……霍先生,我家不欢迎你,你,请你离开。以后也别来找莞莞!”从来对人都很客气的小姨显然没有这样强硬地和人说过话,声音都在发颤,却坚定地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出去。
她只好抱歉地对霍永宁笑了笑,被小姨拉去了房间。
霍永宁有些尴尬地坐在客厅里,一头雾水,他甚至没有见过舒莞的小姨,不知道她敌意从何而来。
舒莞父母双亡,跟着小姨长大,户口迁到淮城前的地址是这里,这些他唯一能查到的信息。这趟来得匆忙,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这间老旧公寓的装饰和设施,目光搜视了一遍,心底微微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没过多久,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小姨依旧没有看他,径直去了厨房。
舒莞却拉着他进了卧室,低声说:“对不起,小姨心情不大好。”
她的卧室很小,靠东边的窗下还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桌和书柜,书本很多,却不杂乱,大约是很久没回来,上边还盖着一块蓝布防灰。
霍永宁平静地注视她:“你小姨认识我吗?”
“算是认识吧……”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了根皮筋出来,简单把头发扎起来,“我说起过你。”
“她为什么……”他斟酌了用词,说起来,她的小姨刚才对他的态度真的很古怪,其实算不上厌恶,甚至眼神还有些惊恐,可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讨厌你吗?”舒莞接口,“她不是讨厌你……她只是担心我。从小到大,小姨都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孩子,虚荣自私,她一直希望我能改过自新。”
霍永宁坐在床边,看她盘膝坐着,因为把头发扎起来了,又穿着那套半新不旧,长衣长裤的棉布睡衣,她真的像是高中生,就连那些话也变得没有杀伤力,仿佛还带着怅然。
“……可我总是让她失望。我高中就会抢同桌的男朋友,那个男生现在在北京,他不知道我是故意地勾引他,直到现在,大概还觉得我很单纯。”她勉强笑了笑,“你是我的老板,小姨知道这个,所以她宁愿我平平淡淡地找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也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霍永宁又看了看这个简单朴素的房间,它完全不能和那个在校期间就一身名牌、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究竟是怎样的好胜心,才支撑着她做出了那么多令人惊讶的事呢?
人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动物。
当你对某件事、某个人没有感情的时候,很容易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鄙视。可你有了感情,什么道德,什么自律,那些高塔早就轰然倒塌了。
你的眼里,就只有她而已。
他想起在香港,一言一语极尽羞辱她,可是现在,这样的舒莞,他竟觉得心疼。
“我会向你小姨解释,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他凑过去捧住她的脸,轻轻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你受委屈了。”
有人敲了敲门,“莞莞,午饭做好了。他在楼下等我,我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晚点回来。”
等他们走出房间的时候,小姨果然已经走了。
桌子上是一碗青椒肉丝和清炒藕片,干干净净的菜色,还有两副碗筷。
舒莞刚吃了汤包,其实不大饿,霍永宁却是真的饿了,大口大口地吃饭,舒莞停下碗筷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里,既藏着那个饭局上温文尔雅的霍先生,更多的却是此刻的他,或许是因为饿了才略有些狼吞虎咽,可二十多年的礼仪又约束他,依旧坐得笔直,仿佛是尽量地提醒自己要优雅一些。
后者比前者可亲多了。
她微微笑着:“霍永宁,我的生日礼物呢?”
他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逾期不候。”
她把双手交叠在桌上,趴着看他.水汪汪的眼睛十分无辜。
霍永宁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放下碗筷,声音有些不自然:“礼物我带在身边,就怕你没有准备好要收下。”
舒莞怔了怔,眼神略有些闪烁,果然没有追问下去,过了很久,她低声说:“太久远的承诺,我暂时还不想要。”
他也不生气:“那你想要什么?”
“陪我睡个午觉吧?我昨晚没睡好。”她弯了弯眼角,笑,“你看我眼睛还是肿的。”
结果两个人就挤在舒莞那张小床上,他不得不让她完全枕在自己手臂上,才能保证不会摔下去。
就这样侧身相拥,霍永宁的唇角贴在她额头上,他忽然想明白了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家里没有照片,一张照片都没有。他觉得有些奇怪:“舒莞,睡着了吗?”
“快了……”她懒洋洋地回答。
“有小时候的照片吗?”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问,“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她搂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依旧轻声细语:“没有。”
“是小时候特别丑吗?”他低低地笑。
“特别穷……所以没拍过照。”她隔了半天才回答。
霍永宁微微低头,这才发现她真的睡着了。
她的半张脸藏在他胸口,睫毛又浓又密,随着清浅的呼吸声轻轻颤动,唇角也是微微斜拉起来的,恬静地像个孩子。看了许久,那种睡意仿佛能传染似的,他也慢慢如同受了蛊惑一般,闭上了眼睛。
睡醒已经三点多了。
身边空空的,舒莞己经起来了,坐在客厅里,捧着杯温水看电视。
她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主播的嘴巴在一动一动,却也专心致志地,就像完成工作一样。她一抬头看到他,明净的眸子里慢慢浮起笑意,立刻伸手调高了音量。
“霍永宁,我想辞职。”她的视线还盯着电视,用有几分撒娇的语气说,“不想朝九晚五,被苛刻的老板剥削劳动力。”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翅膀硬了是吗?”
“如果我周一在你桌上放一份辞职信,你会怎么样?”她不依不饶地说。
“是准信誓旦旦地说过,想在工作上帮我?”他拍拍她的肩膀,“现在我还真离不开你了,你说怎么办?要不让HR那边走下程序,赔点违约金?”
“那你帮我赔吧?”她抱着他手臂,靠在他肩上,“你知道我最在乎钱了。”
他抽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耐心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工作上知难而退不像是你的风格。”
“没什么,只是偶尔也想过一下像韩子乔那样洒脱、随心所欲的生活。”她盘着双腿,几乎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懒懒地说,“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有了免费饭票,怎么样也想折腾一下。你说对吧,霍永宁?”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生气:“你羡慕她什么?”
她没有回答,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忽然答非所问:“我们回去吧?我疯够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现在吗?”他踌躇了一下,“可是我还想和你小姨好好聊一聊。”
“那你留下等她吧,我要走了。”她歪过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又轻又软。
“过两天我爸妈从国外回来,如果你准备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们。”他郑重其事地说。
舒莞垂下眼眸,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嫣然一笑:“我知道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降温,来时的那件小礼服是绝不能穿回去了。舒莞只得翻出高中时候的一套运动服穿上,大小竟然正好,可见那么多年过去,身材倒是没怎么变。
霍永宁和她一起出门的时候皱了皱眉:“像是带着一个小朋友。”
他自然而然地去牵她的手,走到楼下的时候,又回头看看老旧的居民楼:“你小姨还住这里吗?”
“她不住这里,房子是我的……舒莞回答的时候心里酸酸的,她没有告诉小姨自己回来了,可今早她还是在这里……是因为她时不时地会回来打扫卫生吧?她甚至能想到一会儿小姨会提着大包小包的新鲜食材回家,想要给她做一顿丰盛的家常菜。
可她必须离开了。
小姨看到霍永宁,把她拉进屋子的时候,几乎是哭着在求她,不管她打算做什么,都比不上安安稳稳地过好下辈子实惠……她是不聪明,却有着简单的直觉,知道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接近过往的那些人和事,目的就是不肯罢休。
她必须离开。
她怕小姨再求她一次,她会心软。
舒莞怔怔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霍永宁在一旁打电话,有意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公事,听上去心情不错。
他说着说着,忽然间迫过来,伸手摁下了后车座的玻璃控制键,缓缓把窗子升了上去,然后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手,大约是觉得不算冷,这才放开。
电话挂了,他突然转过头对舒莞说:“我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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