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时候,那时候开始我觉得他特别累,”悦子猛地抓住叶家玉的手,用力睁大哭得红肿的眼睛,“我那时候为什么不知道多问问……”
当时医生就建议做手术切除癌变的那部分胃囊,或许能控制住。但是黄勇却想等等。他暂时没有那么多钱,九月初是王馨悦生日,他早早就想办法预订了她喜欢牌子的一个手袋,那花掉了他的大部分积蓄。他想等到手上的程序做完,运行正常得到奖金之后再去做。
“我当时还很感动,那个手袋,”她怔怔地盯着叶家玉背后的白色瓷砖,眼泪顺着脸颊淌下,“还拿出去跟她们炫耀,你知道的,那个牌子我都不怎么舍得追新款买。”
“他给我买了。”
黄勇没能坚持到完成那个程序。
胃发作起来的时候如刀绞一样痛,止痛药好像可以缓解一些,但高烧和意识模糊却没办法控制。每天支撑着他的就是和悦子那几分钟的通话。再次去医院的时候,他被通知各项指标已经没办法控制,甚至要每隔几日到放射科做化疗才能勉强维持日常的生活。
对于他这样的癌症晚期患者来说,化疗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为了不让王馨悦担心,他只得忍住不再每天给她打电话。渐渐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有些衰退,有时候会分不清此时何时此地何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时间给她打电话才会显得不那么不正常……直到她找到医院来。
“他怎么那么傻。”
“我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他为什么这么傻。”
悦子放开了叶家玉的手,扶住走廊尽头那扇窗的窗台,下边是城市热热闹闹的灯火。
“他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先拿被子盖住头……”她嘴角扯起,不知是哭还是笑,“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医院那种薄薄的被子,他都盖得很艰难。”
“‘我本来就不好看,现在这样怕会吓坏你’,他说。”
明明是别人的事,叶家玉却觉得胸口不断被什么东西闷闷地撞着疼。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开口,说什么话。
好像任何安慰和鼓励都是苍白伪善。
“阿玉,你说,”悦子轻声说,仿佛怕惊动什么,“我能不能回到从前,然后不去喜欢这个人。”
“或者上帝还是什么,干脆换一换,让他就去喜欢别人好了。”
后来宣毅去问了。王馨悦见到黄勇,马上就想办法给他换了个舒服一些的病房,正好住院部有位主任医师是她父亲的旧识,也见过她,所以一切还算顺利。她很快就拿到了黄勇的病情报告,也找到了他的主治医生。
只是那些所谓的“最佳治疗方案”,说到底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拖延,让最后的时刻晚一点到来罢了。
她越听越绝望,终于给叶家玉打了电话。
第73章 七十二
“你有什么打算。”最后开口的是宣毅。
两个女生情绪都很不稳定;但黄勇的病怎么办,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我……不知道;”两人一块望向他,好像他就是救星,“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男人沉默了一阵,才开口。
“他的病情;你应该很清楚了。”
据他了解黄勇父母已经离世,唯一能算得上亲人的大概只有眼前这位女友。唯有她,有资格做一些决定。
一句话把王馨悦拉回了现实;她整个身子摇晃了一下;叶家玉赶紧扶住她。
宣毅看着她,她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那个主治医生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还是很冷静地把两个方案告诉了她。
“我还是那么自私,想他能陪着我,越久越好。”
她终于下了决定,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这就意味着黄勇必须留在医院,每天接受药物注射和化疗,尽量遏制癌细胞的扩散,等待奇迹,或者老天改变意愿。
宣毅没做任何评价。
“怪不好意思的,”做了决定,她好像重新变得坚强起来,“大晚上的让你们赶过来。”
“没……没关系的呀。”叶家玉赶紧说。
“不,”她摇头,擦掉脸上残留的水渍,轻轻抱住好友,“谢谢你能来陪我。”
黄勇就在旁边的病房,刚做完化疗,现在还在昏迷之中。他们也就没有去打扰。
“你们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他醒过来。”
从离开悦子,走出第三人民医院的大门,到坐上副驾驶座,车子开出去很远,叶家玉一直都闭口无言。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车子停下来。
宣毅伸出手,握住她的,车窗玻璃关着,明明隔绝了外面的北风,她的手却有些凉
“累不累?”他声音低缓,带着点哄诱,“靠着椅背睡一觉,睁开眼我们就到了。”
叶家玉依旧双目发直,没有任何反应。
绿灯重新亮起,男人只得收回手启动车子。
突然,她动了。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被她覆住,对比之下,她的手纤细得有些脆弱,男人甚至都能感受到她血管的跳动。
“怎么了?”他试图安抚她,“马上就到家了。”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更努力地去够他的手。
“叶家玉,坐好了,”他无奈换了严厉的口气,“这么做很危险知道吗。”
她被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全是委屈。见男人注意力全在前方路面,只得听话地坐好,左手还是赌气拽着他外套的衣角。
他也就由着她了。
其实他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安慰人的经验,而今天晚上,事情就那么□裸地摆着,他没办法说一些漂亮的空话假话骗人。只想着快些回到公寓,或许就有办法了。
叶家玉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呢子布料都起了皱褶,似乎这样才能安心一点。
她虽经历过死亡,但新的事情堆积,那个瞬间好像和无数的过去一样,已经凝固住不动。
她本以为黄勇实在是个样貌性格都无趣至极的人物,自己不会对他有多少印象。然而根本不需要费力,她就能清楚回忆起他们有限的几次见面。初在安州,卖酸辣粉的店面,他很拘谨;照记的开店晚宴,他对上她的目光,腼腆地笑。
不是因为她多在意这个人,而是悦子和他在一起时的表情、语言……一切,都在告诉好友,这是她重要的人。
她自以为是冷静的旁观者在审视这对身份悬殊的情侣,其实记住的都是他们暖意融融的相处。
如果好不容易让他们相爱的是上天,那这么苦苦拆散的又是谁。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虚情假意,却容不下一对爱侣。
如果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干脆选择不开始。
或者每分每秒都要过得更值得。
公寓很快就到了。
电梯停在叶家玉那一层,门打开她刚要往外走,就被宣毅拉住。
“上楼吧。”她这样的状态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嗯。”叶家玉也没有反对,这个晚上,她也不太想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热水澡,蜂蜜牛奶,最后换上柔软的睡裙躺下。宣毅看床上的人脸已经红扑扑,手的温度也正常了,就给她拉上了被子。
关了床头灯转身,她却“腾”地坐起,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别走。”
他有些意外,重新打开灯。
“我不走,我在这里看着你睡着,”说着在床沿坐下,“好吗?”
“不好。”她急急地回答,“我要你陪我睡。”
男人十分意外,尽管她年龄确实有些小,但却很少这么对自己撒娇。他探过身,想在灯光下把她的脸看清楚。
“你这是……说真的?”
“诶呀!”但她不愿意再重复,感觉到他的逼近,反而躲避似的整个人往床中央挪了挪,然后才重新抬起脸看他。
两排密密的睫毛,卷曲起无数小小的钩子,柔软又坚决地拉住他。
“你啊……”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对他会是怎么样的折磨,“等着。”
等他洗漱完毕回来,她果然还像刚才那样靠着床头坐得好好的,看他进来仿佛很是松了一口气。他只得认命地从自己的房间把枕头拿过来,见她就要钻回被子里,赶紧阻止。
“别急。”
房间里温度调得高,之前他又不允许她盖薄被,她贪凉便只穿一条睡裙。这会儿他从衣柜里拿出和她身上这条睡裙配套的睡衣外套。
“别动,穿上。”
她别别扭扭地挣扎,最终蛊惑人心白生生的臂膀还是乖乖被包裹住。
今天晚上的叶家玉有点不可理喻,而他毫无办法。
本想等她睡着就悄悄走开,两人原来是分睡两床被子,她硬生生要往他怀里挤。
“叶家玉,好好睡觉。”她用的沐浴液是他专门买给她,她最喜欢的橘子牛奶味,他不只鼻腔受影响。
她却已经成功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听到这话抱他更紧。
“你别离开我。”声音听起来好像他犯了大罪过。
她一路上翻来覆去地假设,好友的这段恋情怎样才会有个好结局。始终无解的时候,又不自觉做出了更可怕的假设。
很多人都说,这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地球照样自转星辰也不会改变轨迹。这样的说法理智精确,但是人心从来不适合用尺度来衡量。如果亲密的人离开自己,谁还会去在意昼夜更替气候变化天空颜色。所以那些永远不变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人重要,人会生病会苍老,随时可以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要好好锻炼身体。”
“嗯。”
“不能抽烟喝太多酒。”
“嗯。”
“不要熬夜不要拼命工作。”
“嗯……”
男人想要开口,却被她掩住嘴。
“你要活得比我久。”
她说完这句话,室内陷入长久的宁静。
宣毅不再试图把两人的身体分开,最终也完全躺下,轻轻搂住她。
“嗯。”
我也不想老得那么快啊。
可能是男人的气息潜意识里给了叶家玉足够的安全感,一夜无梦她醒得很早。
这次不是醉酒,昨天回到公寓后的事情记得清楚,想起来有点脸红,但并不觉得有多不自在。发现身旁的人好像还在睡。
他的睡衣开了几颗扣子,她偷偷瞄了一眼,看到锁骨和一点点胸部的肌肉。拿手指戳了戳,硬硬的。又小心地往上挪了挪身子,确定他还是没醒,便大胆地半倚住床头,去看他的脸。
平常的宣毅好像一只猛兽,说不清具体是哪一种,寡言坚韧,不动声色但对一切好像都已胸有成竹。
睡着的他,怎么说呢……有点可爱?
“呼……”她低下头,朝他吹气,满意地看到他额前的头发调皮地抖动起来。
“刷牙了没。”他突然睁开眼,明明清醒得很。
“啊!”她小声惊呼,“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唔……我想想啊,”他撑起身子,和她靠在一块,“大概是你的手不老实地在我身上乱摸的时候。”
“我才没有摸你,”叶家玉当然要反驳,她用力地又戳了戳他,“我刚刚是这样!”
然后瞧见他的脖子露出来,便把手覆上去,把动作放轻,“这样才是摸,懂不懂?”
可是手却抽不回来了。
被男人紧紧地按住了。
“你怎么啦,放手啊。”对方低着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身体雷达早被训练得敏感,赶紧岔开话题。
“对了,你刚才是不是嫌我没刷牙嘴巴有味道来着?你怎么能这样不知道女孩子……”
她一紧张话就会不停,宣毅不耐烦地终于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这张床让叶家玉来睡挺宽,但换做宣毅,只略张开手脚,就可以轻易困住对方。
他压住她,用手拨开挣扎时弄得凌乱头发,让那张小脸完整地露出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也一样。
只是享用猎物的过程没能持续多久,她又忘了怎么在亲吻的时候呼吸。
他只得无奈地停止,缺氧弄得她有点晕乎乎,还傻傻地说,
“你不刷牙嘴也不臭啊。”
男人终于还是笑了,头抵住她的肩膀。
“真是败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是“叶家玉的告白”。
第74章 七十三
两人闹够了;宣毅重新靠在床头,然后拉起叶家玉靠在他身上。
她终于喘气均匀。
“宣毅,”但心中的恐慌依旧没有退散干净;“我昨天晚上说的话;都是很认真的。”
“嗯。”男人在玩她的手;根根手指如剪葱。
“别光‘嗯嗯嗯’的,都不知道你听进去没有!”她不乐意了;拔出手去扯他的耳朵。
他赶紧抱住她;贴住她的脸;沉默了一瞬后才开口。
“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咦?你这是求婚吗,求婚的话没有钻戒和玫瑰花我是不会答应的。”
她故意曲解;下巴骄傲地抬起。
他轻轻咬了一口;继续说。
“然后生两个孩子。先要个儿子,再要个女儿。对儿子严厉一点,女儿要宠她疼她。哥哥就算年纪一大把了还偶尔犯点中二病也没什么,只要能保护好妹妹就行了。”
叶家玉捂住有点疼的下巴,瞪了他一眼,脸却不争气的红了,鬼知道她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谁要跟你生孩子。”而且“儿子”为什么一定要照着叶家扬长,你果然还急着连海的事吧。
宣毅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说话。
“你说……”终于,她问得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期待什么样的答案,“黄勇会好起来吗。”
“我不是医生啊,”男人平静地答道,“但是。”
“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有一个一定会实现的目的,才做些什么。”
对于你的好友和她的男友来说,怎么去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吧。
“可是……”她还是会去想那个结果。
“不要整天哭丧着脸,”他摇头,带着劝慰,“你的朋友还那么年轻,这件事对她来讲确实十分沉重,要承担起来需要很多勇气。”
“……我知道你很担心他们,但你不能去让它变得更沉重,”他按住她蹙起的小眉头,揉散它,“就像最开始的那样,让你的朋友觉得你可以依靠就很好了。”
叶家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昨天之前她都做得挺好的,到医院之后反而比悦子更慌张了,确实是只能添乱了。
古寅的电视剧和她的电影,也让她也没有时间无谓的消沉。
第二天在风盛大楼她见到了古寅。
“周琅都跟我说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一时冲动说了些没经大脑的话,该和她说对不起。”
叶家玉后来和周琅通话简单地谈了一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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